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沉默了一会,轻轻放下杯子,看向张婴道:“他们不忠大秦,会反!”
“他们也不忠六国。况且有办法让他们不想反!”
嬴政抬眼道:“计出何处?”
张婴道:“利益捆绑!”
“展开细说。”
张婴闻言喝了一口水,道:“仲父,我只是抛砖引玉说说哈。”
他上辈子读过《国富论》,在他看来侵略战争分为两种,兵不刃血的贸易战,以及刀刀见血的正面战。
百越之地再怎么复杂,说到底还是人群聚的地方,只要是人,就需要粮食,需要银钱,需要越来越好的活着。
完全可以采取以商养兵,以及贸易战两手方式。
以商养兵,就是开通百越之地的商路,让赘婿、贾人等随大军前进,秦军每占领一处地,便将部分人留在这进行商业和耕地活动,商业经营和粮食产出,可以为军队粮饷,当地的安定创造条件。
其次,进行一些“贸易战”的商业活动,让百越的民众去织布、养动物或者什么,让他们在粮食上面全方位的依赖大秦。
而大秦过去的商户、赘婿们也能获得巨大的好处,不光有钱,还可以按贡献度,拿阶级,民爵来诱惑他们,皆大欢喜。
张婴越说越嗨,甚至还站了起来,手舞足蹈地提出,只要将蛋……不市
场做大。
到时候不光能吸引百越人,还能让中原腹地的旧六国遗民眼红,让他们只想富裕,只想来分一杯羹,不想造反。
让中原地区与百越之间交流、流通起来,再以同文字,同文化,同利益作为桥梁输出,更好地稳定发展。
……
嬴政沉默地听着,等张婴说完,他才缓缓地喝了一口黄米酒,目光看向缓缓飘在湖面上的落叶,忽然一笑。
他道:“你小子,还是这么推崇管仲?”
张婴闻言一愣。
他其实对管仲并没有多少了解。这辈子却老是听人说他推崇管仲,他到底推崇对方什么了?
张婴忍不住道:“仲父,我何曾推崇过管仲啊!”
“好,你小子没有。”
嬴政轻笑一声,“你是对《管子》活学活用。”
张婴满脸不解,《管子》什么的都没读过,怎么活学活用。
嬴政余光瞥了一眼张婴,迟疑道:“阿婴未曾读过《管子》?”
张婴摇头。
嬴政脸色微微起了些变化,顿了顿,他对赵文招了招手。
赵文连忙收敛惊讶的眼神。
他忙上前一步,拱手夸赞道:“婴小郎君不愧是神童,即便没有读过《管子》,却也能用上“重金购鲁缟以制鲁国”、“重金购鹿以制楚”等与管子类似的手段呢。”
说到这里,赵文还不忘将这两个例子展开说了说。
管仲制衡较弱的鲁国时,是他先大规模高价购买鲁缟,以至于鲁国抛弃一切粮食生产,全部生产鲁缟等纺织品。
两年后,管仲与鲁国断交,短短半年,鲁国粮食价格飞涨,经济崩溃。这个时候管仲下令降低齐国境内的粮价,之后,鲁国的六成国民都跑去齐国吃饭,鲁国国君被迫臣服。
同样,管仲击败比自己强的楚国,他是在楚国大肆宣传齐国国君喜欢麋鹿,重金从楚国购买不值钱的麋鹿,于是楚国上下掀起捉麋鹿、养麋鹿,卖麋鹿的风潮。
再之后,管仲大肆收购楚国的粮食。两年后,楚国的米价疯涨,齐国趁机宣传自家廉价米价,楚国人口大量逃亡齐国。楚国元气大伤,对齐国俯首称臣。①
……
随着赵文将《管子》其他例子展开说了些,张婴越听越震惊。
这,这个管子大佬也太腹黑太聪明了吧。
他在两千年前啊!
基本上把贸易战,垄断钻石哄抬物价,名人带货效益等手段都玩了个遍,并且用实战削减了四个国,最终铸就齐国霸主的地位。
怪不得当初他搞出“豆腐嬴政”“番薯粉扶苏”时,朝臣们都不惊讶这些手段会造成怎样轰动的后果,他们只惊讶张婴居然敢利用嬴政和扶苏的名气。
原来是管仲已经在制衡楚国的时候,借用“齐王”的名气,用过类似的广告手段。
怪不得前段时间他与张苍交流羊毛羊线的时,张婴以番邦举例子,简单阐述了英国发生“羊吃人”事件。
他担心少府诱惑鲁豫贵族过甚,会让鲁豫郡县也出现“羊吃人”的事件。
也就是担心贵族们太过看重养羊,命令自己辖区农户不得种植粮食,全部去养羊,最终导致佣耕者被驱赶,大量农户没有田种,没有饭吃,变成流民,动摇大秦的根本。
然而张苍听完之后哈哈大笑,说张婴多虑了。
大秦任何地方都有可能出现“羊吃人”事件,唯独鲁豫之地不可能。
如今看来,就是因为齐国祖上曾经出过一个管仲。
什么“羊吃人”之类的,都是被他玩剩下的玩意,鲁豫的贵族压根不会上这种当。
怪不得朝臣们都说他推崇管仲。
他从《国富论》里汲取出来的知识,和管仲《管子》一书中的手段有异曲同工之妙。
……
张婴忍不住再次感慨:“他,太,太厉害了!”
