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不埋伏!非但不埋伏,你们若看到大秦军卒落水了,还得去救援一把。”姬成连忙拦住对方。
译吁宋脚步一顿,脸色有些难看地回头道:“姬公子,你若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理由……”
“粮草不足时,谁军队人多,谁死得更快。”
姬成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容,“除非大秦军主动挑衅,否则你们绝不开战。”
“啧……早知如此,还不如我率军回部落。”
译吁宋懂了,有些烦躁地晃了晃脖子,“打仗,不见血!还要帮忙,只怕要在秦军面前抬不起头。”
“呵,你当暴秦没做过?秦国九年一次蝗灾,你当他们是如何度过去?”
姬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译吁宋,“入侵他国,抢占粮草,围城饿人,例子数不胜数。你不这样做,他们迟早会如此对你!只有先下手为强,才能让你们西瓯部落能平安度过的契机。”
译吁宋神色一变,点头道:“既如此,都听姬公子的!”
姬成看向译吁宋,道:“嗯。”
……
……
与此同时,视线再次回到番禺。
杨樾族长将从译吁宋那得到的情报,一五一十地全部说出来,得到了姚贾似是而非的承诺,不甘心地离开。
王帐之内。
讨论渐起,气氛逐渐变得凝重。
“真的会有蝗灾?蛮子的话也能信?”内史腾忍不住再一次发出声音,烦躁地摸了摸脑袋,“这会不会是他们想要避战的阴谋!”
没有人接这个话。
张婴不自觉地动了下腿脖子,发出关节“咔哒”的轻响。
这一下,也打破了沉默
。
姚贾忽然拱手道:“陛下,臣请陛下立刻返回咸阳,筹备粮草,于农神庙祭祀八蜡神,主持大局。”
嬴政淡声道:“有扶苏。”
“可是陛下,蝗灾是天灾……”
“怎么?是你认为扶苏能力不足。”
嬴政的目光缓缓落在姚贾身上,“还是认为朕必须三省己身,告罪于农神庙?”
姚贾“啪嗒”跪下,磕头道:“微臣不敢!不敢!”
蝗虫在现代只是一种害虫,但是在古代,蝗虫被视为天灾。
古人认为是天对他们的惩罚,必须求神拜佛,还有审视自己的品德,认为只要自己改好,天就不会用蝗虫惩罚他们。除此之外,还有一股舆论很流行,蝗虫是上天对王的惩罚。
比如昏庸无道,上天看不下去了,要用蝗虫替天行道什么的。
众人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过了一会后,姚贾又道:“陛下,即便不返回咸阳,也当率军队回长沙郡,暂退百越,火烧平原以退蝗虫,再开仓放粮。”
此言一出,众将军纷纷抬头。
有将领忍不住道:“暂退?之前赵佗将军、王翦将军打下来的闽中郡,屠睢、采桑将军打下来的桂林郡怎么退?”
闽中郡,是大秦在平定的东欧和闽越地区后,第一个定下的郡县,有极强的战略意义。至于桂林郡,是屠睢和采桑两位将军为主,打败杨樾部落后刚刚定下的郡名。
“闽中郡离蝗灾较远,且已派遣大秦官吏治理的自然不退。但桂林郡直面蝗灾第一线……”姚贾露出难色。
“怎么?你要放弃桂林郡不成?!不可!”
辛胜将军第一个出声反对,“桂林郡易守难攻,采桑军、和屠睢军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将其拿下,绝不可就这么拱手让之!蝗虫我们都见过,有大有小,所以不一定……”
“辛胜将军!你没听杨樾族长所言吗?西瓯军暂缓北伐,将一半军队返回祈求蝗神保佑。
译吁宋虽是蛮子,但也极为骁勇善战,一年多前,他曾率领西瓯军不惜隐匿深山与野兽为伍,忍饥挨饿与秦军纠缠,以不要命的方式烧秦军辎重。迫使赵佗将军向陛下求援粮草,这也是陛下决心大力修建灵渠,给大秦军队提供粮草的原因!”①
姚贾目光凝重地看着辛胜,音量也渐渐提起来,“像这样的人,都宁可破坏原计划,回去祈求蝗虫之神,你们觉得这会是一次很小的蝗灾吗?我们必须尽快回去,沿用祖宗治蝗之法,开荒放火,开仓备粮,祈福蝗神。”
“蝗虫吃粮会死人,我大军征伐就不会死人了?”
辛胜的脸沉下来,道:“将近五万大秦将士的命丢在桂林郡,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退了?让了?我们以后还如何征战百越?我们一旦离开,杨樾、骆越、东欧等投降我们的部落会立刻被西瓯部落吞并!
你知道你在建议什么吗?你在壮大西瓯部落,帮助他们成为一个大国。日后我们还怎么征战?你以为动动嘴皮子能拿回来?”
“蝗虫爆发很有可能动摇大秦之根基!”姚贾站起身,“蝗灾铺天盖地,能灭过一个王朝!”
“陛下登基第四年,大秦爆发大蝗灾,陛下一边开仓放粮,开启“平民缴纳粮食一千石的,可赐予公士”爵位,一边开疆拓土,命大将蒙骜继续魏王国。”
辛胜将军语速很快道,“天佑大秦,次年蒙骜夺取魏国酸枣、虚、长平等地。我大秦从未有过不战而退,拱手让出领地的习惯!即便是天谴!”②
张婴听到这里,缓缓浮现出一个字:6
他是知道嬴政搞过给“给平民粮食换爵位”的事,他还借用这个操作过讨厌的李家宗族,但他还真不知道嬴政这么猛。
一边搞天灾蝗虫,一边还派遣蒙骜去搞魏国,居然还都搞成功了。
姚贾冷笑一声,道:“这两者情况如何相同?大秦可开仓放粮,蒙骜也可夺魏粮草,自然能率领十数万军继续伐魏。百越地形复杂,蝗虫肆虐,何处有粮草?五十万大军不退守,粮草何来?”
