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都有些稳不住情绪,越是位高权重越是怕死,“陛下,这,我……”
冯去疾脸色铁青。
他和蒙毅都属于极力反对嬴政吃丹药的人,也知晓有方士走了举荐路线来到陛下身边,但没想到丹药如此妨碍寿命!
“陛下,您,您可服用了……”
嬴政脸色难看了一秒,但很快恢复过来:“近一年,不过最近大半年没有。”
“什么!居然这么久!”
“我无事。”
冯去疾依旧焦虑地看着嬴政,陛下可是秦帝国的旗帜,他甚至开始怀疑‘方士献丹药’会不会也是六国余孽想谋害陛下的阴谋。
他拱手,双眼杀气腾腾道:“陛下,臣请令驱逐咸阳所有方士。朝中与方士有所来往的官吏,一并调查,但凡存疑,皆杀之。”
张婴闻言一惊,秦朝不管文臣武将,真的很容易杀气腾腾啊!
“我有分寸,你们别服用丹药即可。”
嬴政摆摆手,制止冯去疾还想开口的打算,“来,看看今日小朝会的重点,这份火箭的记录。”
“……”
“唯。”
两人接过竹简开始翻开,冯去疾性子急,先翻开看。
李斯目光扫了众人一眼,恭敬道:“陛下,不知为何要用这种……方式分配火箭武器。”他将‘过于儿戏’几个字咽了回去。
嬴政笑了笑,只说:“你看过便知。”
李斯闻言一愣,他看向百无聊赖的张婴,发现对方从后面抱起一个椭圆形的木球递给了扶苏。
扶苏放下刀笔,拿起小镰熟练地削了削,又挖开一个洞,将里面的汁水倒入酒盏中再递给了张婴。
张婴憨憨的笑着道谢,然后抱着酒盏吨吨吨地吞咽起来。
“哦?这是何物?”李斯走了两步过去,蹲下来笑眯眯地问道。
张婴抬眼看他,原来是那位精英文臣啊,等等,对方如果是李斯的话岂不是六十岁左右了,在没有打针保养的年代,老爷子的皮肤状态居然这么好,难怪他之前会看错年岁。
“不知,是王翦将军带给我的。”
张婴道。他知道这是椰子,但王翦还没介绍过。
李斯还想继续说,就听见王翦将军忽然开口道:“李廷尉,这是我在百越弄得果子,被称为椰子。宫里的椰子已送给婴小郎君了,哈哈哈……你若想要,下回我邮给李信,让他给你带。”
李斯乐呵呵起身,知道王翦是不希望他与与张婴接触,他看向王翦道:“臣可不敢应下。”
王翦没有看他,而是冲着婴小郎君招了招手,开口道:“你小子又跑去那边躲懒。陛下都说了,过来好好听一听百越的布置。”
李斯闻言一惊。
这,这张婴才三岁吧!三岁就让他听朝政军论?
让这么小的孩子听这些不太合理吧?还是说,这是陛下施恩张婴背后家族的一个信号?又或者说仅仅是一个烟雾弹?
此时此刻,张婴与李斯的思维高度同步。
他委屈巴巴地瞅着王翦,身体向前倾,几乎做出完美的瑜伽拉伸动作,道:“我,我困嘛。”
“困个甚!你正是一口气上十颗树掏鸟蛋都不会累的年纪。”
王翦瘦巴巴的,眼睛一瞪,更显得狰狞有气势,“吃了说要睡,睡了又说要吃。一天12个时辰,你要睡去10个。才华不能这样被浪费。过来过来。”
“可是我又听不懂,给不出建议。”
“呵。你是在瞧不起谁,这里谁不是饱读诗书,学富五车。”
王翦见张婴乖巧地过来,脸上又露出乐呵呵的表情,“没指望你动脑子给意见,你就乖乖听着。耳濡目染之下总会长进些。起码能将你这惫懒的性子揪一揪。”
张婴嘴角一抽,就算是搞早教磨耳朵,这内容也过于超前了吧。
他想窝到嬴政身侧梳胡子,中途却被王翦一把拉住。
张婴见对方这枯瘦如柴的模样,只能顺着对方力道走,就怕一个挣扎让对方晕倒没了。
扶苏见状微微一笑,轻声道:“倒是一物降一物。”
嬴政却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是降,是阿婴心善。”
……
“这,这是真的吗?”
不远处的冯去疾全部翻阅完,合上了竹简,目光灼灼地看行嬴政,“陛下,这上面说的火箭是真的吗?”
“自然。”
“好好好!”
冯去疾连连点头,他将竹简递给好奇的李斯,同时道,“若是如此,陛下这个方法用得很妙,不伤和气,还让文臣与武将有接触。”
嬴政微微颌首:“嗯,但还有不足之地。”
冯去疾一愣,就听见扶苏慢悠悠地开口:“阿婴年幼,有些地方考虑不周。”
冯去疾本身就对张婴颇有好感,听到是这小子的主意,忍不住为他说了几句话:“陛下,这般年岁能考虑这些的有几人。阿婴属实不错。”
嬴政一脸严肃:“不,骄傲使人不智。”
冯去疾一顿,想了想也觉得很有道理,于是走到张婴面前指出了不足之处。
诸如,火箭军是作为大秦即时战力培养,筛选时应该优先考虑匈奴、百越的军队;部分文臣未见过火箭就参与投票,不好;另外,火箭不适合山林作战,也要进行排除……
张婴听得两眼开始冒蚊香圈。
他之前提议这个,纯粹是被一群大老爷们给盯怕了,不敢自己选。
就说将选择权交给文臣,美名其曰,世上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亲人而是对手,能被文臣公认最强的将军,就是最适合培养火箭军的将军。
没想到这一番中二的建议戳中了将军们的痒穴,他们嗷嗷自信,纷纷表示“我”一定是文臣眼中最强!
