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王打着呵欠站在赵怀渊身边, 却看都懒得看赵怀渊一眼。韩王身后则是赵之廷, 他身形挺拔,跟韩王的松松垮垮形成了鲜明対比。
在沈晞观察的时候, 赵之廷也看到了沈晞, 他眉头轻蹙, 但并未说什么。
礼部官员看到沈晞的时候正想呵斥, 却被一直注意这边的赵怀渊拦住,他冷冷地问:“你要她站在我身边,还是站在那里?”
完全不存在赶沈晞离开的选择。
礼部官员:“……”
赵王这边都是男子, 而宫妃这边都是女性, 沈二小姐站那边就太显眼了。都是不合礼制,自然是越不显眼越好。
这会儿吉时近了, 若要掰扯起来,以赵王的性情不达目的不会罢休,只会没完没了,到时候误了吉时,皇上怪罪下来,只会怪罪自己而不是赵王殿下!
权衡利弊之后,这个礼部官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离开了此处。
沈晞便顺顺利利地站在了两位公主边上。贤妃本来就対沈晞有好感,只当她是为了凑热闹走了赵怀渊的路子,见礼部官员都不管,只対沈晞柔柔一笑便未声张。
淑妃也是温婉的性子,见贤妃不管,她自然也不管。
两位公主更是看都没多看沈晞一眼。
其余诰命夫人不是忌惮赵怀渊,就是懒得管闲事,最后沈晞便安然立在那儿,没人管她。
倒是百官那边远远注意到沈晞的沈成胥默默地低着头假装没看到,反正坏了规矩的是赵王殿下,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哪里管得住这个祖宗一样的女儿!
等了好一会儿,在沈晞都觉得累了时,终于传来钟声,有内侍唱喏,吉时到要入地坛了。
沈晞混在期间,随着面色庄重肃穆的众人一道进入地坛。
她感到了一种风雨欲来的平静。不知是确有其事,还是这庄严的祭祀本就该是这般模样。
皇帝在前,在礼官的引导下带领文武百官和后宫祭祀土地,祈求来年物阜民丰,国安灾消。
就在皇帝以天子身份代表所有人上香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掺杂着闷哼痛呼和呵斥的打杀声突兀地打断了这一场庄重的仪式。
沈晞心道,终于来了,心情微微凝重的同时,也有种第二只靴子落地的放松。
已经担心了数月,不管结果是什么,总归要有个答案了。
祭祀被打断,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地望着声响传来的方向,一时间不知发生了什么。
祭祀庄重,侍卫多半在地坛外守卫,里面只有一些平常负责仪仗的锦衣卫守着,在听到那不同寻常的动静之后,他们便迅速反应过来,向皇帝靠近。
可比他们更快的是赵之廷,他如一道利刃,风一般往前一跃,数丈距离咫尺间便消弭,清瘦有力的手掐在皇帝的颈下,止住了其余人的靠近。
尖叫声此起彼伏,皇帝在这一刻跟赵之廷対上视线,但他的眼神中并没有被挟持的恐慌,平静如深海。
赵之廷蹙眉,移开视线没有再跟皇帝対视,扬声道:“都安静!”
混乱的人群在见皇帝被劫持后犹如热锅中滴入了一滴油,霎时沸腾,可又在赵之廷的呵斥下不敢再出声。
而在赵之廷行动之后,赵怀渊先是追了一步,但很快意识到他什么都做不了,便又停下脚步,飞快跑到沈晞这边,紧紧地抓住了沈晞的手。沈晞拍拍他的手背安抚他。
在赵之廷的威胁之下,围过来的锦衣卫只能如临大敌地围着他和皇帝,却不敢有任何举动。
“赵之廷,你做什么,这是大不敬!”韩王看到自己儿子这样做,吓坏了,忙大声呵斥道。
但他也没有胆子靠过去,他花天酒地惯了,过了几十年的逍遥日子,除了上回莫名被人打断了腿还不知是谁干的以外,都没有吃过什么苦头,今日的阵仗着实吓到了他。
赵之廷没有理会韩王,目光落在地坛入口处。
此时,外头的动静已经渐渐落幕,不一会儿,一群浴血侍卫冲了进来,赵之廷的容色这才稍稍放松。
侍卫们一进来便分成了两波,一波去跟锦衣卫対峙,另一波则将文武百官和后宫夫人们都赶到一起。
沈晞和赵怀渊混在其中,并无出挑举动。
赵怀渊望向赵之廷和皇帝的方向,低声対沈晞道:“溪溪,赵之廷并未立即动手,定然是想在百官面前公布兄长死亡真相,好名正言顺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待会儿他们一定会逼我选择,你就躲在夫人们之间,不要让人发现了你。”
沈晞道:“赵之廷刚才看到我了。韩王妃也知道我在这里,她可不会让我这么悠哉。”
在他们都没注意到的时候,韩王妃已经不在这边了,不知何时在冲进来的侍卫保护下,抿紧唇似担忧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赵怀渊懊恼道:“我就该坚决一些不让你跟来。”
沈晞笑道:“不用这么早就下断言,说不定我来还是好事。”
赵怀渊却不觉得以往沈晞的利索嘴巴能在这里派上什么用场,这样生死危机,没人会因为她一句话而放弃。
他低声说:“赵之廷不会対你下手,他应当也能拦住他母亲。一会儿你尽量少说话别再招惹他们。”
沈晞看了眼赵之廷那边,皇帝的表情很平静,似乎対这一切早有预料。
再看周围,地坛的防御力量不怎么多的感觉,而地坛周边那些房门紧闭的房子仿佛隐在暗处的凶兽,不知里头藏了什么。
她敷衍道:“我明白的。”
整个地坛广场此刻很安静,除了一些小声的啜泣,剑拔弩张的侍卫们谁也不想先动手。
官员那边在短暂的慌乱之后,有胆子大的站出来厉声道:“赵之廷,你怎么敢以下犯上!还不快放了皇上,束手就擒!”
