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将门帘一掀,张婴就闻到一股浓郁的炸串香味扑鼻而来,令人精神振奋。
他仔细看去,不大的驿站里面摆着两个盛满热油的铜锅,扶苏站着,手持直径将近半米长的筷子在左侧油锅中时不时地翻滚,嬴政则坐在右侧,他刚从油锅中捞起一大把新鲜炸完的串,将其放在右侧放满辣酱的大盘中。
“哇哦!”张婴眼睛一亮,连忙走过去,“今日竟这么丰盛。”
“何故做这馋样,我们还能短了你吃喝不成!”嬴政笑骂了一句,然后递了一串新炸出来的肉给张婴,“拿着,免得我们被旁人编排欺负神童。”
张婴嘿嘿一笑,接过长串道:“仲父最好了。哇,不愧是仲父出手,这炸串炸得不是一般的香,简直余味绕梁,三日不绝。”
扶苏嘴角微微一抽,无奈地笑了笑,道:“阿婴,不要随意改动古词释义。”
张婴刚“嗯”了一声,就见嬴政开口道:“阿婴何曾乱改,莫非秦青说得“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我阿婴就说不得,余味绕梁,三日不绝。”
扶苏:……
张婴也有些哭笑不得,转移话题道:“嗯,扶苏阿兄……你这炸的是年糕?可以捞出来了,黑了就不好吃了。”
张婴话还没说完,扶苏就熟练地将金黄灿灿的“福”夹出来,先给嬴政放了一枚,又给张婴放了一枚,道:“嗯,之前我们一直在北地边疆,战事繁多,蜡祭时节又恰好兵分三路围剿余孽,没能好好过个年。正巧路过时间这里的驿卒做了些“福”年糕,我便提前买点,也是给阿婴补上福气。”
张婴一愣,是啊,又是一年了啊。
嬴政冷不丁开口道:“阿婴,你虚岁也有十三了,有何想法?”
张·吃炸馒头·婴敷衍地“嗯”了一声。
半晌,他见嬴政和扶苏一直沉默地看着他,张婴迟疑地放下炸串,想了想才道:“没什么想法?难道要给我说亲吗?太早了,还不想成婚。”
嬴政掐一把张婴的脸颊,道:“你这竖子,就想着小淑女姻亲不成。”
“唔,我,仲父,冤枉啊,没……有……”张婴被捏成包子脸,委屈巴巴地反驳,“明明……唔,是你们提的嘛。”
扶苏在一旁打圆场道:“巫祝奉子十三还俗。你可期待?”
“不期待。”张婴道。
嬴政和扶苏:“……”
扶苏的笑容有些僵,低声道:“嗯?阿婴不期待吗?可以知晓谁是许久未见的父兄……”
“扶苏阿兄也说了许久未见,不,应该说从未见过,我对他们完全不在意。”
张婴摇了摇头,不过在见到嬴政和扶苏的脸色都有些不好,尤其扶苏轻轻叹了口气道,“阿婴,世事难料,很多事情有苦衷,是不得以啊。”
张婴:……
他猛然意识到在这个孝道大过天的古代,他刚刚的说辞是显得凉薄了些。
思及此,张婴脑子一转,故意委屈巴巴地看着嬴政和扶苏,“当然,我也会尽孝去赡养他们。但在我心中,生恩不如养恩大,仲父与扶苏阿兄含辛茹苦地陪伴着阿婴长大,仲父和扶苏阿兄才是最重要的,比他们都重要。若是我对他们满怀期待,仲父和扶苏阿兄不会舍不得我吗?!”
嬴政和扶苏:……
心情好复杂,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低落。
两人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
嬴政忽然缓缓开口道:“唔,也是,已经到咸阳了,当个惊喜也成。”
扶苏点头道:“是也,告诉他不如先告诉阿母,免得阿母吃惊太过,哎,正好也能让阿母安下心,最近总是催我子嗣。”
嬴政听到这不赞同地看向扶苏,道:“确实不孝。我在你这个岁数,你三弟都出生了。”
扶苏顿时安静如鸡。
嬴政又看向张婴,道:“阿婴认为呢?”
