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崔娘子进了房门,牛五郎瞥了眼左右站着的护卫看守,见他们没阻拦,这才赶紧走到他爹面前,抬头时双目放光:“爹啊,儿子想尽快成亲,您赶紧给我这个官媒来。”
“……”
牛当家嘴角抽了抽,目光在这女子的头发上转了转,人家明显已成了亲,再看衣着打扮,应是寡居之人。
他沉默半晌,并不理正发疯的小儿子,低声问秋丽。
“这位是?”
牛当家想,若是这女子家财万贯,不必多,有个十万贯的嫁妆,那别说自己儿子想娶,自己娶一娶也没事。
这年头,为了嫁妆娶个寡妇算什么事?
有钱的寡妇,二嫁,三嫁,嫁给当朝宰相的,似乎也没什么大问题。
秋丽道:“犯人,还没送官,不过快了,说不得是死刑。”
牛当家:“……”
他二话不说,伸手揪住牛五郎的耳朵,把人提溜过来一巴掌拍翻在地上,抡起胳膊就是一顿胖揍。
“让你疯,让你疯,还敢对公主身边的人不尊重,让你胡闹。”
牛五郎被打得晕头转向,嗷嗷大哭。
秋丽愣了半晌,才道:“公主交代,让人把牛五郎迁到西北的院子去关。”
牛当家这才停下手。
他也懒得理这糟心儿子,把人一丢,连忙就去寻顾湘,至于在家和人商量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条件,他是一条也不想讲,就想赶紧把粮食捐出去,把罚款交一交,将儿子赶快带回家。
这要再不弄回去,下回他儿子非要娶,公主旁边那只大狼狗,那可怎么办?
第七百八十八章 一物降一物
牛家家主的动作飞快。
他回了家几乎就抢时间一样,特别积极地把自家一个备用的粮仓都给搬得干干净净。
老管家都给吓了一跳,忙去老主人那儿报信:「家主中邪了,不好了,老爷,家主中邪了!」
众人:「……」
牛家登时鸡飞狗跳,一片混乱。
牛家主被他爹捏在手里一通乱拳爆锤,他都来不及说话,整张脸就变成了猪头。
只能说牛家老当家当了这些年的富家翁,当年的悍匪习性仍在,牛家主又不敢和他爹动手,他爹年纪大了,他都担心他挣扎的动作大一点,他爹就能闪了腰,虽然这位年纪大了的老爹,揍起他来仍是这般老当益壮。
牛家主赶紧趁着自己的嘴还没被打肿,迅速将他爹的宝贝孙子,不光落到人家公主手里,还喜欢上一个比自己大十六七岁的老女人的事,通通告诉了他爹。
「爹,您是没看见,你孙子看那老女人的眼神,比看我,比看他娘还亲,你什么时候见过他在咱家里干过一点儿活,到了人家面前,担水劈柴,那是什么都做了,我怕咱们再不把人领回来,下回你这孙子,给咱家带回来的儿媳妇……指不定是个什么东西。」
「呸,我看你才不是个东西。大怎么了?当年我娶你娘,你娘也比我大,怎么着,你还敢嫌弃你娘?」
牛家主:「……」
老的,小的都不讲理,哎!
好在牛老当家的,就是不顺气,要打打儿子散散火,本身并没有觉得这粮食敬献不得。
从公主带援兵入城,寿灵被困的危局一解,牛家这老当家心里就知道,最好的做法,还是得和官府处好关系。
所谓破财消灾,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他们家当然不想破财,但与别的商贾乡绅比,他对钱财方面,没有那么吝啬贪婪。
钱当然是好东西,一家老少能快活地活在这世上,都是要用钱的,没钱寸步难行,可牛老爷子心里清楚,钱到底是外物,这钱赚回来就是为了让家里人花的,要是用钱能买得到平安,买得到家族兴旺,倾尽家财也无妨。
这日,连夜都不曾过,牛家所有的大牲口都用上,牛车,马车,驴车,还有无数人推着手推车,一车一车的粮食从牛家运送到县衙的粮库去。
衙门一众衙役都赶过来维护秩序,生怕牛家这架势再招来些不长眼的毛贼。
「牛家……这真要献粮食啊?」
道边有个给乡亲们读「顾记食报」的书生,一份小报没读完,就见到牛家的大场面,满脸的震撼。
旁边两个小商贩嘴角抽了抽:「阵仗可真大。」
顾湘带着秋丽她们,认真点数了粮食,郑重地拿和圣旨一样材料的黄绸,伏案开始书写。
「牛家所献的粮食,共计五万石精粮,八万石陈粮粗粮……」
她一笔一笔,将所有的细节一一记录,又让人取来印信,轻轻盖在上面。
「怎么样?」
顾湘指了指这黄绸,笑问。