辛胜一时语塞,但很快又指出百越之地物资丰富,实在不行上山狩猎下山捞鱼。
一文一武就这么杠上了。
姚贾不愧为曾经凭一张嘴破四国合纵的嘴炮达人。
即便辛胜有其他将军时不时帮衬,但都被姚贾一一驳斥。
……
“再议!”主座之上的嬴政忽然开口。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嬴政脸色不善地起身,迈开步伐,离开王帐。
赵文和张婴刚刚跟上前两步,却见嬴政背对众人,轻轻一抬手,赵文一愣,担忧地停住了脚步。
张婴继续跟着。
赵文眼明手快地捞了张婴一把,低声说:“陛下想独处。”
“我矮,我看不见。”张婴匆匆回了一句,甩开赵文的手,继续向着嬴政小跑过去。
赵文:……
此时,口干舌燥的姚贾喝了口茶水,凑了过来,他见一大一小两个人影离远了,低声对赵文道:“你还真信?就这么放任追过去?”
“这不是我信不信。”
赵文回了姚贾一个眼神,光会嘴皮子,没点眼力见。
陛下耳聪目明得很,肯定也听见了婴小郎君的话,陛下都没继续反对,他又何必做讨人嫌的事?
第135章
张婴跟着嬴政一路慢慢走,军帐之外,还驻扎着许多类似的帐篷,外围则是几圈很有咸阳特色的矮石屋,茅草屋。
大秦军卒们或三人成队在巡逻,或百人成阵,在空旷整洁的坪地上,齐齐挥舞手中刀剑锻炼武艺。
嬴政来到一处烟囱冒着浓浓黑烟,“铿锵”声此起彼伏的石屋群前。
他推开最大石屋的木门。
伴随着“嘎吱”声,一股刺鼻的刺鼻味扑面而来。
张婴及时捂着嘴鼻,眼睛还被冲出了些泪珠,片刻后他勉强睁开眼,发现屋内非常的昏暗,只隐约看见一光着膀子的壮士在不停地捶打通红的金属片,零星有火花闪烁。
“陛下,恕臣失仪!”
那人瞧见嬴政,也没停下手中的捶打,过了会后才,他丢开手中的石锤,从旁边捞了件外袍挂在身上大迈步走了出来道,“新剑已铸成。”
来者身高近八尺,样貌刚硬,肌肉结实得近乎狰狞,很有一线包工头的气场。
他目光在张婴身上多停顿了几秒,将手中新剑立起来展示。
张婴也看向这柄剑,第一感觉是就是好长,立起来怕不是比他人还要高。
再一细看,剑格两面则用黑色琉璃玉镶嵌,剑柄上绣刻着蛇身,剑头是一口咬住蛇头的玄鸟,气势磅礴又精致亮眼。
最后壮汉轻轻一抖手,只听见铿锵金鸣之声,不远处的青铜烛台被削去一半。
“陛下!”壮士双手捧剑恭敬地递给嬴政,“不辱使命。”
“好!好剑。”
嬴政赞叹了一声,手指轻轻抚摸咬住蛇头的玄鸟,目光复杂地落在这柄剑上,“先收起来。”
“嗯。嗯?”壮汉表情明显有些懵,似是不敢相信地补充一句,“收,收起来?可这不是……”
“嗯。”嬴政轻声打断,似是转移话题道,“太仆占卜后如何说,何时吉凶?”
壮士一愣,微微蹙眉道:“太仆七日前,曾以征伐百越,胜作为结果来卜卦。占卜后,太仆告知臣说,征伐百越,小凶也,凶在西南方向。但三日前太仆再一次占卜后又说,卦象上有了变数,吉凶互见,说不太准。”
嬴政微微一愣,道:“有变数?”
壮士点头,但补充了一句,道:“但从太仆的卦象,应是吉兆多了些。”
“这般。”
嬴政沉吟片刻,忽然抬眉一瞥,似笑非笑道,“何故一直盯着阿婴?莫非想要那矩子令?”
“不不不!”壮士连连摇头,“臣虽继承相里勤的称号,但我秦墨可不是齐墨、楚墨那等顽固不化的三流门第。在我看来,矩子令什么的还不如婴小郎君弄出来的果酒、蜡烛迷人。
只是不少墨家门徒在婴小郎君那获得了长足的进步和功绩,我也有些好奇,不知能否去参观一二。”
张婴抬头看他,这壮士居然是秦墨的领头人么,怪不得有些包工头的气场。
“当然欢迎啦。”
张婴巴不得工师工匠越多越好,“正好我们最近在研究廉价纸的问题,却不得其法。您若是愿意来研究,研究出来的成果功绩都归你,我一点都不要!”
“哈哈哈哈!果然如传言中一样豪爽!”相里勤哈哈大笑,欣赏地看着张婴,“老夫心怀甚慰,秦墨后继……”
“咳!秦墨后继之人,你可以多再挑挑……”嬴政瞥了相里勤一眼,语气斩钉截铁,“阿婴,走吧。”
相里勤一愣,无奈地笑了笑,是他妄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