有几个附和,但更多的人并不出声。众人都看得出来,赵之廷还在等待着什么。
赵之廷连眼风都没扫那几人一下,只安静地站着。
终于,地坛入口又有了动静,一小群侍卫带着两个人入内,赫然是周巧周嬷嬷和冯和易太医。
赵之廷依然在等待。
就在这一片静默之中,皇帝终于出声道:“还在等你的祖母吗?”
这话听得赵之廷一惊,其余人表情惊异,赵之廷的祖母,不就是韩王的母亲吗?可韩王的母亲不是早病逝了?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地坛旁的房门打开,何寿何公公带着被堵住嘴的懿德太妃出来。何寿在皇帝的示意下扯下堵住太妃嘴的布,便听太妃扬声道:“之廷,不必管我!”
孙瑜容看向皇帝,眼里似淬了毒:“你害我皇儿,我便是死,也要拉你陪葬!”
众人惊怔不安。二十年的事,众人不是亲历就是听说过,但没人敢讨论。谁也不知真相如何,但既然今日是当年的二皇子当了皇帝,那真相就不重要了。
而今日,真相可是要浮出水面了?
皇帝静静地看着孙瑜容,终于开口:“是我対不起皇兄,但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
在听到皇帝说出这话的这一刻,沈晞终于明白,不只是赵之廷这方希望通过这次的机会揭开当年真相,皇帝也同样。
但他以身涉险,除了要揭开真相之外,应该还有别的什么……
听到皇帝的话,孙瑜容恨声道:“你少狡辩!当年之事,我有人证!”
孙瑜容虽被控制,却像是执掌大局一般目光如炬看向百官,朗声道:“在那之前,我要先证明一事。赵之廷并非韩王之子,赵文高这种东西,怎么可能生出之廷这样的儿子。之廷并非宴平二年五月出生,他是宴平元年三月初二出生,此事有冯太医和周巧二人可以作证!”
当时韩王“酒后侮辱”孙倚竹是在太和三十年十月,再怎么早产也不可能第二年三月就出生,从时间上算赵之廷怎么都是先太子的遗腹子。
韩王听到这话震惊又愤怒,他这是被算计了,替别人养了十几年的儿子?
他的目光先落在孙倚竹身上,怒斥道:“你这个贱人!我就知道当初是你陷害我!”
当初他还真以为是自己酒后失德,被当时已是皇帝的赵文诚骂了不敢还嘴,剥夺了他的封地,他也不敢说什么,也老老实实把人娶回家,哪知这一切都是算计!
他就说当年怎么有一段时间这孙倚竹非要凑到他跟前,他还以为是为了生个儿子好站稳脚跟,后来儿子出生了,孙倚竹対他疾言厉色,他也没太怀疑什么,孙倚竹看不上他,他还看不上她呢!
他厉声道:“难怪你当初生了儿子也不肯让我多看,原来是怕我察觉不対!”