现在听冯去疾这么一分析,张婴恨不得立刻举手示意,重来!
“冯丞相。”
嬴政忽然起身来到张婴这里,摸了摸张婴的小脑袋,又缓缓开口,“若什么都让稚子考虑周全,我们还有何用。”
冯去疾:……
他忽然悟了,陛下之前哪里是在说张婴不好,分明是在明贬暗褒,等着互夸啊!
……
王翦又拿了一个椰子出来给张婴抱着,然后看向嬴政道:“陛下。百越之战,战线越拉越长,若这一回的奇兵在两年内不能起到效果。老臣认为这场仗不应该再打下去。”
扶苏差点被刀笔伤到手指,他不敢置信的抬头。
王翦是秦国军中定海神针之一,曾率军攻破赵国的都城邯郸,纵横三晋区,拿下燕国的都城蓟,再之后力挽狂澜灭了楚国,一路为嬴政征战,几乎百战百胜,立下赫赫战功,称为最大的功臣都不为过。①
这样的人居然会说出放弃的话,看来百越之地真的很复杂麻烦。
嬴政并没有反问质问,犹豫了会,点了点头道:“这些年,我每每看王将军送上来的军奏,深感百越之艰难,远多于其他六国。王老将军,你向来顾全大局,是我大秦的最稳重的将军。
既然连你都会做出这样的判断,足以证明百越不值得再消耗下去。这样,也不需两年,若下一场战不能起关键作用,我便安排蒙武他们撤军。”
扶苏又是一愣,这还是那个固执己见的父皇吗?
李斯眉头微微一挑,想到刚刚出发百越还未建军功的大儿子,他忽然拱手道:“陛下。我大秦花费在百越上的精力极大,若是无功而返,只怕……”
“什么是无功而返!”
王翦忽然冷哼一声,“百越的瓜果,从未见过的大鱼、大虾,珍惜猛兽,金银珠宝,这些年通过灵渠源源不断地送入咸阳的有多少!这些难道不是功劳。
李廷尉。你了解百越吗?你知道有多少百越遗族躲进深山老林,日日偷袭我大秦军卒吗?当年我们征服百越死了三万士卒,然而在被野人骚扰袭击的一年内,大秦士卒锐减两万!
若大秦距离百越近一些,你们提供的辎重及时些,我大秦军自然无往不利,但问题是你们文臣没做到,他们依山傍水,挖地道偷袭。我们进退不得,不断减员。”
张婴听到“挖地道”三个字,DNA都动了。
他抬头仔细听,越听越觉得的熟悉,藏在山林,不与大部队接触,小部分骚扰偷袭,敌进我退,敌退我进,这不就是粗糙版的游击战么。
李斯道:“王将军,我长子李由也参与征战百越的战斗,我没有任何理由苛刻辎重……”
“我并未说你故意。但山高路远,运力不足的问题一直存在。”
王翦不想与李斯争执,他与文臣打交道数十年,深谙一个道理,不要与文臣辩论胜败,直白地输出论点就好,“陛下,我说罢战并不是放弃百越。”
李斯哽住了。
嬴政和扶苏同时扭头看过来。
“陛下,百越有两个多老秦国大。干椒,荔枝,橄榄果,地广物博不说,那边的稻谷常年是一年三熟,这可是一年三熟,年景好的时候,烂在地里都没人捡!
除此之外,南海之南还有一座巨大的岛屿,岛上气候适宜,草原辽阔,不光是一座天然粮仓,更是天然马场。你说我怎么可能舍得放弃。那就是我大秦的瑰宝。②”
“王将军。”
嬴政听到这里明白了,王翦铺垫了这么多,只怕是因为对方对后面的话也纠结踌躇了许久,他微微垂眉,“但说无妨。”
王翦沉稳地看向嬴政:“迁徙老秦人入百越。”
嬴政手指一颤。
李斯微微皱起眉头。
“父皇,十年战乱,大秦人口凋零,你今年方才下令迁徙三万黔首去琅邪根生活。”
扶苏站起来,拱手道,“百越地广人稀,若要达到上将军说的融入老秦人骨血的目的,三万五万黔肯定不够,难道是要迁徙三十万黔首过去吗?老秦人还有多少,这值得吗?”
嬴政没有回答扶苏,他看向王翦:“老将军看,需要迁徙多少黔首,才可让百越在日后自称秦人。”
王翦不假思索道:“五十万。”
“什么!”
扶苏知道王翦做任何事都喜欢平推,比如李信说二十万灭楚,王翦则声称需要六十万,但他没想到一开口就是这么多人,“五十万老秦人背井离乡。父皇,这,这于心何忍……”
“老臣深知其中艰辛,但想要百越、南海长治久安,必须融入我们老秦人的骨血。”
王翦虽枯瘦,但在这一刻却伟岸得无人能敌,“老臣也愿一同迁徙,终老我大秦最南之地。此乃,罪在当代,功在千秋。③”
扶苏愕然。
李斯和冯去疾也同时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