就这么一路上走来,都能看到不少人心惶惶的场景。
倒是把老祖宗给看兴奋了。
在祖宗眼里,吴三桂当然不是个好东西,但正所谓狗咬狗一嘴毛,他极是乐意听到这种乱象,也不想想各地一乱,最倒霉的就是无辜百姓了。
不过,举人们多数时候并不聊这些,想也知道会试考题千千万,绝不可能考这玩意儿的。因此,路谦只一面听着举人们变着法子的夸康熙新政,一面欣赏老祖宗的气急败坏。
讲道理,这年头对大清朝心怀不满的人还是有很多的,但像他们这般眼巴巴的北上赶考的,那还能不是为了仕途?
待得夜间投宿时,路谦才压低声音劝祖宗:“就算要反清复明,不得先壮大实力吗?就凭咱们一人一鬼的,是我去大街上瞎嚷嚷,还是你去宫里吐他一脸口水?”
“你总是这么说!哄了我教你读书,结果满篇策问都是在拍鞑子皇帝的马屁!”
一想到乡试,祖宗顿时暴跳如雷。
想他生前也是个体面人,偏死后百多年又醒转过来,还恰好碰上了路谦这个糟心的后代。
路谦可懂了,确切的说,他俩是互相套路。
一个指望路谦能帮他反清复明,另一个则指望祖宗将满腹经纶倾囊相授。
俩人一拍即合。
刚开始,祖宗没当回事儿,觉得不过是个黄口小儿,既想学那就学呗,正好从小教起,教得他只认大明不认鞑子。
不巧的是,路谦将他教授的经史子集铭记于心,但凡是关于大明的种种,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实在要是祖宗闹腾了,他就开始给祖宗画大饼,说自己一介白身如何如何,大清朝如何如何……
次数一多,再加上乡试策问一事,祖宗气呼呼的表示,不相信你了!
路谦熟练的开始画饼。
“举人有什么用呢?那些个平民没见识,才觉得举人老爷可能耐了。祖宗您是什么人呢?官拜一品大员……对了,这个不是你骗我的吧?是一品吗?”
祖宗原本正吃着路谦现成给画出来的热乎大饼,冷不丁的遭到了质疑,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
路谦见好就收,继续画饼,这次要画个肉肉馅儿的饼。
“待得我金榜题名,依着惯例,进士必能谋个缺儿。到时候,我至少也是一方父母官,旁的不说,起码能庇护一方百姓。您不是最担心鞑子鱼肉百姓吗?放心,有我呢!”
祖宗狐疑的看着他:“你原先说的是考取举人后,就拉人高举反清复明的大旗。”
路谦心道,我要不这么说你能让我去考科举?
“我既没人也没钱,更没丁点儿权势,怎么谋反呢?”路谦苦口婆心的劝着,“只有坐到高位之上,我才能拉拢人,如今只是在打基础!”
祖宗被说服了,哪怕隐隐还是觉得有些不对,但又不得不承认路谦说的话还是有点儿道理的。
但是,他没那么容易认输,当下又道:“那你记得拉拢你表哥。”
“嗯?”
“不是你说既缺人又缺钱吗?正好,程家有钱,你表哥不就是人?还有程家其他人,望族呢,我记得程氏一族少说也有五六百号人吗?”
路谦沉默了,他突然觉得,一贯拿他当绿叶衬托自己的程大少爷,是一个多么温柔善良的好人。
“你打算让程氏一族的所有人跟着咱们造反?”
人家养了他近十年!
怎么他报答养育之恩的方式,还能是灭人一族?
多大仇?!
祖宗很是慎重的点头,他是有认真考量过的。程家祖上也是当官的,当然是微末小官,直到清兵铁蹄踏足江南后,程家祖上这才辞官回乡当起了富家翁。
所以,他有理由相信,程家是一门忠烈!
路谦:……行叭,反正他就没打算回去。
“总之,别的以后再说。等到了京城,我参加会试时,祖宗您可千万别搞乱了!就我这水平,全力以赴都不一定能考上,您要是再捣乱,我就真的只能回老家开学馆了!”
一人一鬼几乎掰扯了一路,最终达成共识。
首先,路谦参加会试时,祖宗绝不裹乱。
其次,在会试之后,路谦起码得招募到至少一个忠心耿耿的手下,就算不提心中最大的秘密,但忠仆还是必须有的。
最后,祖宗要求他不要忙着成亲……
“大清不亡,你成什么亲?”
有理有据,无可反驳。
好在路谦原本也没想这么早成亲,又不是前朝了,晚婚不婚就要铁窗泪。搁在如今,莫说晚成亲,就算不成亲也没人管。
呃,前朝……
路谦明智的决定闭嘴。
他们这一行人外加一只鬼,是十月初从江南出发的,因为是跟的商队,一路辗转往北,中途还经常在城里停留,直到十二月初,才总算到达了北方地界。
饶是如此,离京城还是一大段路。
幸好离京城近时,各地考生尤为多,他们又认识了几位志同道合的好友,加之互相之间也算是熟悉起来了,谈论的话题终于不再局限于经史子集了。
就是那个弯儿拐得可能有些大,车速也略有些急。
反正路谦是怎么也没想通,话题究竟是怎么从孔孟之道,突然就往美艳女鬼身上去了。
没错,同行者之一的秦举人正在讲鬼故事。
一点儿也不可怕,甚至还有点儿令人期待,年岁尚轻的路谦且不论,其余众人多半都是家中已娶妻或者房中有人的,总之大家都听得很专注。
秦举人从一位绿衣长裙的少女走入书斋开始讲,在经过了一段辞藻华丽的描述后,剧情急转直下,他道,原来那位少女竟是个蜜蜂精。
路谦:……???