张婴一愣,他下意识合理分析道:“啊?但扶苏阿兄不是一直待在九原边关么。没子嗣才好吧!有的话岂不是……”张婴欲言又止,被戴绿帽子吗?
嬴政和扶苏嘴角微微抽搐。
又对视一眼,他们不约而同地歇了继续给张婴暗示真相的心思。
准备直接甩证据,免得被对方的怀疑气死。
嬴政生硬地转移话题,道:“阿婴,你喜怎样的小淑女?”
扶苏也感兴趣地看过来,道:“说起来,李廷尉还与我说过他有几位孙女,样貌灼灼其华……”
嬴政面色不虞,道:“又是他?大秦没小淑女了吗?他孙女?你是不是也接触过。”嬴政的眼睛扫了一遍扶苏和张婴,忽然很是嫌弃,“这像话吗?”
扶苏脸上的表情也难看起来,道:“李廷尉绝不行。”说到这,他还回头看向张婴,似是有些担忧,“阿婴不曾心悦李家女吧?”
嬴政也看过来,道:“可有?”
张婴:???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啥。
怎么回事啊你们!堂堂秦帝国数一数二的大佬,突然八卦结婚生子像话吗?!
“没有!拒绝!不成亲!”张婴手动三拒,再次拿起炸串,“饿了,先一起用膳,用膳!”
嬴政见状,给张婴多递了块炸馒头,道:“慢点吃。左右不用赶路,等会你去后山泡个温泉舒舒筋骨。”
“嗯嗯。”张婴又一次夹起沾了蜜的馒头,“对啦,我来之前还忘了说件事,嘿嘿,我觉得哎……说通、收服项羽指日可待了!嘿嘿,我真厉害。”
“哦?”嬴政微微挑眉,他是知晓扶苏找项羽对话一事,余光瞥了眼坐在旁侧端起水杯遮掩唇角笑意的扶苏,然后意味深长道,“是挺厉害。”
三人用完膳,张婴拉着嬴政和扶苏一起美滋滋地泡温泉。
途中,赵文带着文书过来,说是住在偏殿行宫的大秦夫人们寻了过来,嬴政二话不说将扶苏丢出温泉,命他去处理宫中事宜。
扶苏:……
嬴政继续和张婴舒舒服服泡温泉,聊了一会儿北地战役、文书难题,以及对项羽的运用。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两人回道床榻又秉烛夜谈了会,张婴先入睡,嬴政给张婴掩好被角,又趁着烛火看了一会儿文书缓缓入眠。
在他闭眼那一刻,嬴政又被系统拉入了熟悉的场景。
身着玄衣纁裳的嬴政,睁眼就看见长城城门,以及墙上红底白字的‘汉’。
嬴政迈着步伐绕墙一周,忽而摇了摇头道:“连水泥都没有。不用心。”
他感慨完,前方再次出现那两道熟悉的身影。
不过这一回嬴政很淡定,完全没有凑上前细看的心思,他负手而立,冷声道:“又入朕梦,所为何事?”
男子手握拂尘,轻轻一挥,声音带着点笑意道:“始皇勿恼,这也是最后一次。预祝陛下看破迷雾,终成大业!”
随着方士拂尘一动,先是出现一面将近有十米长宽的镜子,里面出现了两个人。
竟是样貌极为苍老虚弱的嬴政,以及站在后方,毕恭毕敬的赵高。
光幕中的嬴政气色不好地喘着气,微垂着头,声音冷冽道:“赵高。你伺候朕多少年了?”