他明白过来,当时孙倚竹先是找了刚出生的婴儿骗过了他,后来不肯让他多看儿子,他负气也就懒得看,当没别的女人为他生儿育女吗?因而后来究竟是什么时候把孩子换过来的,他也不知道。
走到了这一步,再没有后路可言,孙倚竹也不必再掩饰対韩王的鄙夷,似乎觉得多看他一眼都是种折磨,只対众人道:“先太子去世那日,冯太医为我诊治,当时我便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周嬷嬷和冯太医便同样出声作证。冯太医是诊断出孙倚竹早就有身孕的,在孙倚竹怀孕期间一直在照料,而周嬷嬷更是在孙倚竹孕期贴身照料,以防止消息走漏。
众人惊疑不定。
有岁数较大的记得冯太医,而周嬷嬷当年是孙倚竹身边嬷嬷,也经常去照顾先太子,因而也有当年跟先太子来往较多的人勉强算认得周嬷嬷。
只是,这两人的话真的可信么?谁知道他们是不是被收买了?
但在如今的情势下,没人会跳出来。而且,这时候好些人想起了刚才皇帝说的话,他提到懿德太妃说的是赵之廷的祖母。
也就是说,赵之廷真的是先太子的儿子。
看到这里,沈晞暗地里跟赵怀渊咬耳朵:“你皇兄,应该不止这一个后手吧?”
皇帝太冷静了,除了拿下懿德太妃做人质,估计还有些别的布置。只是再多的布置,他人都在赵之廷手里了,怎么看都觉得不够稳妥。
既然他早知道今日会出事,为什么不再多布置一点呢?落在赵之廷手里太过被动了。
赵怀渊望着皇帝和赵之廷那边,低声道:“我不知道……”他迟疑了下才继续道,“或许,他在赌。”
赌?赌什么?
沈晞也看向皇帝,微微蹙眉。
孙瑜容此时厉声问皇帝:“赵文诚,你早查过了対吧?之廷是文渊的儿子,你敢否认吗?你当年跟在文渊后头,你最清楚之廷有多像文渊!”
孙瑜容指的不只是样貌的相像,姓赵的几个样貌都像,而是赵之廷总体上给人的感觉。
皇帝微微点头:“我知道之廷是皇兄的儿子。”
孙瑜容其实本以为赵文诚会反驳,死不承认此事。然而他们这边只要控制住局势,再拿出这些证据,哪怕有人心底有嘀咕,至少在大面上,他们这方就是正义的。
可不曾想,赵文诚这么轻易就承认了。
孙瑜容惊疑不定,但这会儿箭在弦上,她哪怕死都要让之廷夺回本属于他的东西,因而也不管赵文诚的异常,红着眼扬声道:“周巧,你来说,文渊死的那一夜,你看到了什么!”
周嬷嬷的目光落在孙倚竹身上一瞬,随即敛了神情道:“那一夜,先太子宿在章德殿,老奴奉主子的命令去看先太子,哪知到了章德殿,却见那里已着火,伺候的都不在附近,老奴当时便急了,冲进去想救人,却被掉下来的房梁砸到,当时便昏了过去,等几日后醒来才知,当夜先太子就在里面被烧死了。”
她抬眼字字有力道:“而在老奴被砸中昏迷前,清楚地看到,当时的二皇子也在章德殿!是他放火烧死了先太子!”
此言一出,众人皆骇然。可面対这样的皇家秘闻,没人敢出声说什么。
沈晞感觉到赵怀渊手的僵硬,便多用了几分力道给他支持。她猜事情还没完,若真相是这个,皇帝根本就不可能给他们机会说出来。
她看向皇帝,却见他竟眼中隐有泪光,似是想到了什么。
孙瑜容已是泪流满面,被控制行动也阻挡不了她厉声质问皇帝:“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文渊対你那么好,你怎么能如此残忍,活活将他烧死!”
孙倚竹听到此处也没忍住抹起了眼泪。她跟赵文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等到了岁数顺理成章地成婚,婚后二人柔情蜜意,感情甚笃,可才新婚不到一年赵文渊便惨死,若非当时她已有身孕,她都不一定会活下来。
她忍受着想吐的欲望与赵文高在一起,正是为了今日,为她先夫沉冤昭雪,让之廷拿回本属于他的东西。
憋了二十年,孙倚竹也忍不住哭道:“文渊哥哥拿你当亲弟弟,做什么都愿意带着你,还老提起你,可你是怎么対他的?他死的时候该多痛苦多绝望啊,竟是他最倚重的亲弟弟害死了他!”
孙瑜容和孙倚竹,这一対姑侄怀念着同一个男人二十年,自他死后,所思所想便都是如何为他沉冤昭雪,如何为他的儿子筹谋,今日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她们需要发泄心中埋藏了二十年的痛苦。
没人说话,只有二人的啜泣声。
片刻后,皇帝才道:“当年确实是我害了皇兄,但我并未烧死他。”
孙瑜容怒斥道:“你还想狡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