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主子,是英国公家的裴六郎。”
“去把裴六郎找来,问问他的意思。”
不一会儿裴兼被仆人请了过来,他一身牙色交领大袖衫,面如冠玉,身段颀长,看起来很是风雅俊秀。
待他行过礼后,华阳问道:“裴六郎,林二娘想与你辩论争头彩,你可愿意?”
裴兼愣住,片刻后羞愧道:“大长公主折煞六郎了,身为男儿,岂可跟妇人一较长短。”
林秋曼猛然抬头,“可是不敢?”
裴兼脸色绯红,“是不屑。”
他才不会跟女郎家一较高下呢,赢了也不光彩。
偏偏小娘子猖狂不已,嗤鼻道:“今日来春日宴的皆是有才华的娘子郎君,却不想尽都是些软脚虾,一个都不能打。”
这话引起公愤,有人不满道:“林二娘你少猖狂,有本事你跟我们比琴棋书画!”
林秋曼:“我偏要比辩论。”又道,“女郎家不敢出来便罢了,却不想连郎君都没人敢出来应战,大长公主,这可怨不得二娘。”
华阳心里头不痛快,心想这个林二娘当真机智狡猾,但她岂能轻易被她戏耍,遂说道:“既然无人愿战,便换一换。”
林秋曼拒绝道:“二娘不换,斗宴自然是挑自己最擅长的了,奴自认为辩论拿得出手,其他的一无是处,凭什么要自取其辱?”
这话把华阳堵得下不来台,她面色阴沉地看了会儿她,说道:“裴六郎,我命你跟林二娘辩上一场,结果不论。”
裴兼急道:“大长公主!”
华阳凛然道:“不得违抗命令!”
裴兼闭嘴。
辩论场就在百合馆外头的凤玉亭,裴兼虽然不屑与女郎斗,但架不住大长公主发威,只得屈从前往凤玉亭。
柳四娘很是担忧,愁眉苦脸道:“二娘你可闯大祸了,那裴六郎学识渊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几乎没有什么能难得住他,今日你与他辩论必输无疑。”
林秋曼懊恼道:“事到如今,大长公主找茬,我又还能怎样?”
“唉,早知道就该顺了韩四娘的意出府的。”
“倒也不必,大家都知道裴六郎博学,我输给他也不算丢脸。”
“话虽如此,可我还是见不得韩四娘小人得志的样子。”
两人交头接耳,跟在她们身后的韩四娘和甄二娘等人皆露出看好戏的表情,坐等她被裴兼打脸。
听到林二娘要与裴兼辩论的消息,其他场地的娘子郎君纷纷赶到凤玉亭围观,有些人甚至放弃比赛,直接跑了过来,一个个看戏不嫌事大。
只短短片刻,凤玉亭就被围得人山人海。
两位主角到位后,围观者集体噤声。
既然是辩论,自然要立主题。
裴兼很有风度的把出题的机会让给了林秋曼,林秋曼也不推让,朝他行完福身礼,便走到案桌前站定。
众人纷纷探头张望,猜测她要写下什么主题。
林秋曼提着笔,一时有些踌躇。
裴兼能夺得辩论头彩,定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再加上柳四娘说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满肚子的墨水,她要如何才能赢得了他?
林秋曼有些犯难,虽说输给他不算丢脸,但既然来比了,自然是想赢的。
众人见她久久不落笔,悄悄议论起来。
林秋曼的视线扫过全场,心中千百回转,想要赢得比赛,就得讨个“巧”字,只是这个巧,要从何着手?
甄二娘的闺蜜团看她不顺眼,有人故意道:“林二娘,你到底行不行,不行的话就下来,别丢我们女郎家的脸。”
在场的贵女们纷纷笑了起来,满眼嘲弄。
望着那一张张讨厌她的脸孔,林秋曼轻颦眉头,原来所有女郎都厌恶她啊,那她就选个让女郎们都喜欢的主题吧。
从砚台里蘸上墨汁,林秋曼在宣纸上认真地写下了“女子”二字。搁下笔,仆人把宣纸展示给人们看。
众人又议论纷纷,似乎看不明白那两个字的含义。
裴兼皱眉道:“二娘可是要以‘女子’为主题来辩?”
林秋曼:“正是。”
这个主题委实出得刁钻,纵使裴兼博学多才,此刻也不禁犯起愁来。
他从小博览群书,不论是儒学还是佛理,亦或民俗风情,皆是信手拈来,唯独“女子”一时让人摸不着头脑。
定下了主题,接下来有一刻钟的时间供辩赛者整理思路做准备。
华阳不动声色离去,前往春辉楼。
李珣很是惬意,端着茶碗悠悠品茗。
华阳上楼来,老远就啐道:“这个林二娘真是个滑头,我差点没能揪住她。”
李珣看向凤玉亭问:“哪个是林二娘?”
华阳站到他旁边,指了指亭子里的人,“那个,穿妃色石榴裙的便是林二娘。”
李珣瞥了两眼,视线很快就转移到茶汤上,脑中不由得想起假山石林里的那一幕,确实让人……印象深刻。
“裴兼博学多才,阿姐让林二娘与他辩论,说出去不怕惹人笑话吗?”
“这可怨不得我,是林二娘自己挑的人。”
这话倒是让李珣意外,华阳接着道:“女郎家的谁会去比辩论,偏偏林二娘说她只会这一门,没有贵女愿意同她比。”
李珣放下茶碗,指腹轻轻摩挲扇骨,“裴兼愿意同她比?”
