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跪下!”
“跟着小爷的人呢?一起提过来审。”
别说芃姐儿了,连许听澜都吓了一跳。
“不怕,自己先看琴谱。”许听澜交代一声,又披了件褙子出去。
怀安跪在屋里,长兴跪在院子里,沈聿许久没动过这么大的火气了,面色铁青,愤愤得在官帽椅上坐下来。
许听澜抬手示意云苓去倒茶来,再看儿子,偏着头赌气,浑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怀安惹你生气了?”她问。
沈聿瞥了怀安一眼:“你自己说。”
怀安将刚刚发生的一幕对娘亲复述一遍,又辩解道:“我只是想第一时间把话说清楚,没想到谢伯伯会出现在文渊阁,我倒还在其次,人家女孩子将来一旦退亲,多影响名声啊。”
许听澜迅速从他的一大堆废话中,提取出了重点:“你跟别人私定终身了?!”
“不不不……这用词太严重了!”怀安连连摆手:“我只是有喜欢的人了。她是一个私塾先生的女儿,人很善良,家世清白,虽然不是什么高门显宦,但学问教养绝不亚于那些大家闺秀。”
沈聿攒眉紧盯着他,直看得他芒刺在背,才问:“你对人家做了什么?”
怀安道:“我答应她要禀明父母,去她家里提亲。”
沈聿的目光充满犹疑。
怀安赶紧道:“您别这样看我,发乎情而止乎礼,我保证没有逾矩。”
沈聿拍案:“我也保证不打断你的腿!”
怀安吓得一哆嗦:“娘——”
“别叫我娘,生不出你这么胆大包天的儿子。”许听澜也生气道。
一家三口对峙良久,沈聿慢慢压下了火气,才开口问他:“爹娘若是不同意呢,你又待如何?”
怀安带着浮夸的哭腔:“爹,您也知道,我虽然没有您和大哥聪慧,也没有为生民立命的本事,可我也不是出尔反尔毫无担当的懦夫。您非要这样问我,我说‘听从父母之命’,就是不义,我说跟她私奔、殉情,就是不孝。”
怀安叫屈道:“爹啊,娘啊,你们好狠的心,怎么可以这样为难我啊——”
沈聿:……
许听澜:……
“好了。”许听澜道。
怀安什么也听不进去,只管扯着嗓子干嚎。
“沈怀安。”沈聿被吵的头疼:“别嚎了!”
聒噪的声音戛然而止。
沈聿板着脸训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古来如此,你自己任性胡闹,还打一耙!”
许听澜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耐着性子慢慢说:“怀安,你是见过谢家妹妹的,又漂亮又聪明,你当年可喜欢她了,难道都忘了?”
怀安急道:“那时候才多大,我只记得她裹得圆咕隆咚像个小毛球,我拿她当小妹妹的。可是我对王姑娘,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那种喜欢!”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
“发生了什么?你儿子都开始念诗了?”许听澜问。
“他今天念了两句诗。”沈聿比划出两个手指,仿佛在向妻子表达今天是多么的反常。
怀安便将近来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爹娘,王姑娘的私塾,王姑娘的想法,王姑娘帮忙修订《字海》,王姑娘侠肝义胆菩萨心肠……
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有眼光。
说到最后,夫妻二人也冷静下来,他们的小儿子有时的确不靠谱,可一旦认真起来,还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成的——读书除外。
眼见今天是掰扯不出结果的,沈聿心烦意乱,越看儿子越想揍,索性打发他出去了。
怀安知道自己在场反而碍眼,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爹娘面前,还顺道卷走了长兴。
“可怎么办啊?”许听澜揉着眉心。
沈聿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今天当着子盛的面就……谢家的婚事,八成是黄了。”
许听澜叹道:“是我们先提的,闹成这样,不是成心给人难勘吗?”
“一会儿我去一趟,好好跟人家赔个不是。”沈聿道:“你儿子的事才叫头疼,那个王姑娘,必须趁早打听清楚,看看是谁家女子,哪里人,是否婚配。”
“我明天就托人去问。”许听澜道。
沈聿道:“我不是危言耸听,他要真敢在外面胡来,我真的……”
“打断他的腿嘛。”许听澜道:“这话说了多少年了。”
……
事情闹成这样,怀安没心思做功课,四仰八叉的摊在椅子上发呆。
其实他心悸之余还有些庆幸,直接当着谢伯伯的面把话说清楚,算是釜底抽薪了,虽然把校长大人彻底得罪了,但以后夹着尾巴做人,谢伯伯看着两家旧交的份上,应该不会太为难他。
和王姑娘的婚事,等爹娘冷静一下,再慢慢提。
正在想入非非,长兴突然跑来说:“小爷,书坊那边来人了,王姑娘有急事找你。”
怀安迅速套上外出的衣裳,还顺便照了照镜子,看自己没有什么狼狈之色,才放心带着长兴去了书坊。
“王姑娘来的时候脸色煞白,翠翠姐给她煮了一碗面,吃着吃着还哭了。”店里的伙计边走边说。
怀安险些慌了,催促车夫再快一些。
到了书坊,情况比他想象的好些,王姑娘已经不哭了,桌上的面也吃得剩了汤底。
怀安心好像被人戳了一刀,鼻头一酸,也险些掉下泪来,急急的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我带何文何武去,卸他一条胳膊两条腿!”
