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芃姐儿开始了她的表演。
先是背着小手装老爹叹气:“唉。”
又是学娘亲肃着脸:“可惜了这么好的婚事。”
然后皱眉道:“也亏得人家夫妇通情达理,否则别说亲家做不成,两家还得反目。”
又学娘亲劝慰道:“强扭的瓜不甜,事已至此,随他心意吧。”
那神态简直是活灵活现,情景重现。
怀安听着都快崩溃了,他知道爹娘开明,可怎么也没想到开明到这种地步,什么强扭的瓜不甜,扭下来不就甜了?
他焦灼不已,等不及天亮,大步进屋去敲爹娘的房门。
……
谢彦开夫妇再疼女儿,也接受不了她翻窗出去跟别的男子见面,当即抓起她的四个丫鬟审问。
谢韫怕她的人挨打,当即和盘托出:“我一人做事一人当。那个人叫许三多,是个寻常富户家的儿子,那对南珠簪子是他送的,我这次出去,就是将簪子还他,想跟他好好道个别的。”
她说完这些,两行热泪缓缓淌下,在腮边一动不动的挂着。
“我还能怎样,难不成和他私奔吗?婚姻大事,当然要听从父母之命,你们要我嫁给谁,我嫁了便是,生为女子,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横竖都是一辈子,丈夫是谁也没什么重要。”
这句话说完,那两颗泪珠才坠落下来,当真是凄凄惨惨,楚楚可怜。
韩氏也跟着流泪:“我的儿啊。”
谢韫抬起头,已是热泪盈面:“娘,我时常后悔自己读了那么多书,有时候糊涂的活着,远胜过清醒的痛苦。”
母女二人抱在一起,放声大哭。
她自诩超常发挥,情感递进很有层次一镜到底。要不是谢彦开听说过“许三多”这个名字,差点就被她骗了。
他碰碰妻子的肩膀,被韩氏无情甩开。
“哎,不是……你先等等哭。”谢彦开道。
韩氏悲切上头,根本顾不得丈夫说什么,抬手抹去谢韫脸上的泪:“我的儿,不哭了啊,咱不嫁,刚刚沈叔叔来过,爹娘已经帮你回绝了。嫁人是一辈子的事,必定要挑个你喜欢的,要是挑不到,就一辈子待在爹娘身边。”
谢韫的哭声戛然而止:“哈?”
韩氏道:“高兴了吧?”
谢韫又簌簌地掉下泪来,这回是真哭啊。
谢彦开无声叹气,转身去书房翻箱倒柜,从故纸堆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字据来,打眼一看,果然!
又回到堂屋,拍在正堂当中的小几上。
“许三多,是吗?”谢彦开阴着脸问。
谢韫被吓了一跳,机械的点点头。
“富户的儿子,对吗?”谢彦开又问。
谢韫再次点头。
“你吓她做什么?”韩氏揽着女儿抚慰。
“你自己看。”谢彦开将手中字据递给妻子。
韩氏接过纸张,只见上面用稚气的字体歪歪扭扭写道:“……保证不打架、不搞破坏、不拆家、不炸王府、不行贿、不偷孩子、不拐带哥哥姐姐干坏事。”
画押处签着两个大名——沈怀安、许三多。
韩氏用手帕擦干泪痕,又仔细看了看:“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当年沈明翰担任乡试同考,临行前让他的好儿子立的字据,许三多就是沈怀安,是他的诨号!”
韩氏诧异的望向女儿。
谢韫把头低得,几乎要缩进地里。
……
夜色正浓,南水关胡同幽深僻静。沈府主院里,却传出杀猪般的嚎叫。
“爹啊!!!”怀安抱着老爹的双腿苦苦哀求:“您这回务必得帮我一把,您不会眼睁睁看着儿子孤独终老的对吧?”
“呜呜呜啊啊啊啊……”
从来郎才女貌、衣冠济楚的夫妻二人,此刻正披头散发、生无可恋的戳在堂屋中央,屋里的丫鬟婆子屏着呼吸靠边站着,恨不能少长一对耳朵一双眼。
沈聿连发火的力气也没了,好半晌才叹出一口郁气。咬牙道:“沈怀安,你爹也是要脸的。”
怀安哭爹喊娘,悲切泣涕,声泪俱下,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对父母讲明。
夫妻二人简直无语了。
沈聿道:“你当着谢伯伯的面说什么意中人,现在当着我跟你娘的面,又说意中人就是谢家姑娘。唱戏呢,两人分饰四角?!”
