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话,她当然能听见。
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她瑟瑟发抖的哭了起来,脸上趋近于神经质的崩溃。
然而在对话中的两人谁也没有搭理她,甚至苟安都没有来落井下石的奚落她——
后者正抱着男人的脖子,忙着提问“然后呢”和怒骂“你这是赌博,黄赌毒沾不得听过没”,然后……
任由男人抱着她往巷子出口方向走去。
“你把人当灭火器用……这话甚至听上去有点yellow,而且应该没有哪篇文所谓的‘灭火器’是这样直白字面上意思——”
“你说话我也不是很听得懂,是你和夜朗的暗号吗?”
“……不是。”
“哼。”
“你哼唧个什么劲。”
“最好不是。”
“贺津行,你这样真的太鲁莽了!你不应该有一点什么‘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之类的东西吗?如果陆晚压根就没有你想象的那种灭火功能你该怎么办?”
“嗯?找到你,和你抱着一块去死。”
“……贺津行!”
男人甚至能拖住她的同时,伸出一只手掏掏被吼得耳膜发痒的耳朵,雨水顺着他鄂线分明的面颊汇聚在他的下巴,他转过头看了眼怀中炸毛的人。
两人目光相撞。
片刻后,他薄唇勾了勾,嗓音微微沙哑的问:“还想哭吗?”
苟安微楞,随后发现自己注意力确实被转移了点,瞬间捕捉到他这样不着调地惹人生气的目的。
抬起手刮掉他下巴上悬挂的水珠,她抿了抿唇,别扭的说,“好一点。”
两人对话的时候,一群的警察与他们擦肩而过,面容冷酷,训练有素,溅起的泥点弄脏了他们黑色的靴子。
跑在最后的那个大概是他们的长官,路过大雨中相拥的男女时,脚下稍微停了下来,与转过头的贺津行交换了一个眼神,男人唇边挂着一如既往那样亲和的微笑:“人在后面,路边废墟里,天那么黑,打个手电吧?”
说出的句子如此体贴。
那警官同他微微颔首,抬起手压了压湿透的警帽帽檐,头也不回地往陆晚的方向去了。
……
正门的方向是最开始的起火点,哪怕如此大的雨,火也尚未完全熄灭,且烧毁坍塌严重。
贺津行按照苟安的指挥带她从侧门出去,远远的看见正门方向,苟安这才知道方才在火中奔跑的时候,听见的声音不是她的错觉。
现场空地前停着七八辆警车,消防车,雨幕之下特殊车种的顶灯闪烁着红蓝光交替的警示灯。
无数穿制服的阿sir各自压住聚众闹事的人,其中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的中年男人也被人从贺津行的迈巴赫副驾驶扯了出来,脸朝下摁在地上——
阿sir将他的双手反拷在背后,那人不知道为什么还在哭爹喊娘喊脸好疼不要按。一边又忙不迭地道歉说知道错了。
压着他的阿sir看着挺年轻,大雨出勤好像反而让他更加兴奋,闻言直起腰,用坚硬的鞋尖踢了踢那人因为跪在地上朝着自己的鞋底:“胆大包天,绑架勒索的事也敢干,你猜那支票你能安然从银行兑换出来再存到自己的户头?当我们警察吃干饭的啊!哈!”
他一边说着,又弯腰,从中年男人皱巴巴咸菜似的西装里掏出一张折起的支票,看了一眼,嗤笑着交给身后的同事塞进证物密封袋。
“还是我操心太多,原来这位叔叔不知道支票折叠就报废了?”那小警察乐不可支,“看来贺津行当时没有提醒你。”
被他点到名字的人面无表情,把怀中的人放回到地面。
苟安站稳后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只觉得这人从头到尾、从里往外,都散发着某种浓郁的气氛……
用一个古早一点的词,大概就是“腹黑”。
……
那一辆辆排场拉满、颇为壮观的警车后面是苟安的家人,他们几乎是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过来。
只是现在被挡在了警戒线的后面。
眼下看着坍塌的巷尾,江愿手脚发软地靠丈夫的怀里,哪怕警察和消防队的说了里面火势已经得到控制,她捂着嘴一边点头,还是忍不住地眼泪哗哗往下流。
苟聿满脸心急如焚,不停地问警方进去的同事有没有给一些消息,找到他女儿没有,还要分心稳住江愿……
以及他在旁边发癫的儿子。
令人吃惊的是苟旬也在,这会以他的精神状态和行为,严格的来说事后给他按个妨碍公务执勤之类的罪名关他个十五天也没什么问题——
人高马大的少年此时躁动异常,上蹿下跳犹如被另一只土拨鼠精上身,嘴巴里面高喊着“让我进去,我去找她”!
一个消防员抱着他的腰,剩下两个警察压着他的胳膊,才勉强把他摁在原地!
苟聿本就焦虑,这会儿被苟旬吵的头昏脑涨,遂怒骂:“你别蹦了!你进去干什么!只会添乱!你急着找你那个小老师还是找你姐!”
苟旬猛地回过头,眼泪嗷嗷往外喷,疯起来连他爸一块儿骂:“说什么废话,我当然找我姐!我姐在里面!”
他说着停顿了下,那双眼逐渐被染红。
“我得找她,我都还没跟她道歉!操!你们放开我!”