他一个没忍住,张嘴就问:“秦兄你方才不是说这是个美艳女鬼的故事吗?”
“路小兄弟想听女鬼的故事?”
不,我不想听。
“那不才就给诸位说一个我才看到的新故事,有一女鬼名唤聂小倩……”
路谦两眼直勾勾的看向他祖宗,此时此刻,祖宗正飘在秦举人的头顶上方,乍一看还道是他坐在人家头上。还别说,祖宗这会儿一点儿也没闹腾,还听得格外认真。
于是,在旁人眼中,他们一行连带后加入的,一共七人聚在一道儿谈天说地。可在路谦眼中,却是八人……哦不,七个人一只鬼。
关键吧,他们说的还是鬼故事。
只见秦举人声情并茂的说着故事,到动情处,还感叹自个儿怎的没这般桃花运,他也曾去过破庙,却只得满头蚊子包,哪得那姿容不俗的美艳女鬼?
“我是浙江金华人士,同那聂小倩还是同乡呢!你们说巧不巧?对了,诸位可曾读过那《聊斋》?据说作者正准备将诸多故事编成册,不知是真是假。”
那秦举人也是个妙人,说到兴头上还去翻了自己的箱奁,寻出几张手抄页,同众举人分享了起来。大约那书写得确实是好,几人忍不住交口称赞。
路谦赶紧避了出去。
人人只道他毛头小子还知道害羞了,却不知……
什么美艳女鬼,暴躁老鬼你们要不要见识一下?
第5章 这可太刺激了!
但凡读书做学问的,几乎没一个是不看闲书的。一群举人原还端着身份,一路北上也相互熟稔了起来,加之又有个秦举人开了个口子……
娘哟,接下来可不得了。
其他人倒是很乐呵,又是聊美艳女鬼,又是聊书生传奇,独独路谦一人陷入了自闭之中。
他没接触过这方面的内容,完全插不上话。
怨念的小眼神啪嗒啪嗒的丢向老祖宗。
祖宗:……怪我喽?
“你又不聪明,时间还赶,不将所有的时间精力都放在功课上,如何能够考上功名?如何又能够反清复明呢?”
噢,看闲书耽误他反清复明。
路谦举手投降,他算是真的服气了,服气祖宗甭管说啥事儿最后都能硬掰回来扯到造反上头。
是挺上头的。
好在,等他们彻底熟稔后,商队已经接近京城,不日就看到了那巍峨的城门。
然后在冰天雪地里,他们被挡在了城门外,一个两个的都必须下马车接受检查。商队那头还要验货和查路引,他们这群举人则要看身份文牒等凭证。
查验身份倒是无妨,只是这天哟,冷得叫人直哆嗦。
还在蔚县时,路谦是得了不少来自于程府的接济,除了盘缠外,还做了好几身衣裳,其中有一半都是冬衣,且还是加厚版的。那会儿,路谦还没领悟到现实的残酷,直到他亲眼看着鹅毛大雪洋洋洒洒的落了下来。
路谦感觉他就是北上来接受毒打的。
太冷了,实在是太冷了,对于一个生在南方长在南方,这辈子头一次出门就是超远距离的远门,还直奔北方苦寒之地的南方伢子,路谦差点儿没冻死在赴京赶考的路上。
平常在马车上,他是穿着大棉袄子裹着大厚被子,却没想到进京城居然是要盘查身份的。饶是他并不怕盘查,但在雪地里排队等待的滋味,谁尝谁知道。
更气人的是,祖宗还在一旁说风凉话。
“这才哪儿到哪儿呢,再过半个月才是最冷的时候。”
“你不会这辈子第一次看到下雪吧?啧啧,少见多怪的乡巴佬!”
“对了,忘了跟你说了,会试正常来说是在二月初开考的。二月初啊,只怕雪都还没化呢!贡院那头既没有地龙也没有暖炕,最多给你一个巴掌大的小炉子烤烤火,你说你到时候可咋办哟?”
路谦被冻得浑身僵硬,他这回倒真不是怕被旁人听到才不吭声,而是牙齿打颤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眼神来谴责祖宗幸灾乐祸的行为。
祖宗又跳脚了:“我这是在关心你!关心懂不懂?方才哪一句不是实话了?二月初啊,搁在江南倒是快开春了,乡下地头都能准备准备春耕了。放在京城这儿,怕是到了三月份土地还是邦邦硬的!”
关心?可得了吧!
路谦索性连眼神都懒得给他了,只缩着脖子袖着手,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绝望的气息。
太冷了……
等好不容易过了查验身份的关,商队的人本来已经尽到了义务,因为当初在省城那头说的就是送他们上京城。不过,眼瞧着这一群江南士子都被冻傻了,到底还是生了好心,又多带了他们一程,一直送到了商行附近的客栈里。
管事还提醒他们,这儿离贡院远着呢,差不多要跨越半个京城,让他们休息一晚,明个儿再去贡院附近找个客栈住。
举人们纷纷点头,然后头也不回的进客房去了。
事实证明,一晚上时间完全不够他们缓冲的,足足在这里休息了两天,几人这才碰了头,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会试在来年二月呢,其实倒也不用急着往贡院那头跑。再就是,他们得商量一下,到时候是住客栈还是赁个小院子来住。时间长是一回事儿,舒适度也很重要。甭管怎么说,客栈总归是人来人往的,倒是方便了互相交流情况,但的确不利于安心备考。
有两位举人打算投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