“虽然听上去很离谱,”怀安揩一把眼泪,“但总结的还是挺准确的。”
沈聿气得抬起手,险些一个大耳瓜子抽上去。
许听澜也帮腔道:“台本子都不敢这么写,反复无常出尔反尔,你当婚事是小孩子过家家吗?”
怀安道:“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不会再变了!”
秋日风寒,许听澜迎风打了个喷嚏。
“你先进去,我来跟他说。”沈聿见妻子穿的单薄,忙道。
许听澜对着怀安叹了口气,转而回了内室。
怀安见娘亲回屋了,哭声也停了,毕竟他爹是不吃这套的。
“你先起来,”沈聿道,“站起来好好说。”
怀安听见事情有转机,立马竖了起来。
“是不是个男人?”沈聿忽然问。
“哈?”被亲爹这样问,怀安都有些不确定了:“应……应该是吧。”
“什么叫应该是吧。”沈聿瞪他一眼:“是男人就要敢作敢当,叫你母亲备好礼物,明天自己去谢家登门赔礼。”
“哦。”怀安机械的答应着,后是一愣:“我自己?”
“你自己惹出来的事,自己去解决。”沈聿道。
“要是谢伯伯不见我,给我吃闭门羹怎么办?”怀安道。
“那也是你自找的,隔天再去就是了。”沈聿道:“把人得罪到家了,还想娶人家闺女,不需要付出诚意吗?在家里你爹你娘惯着你,外人凭什么迁就忍让你?”
怀安被说的抬不起头,脚尖在地底下划拉着,像是要扒开一条地缝儿似的。
……
次日再回国子监上课,简直是夹着尾巴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好在没碰到谢伯伯,还算安稳的熬过了一日。
下午散了学,回家吃过饭,就被娘亲连同礼物一起装进车里,遣去谢家所在的金鱼胡同,怀安心里给自己打气:“有志者事竟成,苦心人天不负……”
念着念着,又觉得自己如此点儿背,是不是把许愿的孔明灯统统打下来的缘故?
胡思乱想间便到了谢家大门口,如他所料,果然吃了闭门羹。
谢彦开不见他,使人打发他回去。
谢韫急的直跺脚,拉着韩氏的衣袖晃啊晃:“娘~~”
韩氏看都不看她一眼,缓缓将衣袖抽出:“我女儿可不能嫁给一个棒槌。”
“他不是棒槌。”谢韫道。
韩氏笑道:“一个荫监生,全靠父兄的绣花枕头,没有半点长处,还不是棒槌?”
谢韫没想到,母亲居然拿她的话堵她的嘴。
“爹~~”谢韫转身朝父亲走去。
谢彦开也不理她,径直起身去了书房。谢韫叹一口气,回房叫丫鬟从角门绕出去,给怀安捎句话。
怀安正揣着袖子,靠着马车苦等,等来了谢韫身边的丫鬟语琴。
“沈公子,我们小姐让您不要再来了。”语琴看看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道:“直接在国子监搞我们老爷。”
怀安想了片刻:“她说的是不是‘搞定’你们老爷?”
语琴回想一下:“是。”
怀安松了口气:“我知道了。”
……
怀安回到家,爹娘一切照常,却真的不管他娶媳妇儿的事了,他知道爹娘想借机教他做人,只好不等不靠,积极地自己想办法搞定未来岳父。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一夜,直到寅时也不肯停歇。今日例行会讲,又是雨天路滑,谢彦开便提早两刻钟出门,钻进马车。
车夫迟迟没有动静,片刻,车帘再次被掀开,随着秋风雨丝灌进来的,还有一个大活人。就着昏暗的天光,才看清是沈怀安这个臭小子。
谢彦开眼底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板着脸开口:“你上来干什么?”
“蹭您的车去上学。”怀安赔笑道。
“下车。”
怀安就不下去,车夫却突然催动马车,缓缓朝胡同口的方向行去。
谢彦开冷笑:“你给车夫塞了多少银子?”
“二两。”怀安老老实实道。
谢彦开倒抽了一口冷气:“你可知道他每月月钱多少?”
怀安继续赔笑:“谢伯伯,这不重要。”
谢彦开忽然喝一声:“停车!”
车夫迅速勒紧了缰绳,马车在大街口停下。
“这车租给你了。”谢彦开二话不说,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哎!谢伯伯,您慢点!”四下漆黑一片,怀安手忙脚乱中摸到一把雨伞,跟在后面跳下马车。
“别跟着我。”谢彦开走在昏暗潮湿的街道上,长随追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