赵高“啪嗒”一下跪下来,磕头道:“陛下。老奴伺候陛下三十七年了!陛下待奴恩重如山,若无陛下,老奴只怕早被旁人戳磨至死。老奴自认文采不如冯相,天赋不如王相,智谋不如李相,但老奴有一颗旁人无法企及的忠心,奴若敢有二心,天地不容,天诛地灭。”
“你这小子,竟敢自比秦相。”嬴政忽然轻笑了一声,喘息着咳嗽两声,“蒙毅被我派去稳住朝堂,而这一封传位密诏,一旦朕有,咳,有何不测,你,你不可给任何人看,即刻送去九原给扶苏,明白?”
赵高忙双手捧着:“奴领命。”
嬴政在将铜罐递给赵高时忽然又吐了一口鲜血,脸色彻底灰败。
与此同时,画面的右上角出现一段旁白,公元前210年,盛夏,秦始皇薨。
嬴政:!!!
这一段画面暴露出来的信息量极大。
随行伺候他的心腹居然是早已被流放的赵高?李斯是丞相?
他临死……呸,是画面中人临死前选定的继承人是扶苏?所以真的是扶苏导致秦二世而亡?
距离他薨逝只有两年不到?
……
这时,近十米长宽的光幕画面又一次转场,这一回,里面没有出现几个人,而是出现了长长的巡游车队,驷马王座以及随行的大秦甲士。
这大队车马走走停停,驷马王座前后的骑兵甲士经常会有捂鼻擦脸的动作。
后方的马车中,时不时会有面色惨白的老臣被医吏们搬出来,细心喂水喂药,唯驷马王座始终没人下来,即便有,也是赵高护卫着一个浑身遮盖得严严实实,只偶尔露出一个侧身与背影的人。
嬴政越看眉头越皱,正想开口询问时,画面又一次聚焦在两个人身上。
正是面对面跪坐着的李斯和赵高。
赵高开口道:“李相,扶苏若继位,丞相必有夷三族之祸。”
嬴政:!!!
第237章 被剧透一脸
嬴政心中电闪雷鸣,无数思绪在这一瞬间炸开,渐渐汇聚成一条清晰的脉络。
这时,光幕中李斯喝斥声重新打断了嬴政的思考。
嬴政面无表情地抬头,只见光幕中的李斯猛然起身,指着赵高道:“大胆!岂敢胡言乱语!”
“丞相何必愤怒。难道奴……在下说的不对?”
赵高慢慢地饮了一口茶水,目光灼灼地落在李斯身上,语气不急不慢,“陛下自一统天下,有功天下,但也有过。比如为了修长城,水渠、秦直道、陵墓等,征伐徭役无数,大秦国内早已民怨沸腾,谣言四起,连世家贵族也颇有异议。
待扶苏登基,为安抚民心,必要采取措施。扶苏不可能说是陛下犯了错,那么会将这些错处归于谁?丞相啊,想想商鞅成功后的下场,为何会被五马分尸吧。”
“不!长公子素有仁慈之名。”李斯冷笑一声摇头,“你拿商鞅恐吓我,为何不举例吕相?长公子心胸宽广,连那些酸儒都要维护,岂能容不下我。”
赵高一哽,很快故作赤忱地起身,缓缓给李斯拱手行礼,忧心忡忡地开口道:“唉。丞相啊,长公子仁义心软不错!但若他本来就对丞相不喜呢。
您别急着反驳,您细想,长公子明明师从法家却多次为腐儒求情,也留了许多儒门士子做幕僚,这难道不足以证明长公子更倾向儒家吗?
退一万步说,即便他不厌恶丞相,但当他上位,环绕在长公子旁侧的儒家士子们为了扶持自家儒家学派,是不是会对法家代表,也就是丞相你出手打压呢!那这锅,你会背还是不背!”
李斯骤然沉默,眉头微微皱起。
赵高一直保持着弯腰行礼的姿势没动。
半晌,李斯忽然道:“中车令请坐,有何谋划,不妨直言。”
赵高道:“诏书在此,先入为主。”
“愿闻其详。”
赵高笃定道:“拥立十八公子胡亥为秦二世。”
李斯目瞪口呆,说话都有些结巴了,道:“胡,胡亥做秦二世?”
光幕之外的嬴政也震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