“自然不愿意了。”停顿片刻,“被我逼的。”
听到这话,李珣不禁抿嘴笑了起来,脸颊露出一侧酒窝,颇有些小性感。他无比同情道:“裴兼的名声算是被阿姐毁了,若英国公问起来,阿姐可莫要拿我去堵他的嘴。”
华阳又气又笑,发牢骚道:“所以说这个林二娘刁滑,她若输给裴兼倒也在情理之中,可若裴兼输给了她,我就成为了罪人。”
“那他们的辩论主题是什么?”
“主题是女子,林二娘出的。”
李珣愣住。
华阳翻了个小白眼儿,颇有些无奈,“这主题出得刁钻吧。”
李珣没有说话,视线悄悄地转移到不远处的凤玉亭上,愈发觉得这个林二娘有点意思。
据说在公堂上韩商曾被她一张利嘴气得七窍生烟,今天他倒要看看她又要如何与裴兼巧舌如簧。
第20章 马屁达人 高光打脸时刻
一刻钟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仆人敲下梆子,高声道:“时辰到,请辩者就位。”
林秋曼和裴兼各自归位。
“辩论开始!”
之前裴兼出于礼仪让林秋曼出题,现在她回礼,让裴兼先发言论。
裴兼行拱手礼,林秋曼行福身礼。
裴兼手持折扇,清声道:“诗经有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女子温柔如水,天然柔弱,宜室宜家,自当以德为重。”
在场的郎君们纷纷点头,女郎们也很赞同他说的话。
“自古以来,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男主外女主内天然分工,尊卑有别。此乃传统天道,不可违逆。”
“汉有班昭著《女诫》乃典范之首。女子遵循三从四德,有益于家族稳定,后世兴旺,其功不可没。女子若有德,家和万事兴;女子若失德,家败万事衰。故女子当以德行为重,切不可做那妺喜妲己之流,小则败家,大则祸国殃民。”
有人赞道:“六郎说得好!”
裴兼继续道:“《列女传》口口相传至今。其贞顺传,蔡人之妻有情有义;节义传,鲁义姑姐公义至高;贤明传,姜氏谏宣王堪称明德……这些皆是顶好的女子,当得起德行风范,更为后世传颂。”
“然,阴阳有别,女子天性柔弱,后方宅院方属委身之地。某以为,相夫教子,秉尊传统,才是女子安身之所。而后宅安定,只需德行即可。女子有才,固然难得,却易风流灵巧,倒不如拙守安分来得好。”
一世家公子道:“六郎这番话深得我心,女郎家就应当以德行为重,后宅相夫教子,稳固宗族兴旺,方为贤明!”
其他郎君也赞同道:“这番见解延续千古,在场的女郎们理应遵循。”
“是啊,女郎切不可做那妺喜妲己之流,遭人唾骂!”
现场围观的郎君们几乎全体赞同裴兼的思想理念,他的言语得到了他们的推崇拥趸。
女郎们则沉默不语,无人敢驳辩。
裴兼很满意众人的回应,彬彬有礼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秋曼行福身礼,道:“二娘倒不以为然。”
裴兼:“某洗耳恭听。”
林秋曼看向在场的女郎们,凛然道:“上古时期嫘祖教民养蚕治丝,方有这华衣美裳,当得起万世之师!夏商妇好开疆扩土,保家卫国,乃第一位女将军,实乃巾帼不让须眉也!春秋无盐钟离春,高瞻远瞩满腹才华,助齐王振朝纲,成就佼佼!”
“越国西施,忍辱负重为国献身,亡吴之功西施当属!才女蔡文姬,一首《胡笳十八拍》愁断人肠,堪称千古绝唱!娘子关平阳昭公主,才识出众,为大唐东征西讨戎马一生,生荣死哀!文成公主入藏,巩固西陲边防,促进唐蕃经贸交流,丰碑不朽!”
“这些,皆是顶好的女子!”
此言一出,在场的女郎们全都热血沸腾起来,纷纷高声道:“林二娘说得好!”
“六郎狭隘,谁说女子不如男,这些皆是顶好的女子!”
方才沉寂如死水的女郎们全都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裴兼没料到对方一来就强势进攻,不敢驳辩,因为她举的例子皆是当之无愧的女性代表,并且是公认的。
林秋曼趁势追击,咄咄逼人道:“六郎曰女子天然柔弱,所谓天然柔弱,皆因男尊女卑环境使然。上述女子个个德才兼备,有勇有谋,不比男儿差!”
“话虽如此,可你所举之人只是个例。”
“那我且一问,女子天然柔弱,又何来这流芳万古之人?”又道,“我所列女子,当得起后世景仰。她们为国家或子民做出无悔贡献,影响深远。我们作为女子,理应以她们为尊,以造福后人为努力,而非以女德为荣!”
柳四娘帮腔道:“对!她们当得起后世景仰,个个贤明有才,流传千古,实乃女子典范!”
这番激进言语完全打破了郎君们从小养成的固有思维,有人大声辩驳道:“你们疯了不成,女子遵循三从四德,天经地义!”
林秋曼驳斥道:“何来天经地义?远古时期以母系为主,只知其母不知其父,难道也是天经地义?!”
“林二娘你这是诡辩!”
“天经地义才是诡辩!任何天经地义皆是由天时地利人和转变而来,现如今男权当道,为维护宗族权益,强给女子灌输女德为荣,倘若因此而否认女子柔弱不作为,便是掩耳盗铃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