打篮球的运动员爆发力不可小觑,他一个蛮力拧腰,真的像泥鳅似的甩开了消防员的手臂“噌”地往前窜了半步——
就在这时,一颗石头从后面砸过来,狠狠砸在他的后脑勺上。
少年一愣回过头,就看见他哭哭啼啼喊着要找的人这会儿叉着腰,面无表情望着他。
雨水冲刷着她苍白的脸颊,如出一辙的两对眼睛无声对视,她眨眨眼,一滴水珠从睫毛上抖落。
苟旬像头熊似的扑向苟安之前,江愿和苟聿已经先一步一把把女儿拉进怀中。
慢一步的苟旬看着活生生站在那的苟安,狂喜过后是脑袋空白的卸力,他双腿一软跪在湿漉漉的泥泞中,抱住了姐姐的腰。
一片混乱中,少年把冰冷的毫无血色的脸埋入怀中,鼻尖通红,重复了无数遍,“姐,对不起。”
不知道什么时候风雨皆停。
冰冷的指尖抓住他短短的头发,抓了一把,又摇晃了下,最后变成轻轻的一巴掌扇在他的脑袋上。
“起来。”
苟安说。
“回家。”
第123章 终局(下)
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
【2024年1月17日, 二十二岁陆姓年轻女性于市斋普区南环街道棚屋区被逮捕,其被指控唆使纵火、妨害社会公共安全并造成严重不良社会影响、参与绑架勒索等数项罪名。】
……
【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江城A大学生(声音变声处理):她和苟安真的就是像被钉死的老冤家啊,最开始是她害死了苟安的猫,苟安当然恨死她了, 后来又有什么苟安冒名顶替陆晚成为贺家的救命恩人, 被贺然退婚这种一系列狗血……
两人从争夺年级第一开始就头破血流的, 只是没想到后面情况完全失控了!
天啊,绑架勒索, 怎么可能怎么会怎么敢!
多大仇多大怨啊, 老实说我真的不知道陆晚在想什么,这下她的人生完蛋了!】
……
【记者收到来自现场目击者透露:陆姓女性被捕当时声泪俱下, 却拒不悔改,疑似精神出现不正常现象, 狂妄声称她是气运之子, 天道在她, 她一定可以翻身卷土重来!
官方温馨提示:当代青年男女应有适当发泄情绪渠道, 警惕无形负面情绪,杜绝违法犯罪,从我做起。】
这一天是大年三十,苟安坐在贺家客厅正中央柔软的沙发,打着呵欠, 无精打采地刷着新闻。
目光扫过图文并茂的新闻页面, 看着昔日里那张看一眼就牙痒痒的漂亮脸蛋上被打了马赛克,苟安心想:挺好的, 这样就再也不用看她扮演楚楚可怜。
微信中, 周雨彤给她发来了几则内容大差不差的新闻截图。
其中一个不一样的大概是公布了陆晚的开庭时间, 大概定在元宵节之后, 周雨彤问苟安有没有兴趣旁听。
苟安想了想,虽然已经过完十五了算是过完年,但是一年刚刚开始的时候就跑去看别人哭哭啼啼地接受法律审判……
这种事真的大可不必。
但瓜还是要吃一下的。
一边婉拒围观庭审,苟安找到好友列表里,上次找贺津行时,顺手在贺氏法务部加上的小姐姐,给她发了个过年红包后问,你觉得陆晚大概判几年。
对方发了个“doge”表情包,说法务咨询是另外的价格。
苟安回她一个“doge”表情包,说等复工了我让贺津行给你。
对方发来了一串“哈哈哈哈哈”外加沉着冷静的“大可不必”四个字,然后告诉苟安——
【苏面面:放火罪,绑架罪,都很重。】
【苏面面:这个案子拖那么久年后才开庭,很有可能现在还在搞清算,放火罪烧了什么,死没死人,社会影响都影响量刑。】
【苏面面:三年起刑,最高死刑。】
【苏面面:但并不能死刑。】
【苏面面:如果当晚棚屋区没有人员伤亡惨重,我目测数罪并罚最少也是五年,最高二十五年?】
苟安盯着“都很重”这几个字,舍不得挪开眼。
【苏面面:还有,我听说台风那会儿你在棚屋区,而且你那栋楼被她锁上了,似乎是在期望楼房因为外力坍塌时你没办法跑出来……讲道理这个事情其实单独拎出来虽然很恶心但从法律上来说根本不构成犯罪,但如果被当庭指出,多少会影响法官的判断。】
【苟住了,是我赢:所以如果我去参与庭审能站在旁听区站起来大呼小叫地描述这件事吗?】
【苏面面:你都用上“大呼小叫”这个词了说明你自己也知道这很离谱。不能。你会被法警拖出去。】
【苏面面:……】
【苏面面:我通风报信贺先生你有这么离谱的打算,他会不会在开年加薪环节给我多加五百块钱?】
苟安觉得她没这个机会了,因为这个法务妹子想要通风报信的人已经站在她身后站了好一会儿,双手撑在沙发靠背上,低头堂而皇之地窥视她发微信。
看到两人对话的最后他嗤笑一声,动了动手,揉了把苟安的头发,熟悉的木质香调钻入鼻中。
苟安仰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人,他指尖顺势下滑在她的脖子上蹭了蹭,成功蹭起一大片红色后,不急不慢地缩回手。
“你妈说少了一把芦笋,趁着市中心超市还开门赶紧去。”贺津行说,“一起?”
苟安放下手机从沙发上爬了起来。
贺津行伸手直接将她从沙发另外一边抱起来,越过了穿拖鞋的那个环节,直接抱着人往玄关走。
途径贺老爷子和苟聿下棋的茶厅,苟聿看了一眼难以直视地撇开了头,贺老爷子笑眯眯地“哎哟”了一声,还要火上浇油地问:“我儿子是不是有点粘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