谢韫的声音依然有些沙哑:“我爹娘。”
怀安:……
“怎么办啊?”她说:“我爹娘要把我嫁给一个纨绔子弟,全靠父荫的绣花枕头,连童生试都没考过的棒槌……只是因为他家世好。”
怀安听完这话,反倒松了口气:“就这?”
谢韫有点生气:“你什么意思?”
“可巧,我也是全靠父荫的绣花枕头,童生试都没考过的棒槌,我的家世也不错,我爹是礼部尚书,内阁阁员,我大哥是状元,身居要职。我去提亲,你爹娘会好好考虑的。”怀安道。
谢韫有些懵了,她一直以为“许三多”只是寻常富商家的孩子,而且这背景,听上去怎么那么耳熟?
怀安接着道:“但我不是纨绔子弟,我开书坊皂坊酒楼都是凭借自己的努力,虽然我书读得不好,但我三观极正,我闯过很多的祸,也帮过很多的人。在京城提起我的名字,可以说是如雷贯耳、振聋发聩。”
“所以你是……”
怀安正了正衣冠,报出一个名字:“我叫沈怀安。”
谢韫一下子跳了起来,小腿碰到椅子,险些摔倒。
“小心。”怀安道。
谢韫的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青,由青再变白。
“你怎么了?难道听说过我?”怀安问。
“岂止是听说过啊,简直是如雷贯耳、振聋发聩……”谢韫慢慢的说:“我姓谢,家住金鱼胡同,我爹是都察院副都御使,国子监祭酒,我大哥是江西道巡按御史,我叫谢韫。”
这下,轮到怀安如遭雷击了——外焦里嫩。
第175章
怀安腿软, 长兴扶着他才慢慢坐下来。
“我捋捋,让我捋捋。”他以手扶额,心乱如麻:“我求我爹跟你爹退亲, 求我娘来向你娘提亲,你抗拒跟我议亲从家里跑出来,希望你爹娘答应我爹娘提亲……”
谢韫点点头:“是这样。”
怀安通体的毛都炸了起来,这到底是天赐的良缘, 还是命运的捉弄啊!!!
谢韫也有些慌了:“这下可怎么收场?”
“不要怕。”怀安强作镇定:“我们只是青春期的孩子,有那么一点小叛逆是很正常的,只要脸皮足够厚, 再大的场面都能糊弄过去。”
当然, 还有足够抗揍。
谢韫并不能完全听懂, 只听懂了一点——脸皮要厚。
“唉, 都是我的错,我昨天就该对你说清楚。”怀安道:“结果高兴的昏了头,什么都忘了。”
“我也瞒着你来的。”谢韫道:“本想着来日方长, 结果回家就听说跟你议亲的消息。”
卧龙和凤雏往往同时出现, 两人倒谁也不会嫌弃谁。
“现在你要做的,是赶紧溜回家去,假装没事发生。”怀安道。
谢韫点点头:“你呢?”
“我就有点麻烦了, 只能厚着脸皮求我爹娘, 说我想通了,还是更喜欢谢家妹妹。只是这样一来, 谢伯伯谢伯母对我的印象会更差, 到时候还要靠你, 替我讲几句话。”怀安道。
谢韫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说,就当许三多和王姑娘另有其人?”
怀安点点头:“对, 我们都是听从父母之命的乖孩子,是知错就改回头是岸的好少年。”
战斗经验尚不充足的谢韫,乍一听确实是个好主意,怀安哥哥真机智!
怀安又宽慰她良久,才将谢韫送回家去,不敢送到大门口,只敢在胡同口。怀安攥起拳头,朝她比了个“要加油”的手势,谢韫也学着他的样子比回去。然后趁着黄昏天光将暗,绕到灶房背面,撑开窗户爬上灶台,纵身跳下。
不慎踩到衣角,一个趔趄,好在有只大手及时扶了她一把,她笑道:“谢谢!”
站稳定睛一看,险些再次摔倒。
谢彦开一身家常的衣裳,正站在灶台前,面色阴沉的看着她。
……
怀安的境况稍好一点,他可以走正门。听说爹娘出门去了,便回到自己的房间,若无其事的吃饭、做功课,等待爹娘再来劝他,然后他故作妥协,“勉为其难”的接受这门婚事。
越过了一刻钟,爹娘就回来了,不过直到入夜也没有找他,怀安坐不住了,主动去主院见他们,结果夫妻二人早早的熄灯睡了,只有芃姐儿和两个小丫鬟在院子里,就着月光踢毽子。
“怎么又不按常理出牌呢。”怀安十分费解。
“哥哥,你是不是要给我找小嫂嫂?”芃姐儿问。
怀安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把芃姐儿拉到角落里,悄悄问她:“爹娘回家以后,有没有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