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去疾轻轻叹息了一声,“我自幼被赞神童,却与王丞相没有可比性,比尉缭也相差甚远。蒙毅也曾有神童之名,现在也……”
非神童出身的李斯嘴角一抽,默默地听完,然后起身离开。
李斯又走了一会,看向匆匆而来的郑国,问道:“陛下可回来?”
郑国摇了摇头,道:“陛下去狩猎了。”
李斯微微蹙眉,他无法理解嬴政为何喜欢参与剿匪厮杀,他轻叹一口气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啊!陛下,唉……”
郑国闻言一顿,后方忽然传来爽朗的笑声,并道:“我不过是适当活动!”
李斯和郑国闻声连忙起来,回身拱手行礼。
却被一双还带着水汽的手虚扶。
李斯和郑国抬眼一瞅嬴政散下的微湿的乌发,微微敞开露出锁骨的外袍……
他们便知,嬴政这一次肯定又是杀嗨杀亢奋冲进了最前方,才会被溅一身血,不得不提前简单洗漱下。
就连不爱提意见的郑国也露出不赞同的目光,道:“陛下,您得多保重……”
“哈,我知晓,以后不会。”
嬴政又擦了一下滴水的额角,然后一脸严肃道,“赵文见到耕地里却有大片粟、麦没人收割,秋收在即,且去看看。”
李斯、郑国等人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大秦重农,即便某家农户死了,附近邻里也绝对会帮着秋收,绝不可能出现麦子熟烂在地里。
而一大片丰收的耕地没人收获,这绝对是出了大事!
李斯先提议宣县令来询问,嬴政却严肃地制止,提出得先过去看看情况,再调县令来问。
很快,黑甲卫们也套上便装,一行二十多人前往广袤的耕地。
果然如赵文所说,正片耕地里的麦穗都长得很好,几乎都能将枝干压弯垂在地上,然而田埂却没有辛勤耕耘的农户,只有寥寥几位神色疲惫的少年在慢吞吞地捡麦穗。
嬴政等人的表情严肃起来。
尉缭和李斯率先走了过去,尉缭率先露出一张温和的脸,问道:“小友,这地可是你们的?”
“对啊!”那少年警惕地看着尉缭,“我告诉你!这就是我们的耕地,你们不可以偷我们的粮食。”
“不偷不偷!我们只是纳闷,你们这粮食都熟成这样,怎么不唤自家人、佣耕者们加快收割的速度呢?”
“你说得容易!自家人,佣耕者,你看看我们这里还有及冠男子吗?还有身高过6尺的壮士吗?”
少年疲惫地哼哧一声,“你当我们不知道怎么做。还不是没路可走,只能让粮食烂在地里!”
“荒唐!”嬴政忽然低喝
一声。
那少年明显被吓了一跳,有些瑟缩,但很快又鼓起勇气道:“我哪里荒唐了!若不是苛政猛于虎,修灵渠的徭役将附近壮丁都抓走,我们怎么会没人收麦……”
“小子不要撒谎!”
尉缭也看出了点门道,指着他的鞋子,眯了眯眼,“你鞋上很干,都没怎么粘泥,应是刚从里屋出来不久。但若真是焦虑秋收之事的农户之子,只怕恨不得睡在田里抢收,岂会如此白净!”
少年一愣,神色有些慌。
尉缭猛地钳住对方的脖颈,凶狠地看着他道:“余孽?反贼?盗匪?……杀……”
“等,等等!”
不远处的树冠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小脑袋,大喊着,“手下留情啊!手下留人啊!他没撒谎啊!”
尉缭一愣。
众人眯了眯眼,表情呆滞:!!!
连嬴政的五官也几乎稳不住,失声道:“阿婴!你,你怎会在这里!”
第72章
“啊哈哈!仲父,好,好巧啊!”
张婴心里一紧,明面上却欢快地挥舞着手臂,一脸欣喜的模样,“这可真是千里有缘一线牵啊!有缘,缘分啊!”
众多朝臣的嘴角一抽:……
部分“自认知晓真相”的朝臣,更是将戏虐的目光落在蒙毅身上。
蒙毅第一个上前,担忧地扫了张婴几眼,才伸出手道:“慢慢下来,不要慌张,我会在下面接住你。”
“没关系,我自己可以下来!”张婴冲蒙毅挥了挥手,身子却没有动,而是讨好地看向嬴政道,“仲父!仲父,你想不想我呀?”
嬴政沉着脸,拳头在身侧捏得很紧,皮笑肉不笑道:“阿婴下来便知。”
“……”
张婴心里一个咯噔,果然是生气了,他讨好地笑了笑,干巴巴地道,“阿婴知道仲父定是想我!但阿婴有要事要汇报呢!仲父要不要听,是大事哦!”
“嗯。”嬴政平静地看着张婴,“你下来说。”
张婴仔细瞧了几眼,发现嬴政的拳头放松下来,他才缓缓吁了口气。
果然啊!
仲父就是一个工作狂!公事一定可以转移他的愤怒与注意力!