赵文一顿,忍不住又夸奖一句道:“小郎君也有这般厉害。”
嬴政也笑了一声,玩味道:“可不是,阿婴怕不是个天生的小管仲哦!?”
赵文深以为然地点头,没读过《管子》能想出那么多办法,陛下所言甚是啊!
张婴连连摇头,道:“不是。我,我是有幸站在巨……壮汉的肩膀上,所以能看得远一些。”
嬴政怔愣几秒,忽然一笑,伸手摸了摸张婴的脑袋,轻声道:“你小子这嘴倒是抹了蜜一样。”
张婴表情有些懵,啥?
赵文佩服地在心里竖了个大拇指,婴小郎君这拍马屁的境界越来越高了啊!夸赞陛下魁梧伟岸之后,竟然还做出一副懵懂无辜的模样,一片真心展现得淋漓尽致。
嬴政又沉思了一会,冷不丁道:“第三次巡游便先去百越吧。”
张婴瞳孔地震。
啥?仲父你没搞错吧,才回来一个月不到啊!您老人家就开始策划第三次巡游啦?
等等,历史上第三次巡游压根去的就不是百越吧!
难道历史改变了?那还会遇上张良刺杀事件吗?!
“你想何时出发?”嬴政又道。
张婴一顿,伸手指了指自己,纳闷道:“我想?”
嬴政微微颌首,笑道:“是啊!与其让你偷偷跟着,不如带你一起去。”
“……”张婴囧了,之前是为了完成任务,以及一点新鲜感,但车途劳累地经历了一遭之后,他还真不想继续巡游,他干巴巴地小声说,“仲父,我这小身板去百越之地会不会……”
嬴政抬眼看他,道:“你既提议,不去亲眼见见,不去统筹,又如何能实施?”
张婴闻言惊呆了。
他控制不住地站起身,指着自己道:“仲父!我,我统筹?实施?去百越?我?我?”
统筹是什么概念,基本就等于负责百越的一把手。
仲父你还好吧!我一个五岁的孩子?!你让我统筹?
“嗯。”嬴政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似笑非笑道,“说得这般胸有成竹,不想试试?”
张婴懵逼了。
说不想试试是假的,哪个少年不想醒掌天下权干一番大事业呢?
但张婴到底曾经是一个冷静的成年人,一想到百越好几百万人口的命运在他嘴皮子上,张婴的小心脏就抖了抖。
“仲父。统筹我不行的。”
张婴思索片刻,撒娇地扯了扯嬴政的衣袖,“我当仲父的军师,仲父来统筹嘛。”
嬴政眉毛一挑,慢悠悠道:“嗯?不敢担当。”
“嘿嘿,才不是!但如荀子所言,不积跬步,无以致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我对百越都不了解,嘴上说说说的,连赵括都不如,当不得真!”张婴振振有词,“等我先积累积累,日后,日后一定有当统筹的一日。”
“哈!”嬴政欣赏地拍拍张婴的肩膀,“好!”
笑过之后,嬴政不再说百越的事。
他唤了一个话题,问了一些张婴对管仲、商鞅之间的见解。
张婴再次展示了端水大师的能力,对两位前辈充分赞扬,并且提出两位大佬都是当年的创新派,肯定不希望后代故步自封。
嬴政听到这暗示的话,再次哈哈大笑。
这时,船只靠了岸,赵兴与李斯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
嬴政让赵文先送张婴离开,他自己则重新坐回船上,自酌一杯,再拿出朱笔在竹简上“刷刷刷
”书写着。
须臾,赵兴与李斯等嬴政放下笔墨才行礼问候。
“陛下。”
河岸边的杨柳树下,赵兴先缓缓走了过来,毕恭毕敬地拱手接过嬴政递过来的竹简,翻阅了一会,忽然迟疑道,“今年秋收之后,陛下要带婴小郎君开启第三次巡游?先去百越?”
“嗯。”
“可百越瘴气、毒虫之地,陛下您……”
“无妨。”嬴政回忆起封禅之路上,压根不靠近他的巨石、火焰,表情微妙了一会道,“不必担心。”
“……”赵兴也回想起数月前的场景,想起活蹦乱跳、百毒不侵的张婴,瞬间也沉默了。
这时,李斯放下了简牍,忽然拱手道:“陛下对百越,真要采用管仲之术吗?”
嬴政没有回答,只点了点头。
李斯身体微微一僵,他越发有点看不懂张婴与嬴政之间的关系,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宠,这都有些过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