张婴利落地转过身,小腿扒拉着大树干,背对着众人从树上“刷”地溜下来,落地时还不忘摆出体操员的完成动作。
“完美!”他笑眯眯的转身,正准备向嬴政的方向冲去,然而张婴的身子转在半路,便体会到一股极为强烈的失重起飞感,四肢不自觉的拼命划拉着。
嬴政看张婴宛如受惊的幼猫崽子被蒙毅提过来,他上前一步,板着脸将张婴接过,轻轻拍了拍他的腰背。
“仲父~~仲父~~”
嬴政感受到手掌下的身躯趋向平静,声音也重新清脆起来,他冷哼一声道:“你为何会在此地?”
“嘿嘿……仲父,这真的只是上天的安排。”
张婴本来还打算油嘴滑舌两句,一瞅嬴政越发黑的脸,连忙将之前准备好的理由说了一遍。
他为了提高长安乡户邑部曲们的作战能力,采取了以战养战的实战建议,然后在深入山林剿匪途的过程中一不小心跑偏了。
又因为他们剿匪剿得非常顺利。一路平推,将匪徒人头交给官府后得了不少爵位和赏金,这也让户邑部曲们越发激动起来,越杀越亢奋!
张婴也不好违背民意,就带着他们继续剿匪、找官府,得爵位和赏金,然后就到了这里。
除了路线是他根据历史精心策划的,户邑是楚墨弟子之外,其他都是真实的。
所以张婴毫不心虚地说完,目光灼灼地看着嬴政,笑道:“仲父!大秦这么大,我们还能碰上这真的是上天让我们的……”
嬴政却余光瞟向蒙毅,冷声道:“将那群户邑、部曲统统拿下。”
蒙毅拱手道:“唯。”
张婴见蒙毅转身就走,瞳孔地震,忙扯了扯嬴政的衣服,道:“仲父,为何,为何要拿下啊!他们都对我特别好,他们没有问题的他们……”
嬴政鹰目一利,低吼道:“蠢笨!”
张婴被吼得身体一颤,明明是熟悉的容貌却给他带来极为强大的压迫感,张婴愣在原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赵文得了嬴政的暗示,连忙来到僵住的张婴身前,低声安抚道:“小郎君,陛下没有生你的气,陛下是在气自己。”
张婴没有动。
赵文继续道:“陛下是担心小郎君你被某些反贼利用,故意引着你过来要图谋不轨!小郎君可不要误会陛下一片好心。”
“反贼?”张婴瞪大眼,连忙摇头道,“绝无可能的!”
赵文听到这,依旧耐心地与张婴解释道:“小郎君,你且听老奴说,这反贼狡诈,他们看起来和普通黔首没什么区别,但实际上杀人……”
“我们这一路还抓了不少反贼!”
张婴非常认真的看着赵文,同时也看向被他这句话吸引视线的嬴政,张婴道,“反贼们绣的韩、赵、齐等旗帜,我都当做战利品收起来了,所以我的人怎么会是反贼?难道反贼玩内讧,想利用我们扫荡敌对力量?”
赵文一脸抓马的表情,纠结道:“什,什么……”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下意识跟着说,“难道真的是内讧……?”
“赵文。”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嬴政打断。
赵文余光看见嬴政不赞同的视线,瞬间清醒过来。
六国余孽被陛下故意围着打压,仅给他们留一个口子,便是迫使他们汇合在一起好一举歼灭,这种生死之际,怎么可能会如此儿戏的内讧。
此时,嬴政也垂头看向张婴,道:“果真?”
张婴连连点头,道:“仲父!这一路的除了那些旗帜,还画了地图,还有反贼们的仅剩的‘传’等,我都留着的,他们不可能也是反贼啦……”
嬴政若有所思。
恰在这时,尉缭上前一步,饶有兴趣的看着张婴,忽然道:“陛下,你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的趣事吗?有从长安乡来的商户在市集与当地黔首吵起来。
当地黔首夸赞他们这出了一个智勇双全的小勇士,带着一群游侠,三上匪寨,帮着救回来三十多个被拐走的幼儿。夸赞比长安乡的小神童要厉害,更适合小福星的称号。
而长安乡的商户怒斥反驳,说小神童光一个番薯就能活人数万,远远不是只有肌肉的莽撞小子能比的。
但现在看来,他们俩人说的都是婴小郎君?”
张婴不好意思地抠了下脸颊,腼腆地笑了笑道:“嘿嘿,我只是做了一个大秦人应该做的事。”
尉缭眼神缓和了一些,又对嬴政拱手道:“陛下,如果是这一群人应当与六国余孽无关,他们多是墨家子弟和袍泽后裔。”
“对对对!”
张婴一见有人为他说话,整个人又支棱起来,他活泼地转身拉住沉默的嬴政的大拇指,“仲父。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但我这么厉害,也算劫富济贫,是不是也要夸夸我?”
“你觉得你可厉害?”
张婴听到嬴政轻飘飘的声音,立刻得意地点头:“嘿嘿,尚可尚可。”
他说完,却没注意到赵文默默地后退半步,以及蒙毅欲言又止的表情。
“呵,呵!不知反省!”
伴随着这一声低吼,张婴感觉到眉心被嬴政猛戳了几下,然后一直大手将他猛地拎起。
张婴一脸懵逼道:“啊!仲父!怎么!”
“还劫富济贫?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几岁!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我没与你说过?!”
嬴政说完,拎起张婴大迈步走向不远处的马车,轻轻一撑,一大一小便走进去。
没多久,马车里爆发出“啪啪啪”狠揍屁股的声音,以及稚嫩的“呜嗷呜!”哀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