「牛家肯定满意。」
这上面不光盖了公主的私印,还盖了县衙的印,府衙的印,皇城司的印信,光是印信就密密麻麻好大一排。
整个黄绸上更是写满了溢美之词。
顾湘点点头,这才亲自捧着黄绸交给牛家的家主,神色和蔼至极,轻声道:「牛家主放心,此为信物,牛家的功绩,本宫必会上禀朝廷。」
这绸子颇有分量,光是远远看便流光溢彩。
牛家主激动得浑身颤抖。
他们牛家三代之前那还都在乡下地里刨食,若不是老爷子天生神力,又因缘巧合救了个绿林道上的好手,好歹学了几手刀法,凭着敢打敢拼的那股子劲,这才积攒了大笔的财富,把牛家带到今日,儿孙皆识字学武。
家主一直担心自己撑不起家业,尤其是儿子,这么个脾性,早晚有一日要把这点家业给败光了。
可今天这沉甸甸的黄绸一到手,牛家主两眼放光,脑袋晕乎乎的,只觉得浑身的热血都涌上眉心,激动得恨不能仰天长啸。
公主说了,此为凭证,她回京后,必为牛家请功,会让陛下亲下圣旨,给牛家题字,到时她请宫中匠师制一块积善之家的牌匾……
牛家主热泪盈眶,若真如此,若真如此——大宋不灭,牛家永存,他们牛家,也算是与国同休了。
他哪里还顾得上心疼那些粮食,本来疼得心肝肺都直抽抽,现在却是神清气爽。
牛家主高高兴兴地捧着黄绸,回家给他爹献宝去,一家子凑在一起议论个不停。
老爷子一口气喝了三坛酒:「光宗耀祖啊,这回真是光宗耀祖了。快,去给祖宗磕头去。」
一家子去祠堂磕头,一数人数,老爷子惊觉:「咱们家五郎呢?」
牛家家主:「……」
他竟然把儿子给忘了!
顾湘:「……」
她也把牛五郎给忘了。
叹了口气,顾湘揉了揉眉心。
此时天色将暮,风泛着凉意,秋丽匆匆进门,额头上全是细细密密的冷汗:「公主,牛家那小公子,抱着咱们家的门柱子不肯走。」
顾湘:「……」
她沉默半晌,往屋里躲了躲。
这等事,她绝对不去掺和,难不成她还要亲自过去从柱子上扯那位小公子?
光是想一想就尴尬地想在地上挖出个十八层的大楼出来。
想了想,顾湘小声提醒:「去和崔娘子说,牛五郎走人,回头我在江州牢城营东北的梅山给崔家置办一处宅院。」
秋丽了然,连忙去了。
公主这话的意思,便是要给崔娘子求情,许她戴罪立功,免去死罪,只判流刑。
而且不会刺配沙门岛那等地处,或许只会发配八百里,甚至五百里。
至于是不是江州的牢城营,那其实无所谓。自家小娘子话里的意思,便是许崔家一家团圆,负责安顿崔娘子的亲眷,保证他们的安全。
不过片刻,那边就传了消息过来。
牛五郎满脸堆笑,一蹦三尺高,高高兴兴地回家去,听说一路小跑,一边跑还一边喊:「崔娘子放心,牛某绝不负此约!」
顾湘:「……」
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
第七百八十九章 攀比
夜里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一场秋雨一场凉。
顾湘起身去看驿馆墙角处的几簇野菊,远远就见崔娘子隔着大门,郑重其事地跪下来给她磕了个头,神色竟似略有一点虔诚的意思。
「她真不像个恶人。」
可恶事却做了很多。
自从与亲人团聚,崔娘子就半个字都不肯隐瞒了,她对赵素素,对秋丽,对所有人倾诉她这些年为那位夫人做的恶事。
她每一件都记得清清楚楚,什么时间,什么地点,都做了什么,说得再详细不过了。
崔娘子说,午夜梦回,时常想起,不敢稍忘。
她说,三年前,她忽然接到了传令,让她杀一个人。
「那是个少年,也就二十多岁,我研究他研究了半月,分析他的行动规律,最后假装遇险,在他救我时给了他一刀,一刀毙命。」
「临死之前,他似乎一点都不奇怪,只是长叹了口气说,可惜他要失信了。」
「我从来不问我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杀他,夫人告诉我,说他是个叛徒,若不杀他,夫人这些年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有可能白费,很多很多人的牺牲,也有可能浪费。」
「所以那个少年就死了。」
顾湘现在想起崔娘子招供时的表情,心情还会变坏。她到不是同情怜悯这个崔娘子,只是对那个崔娘子口中的夫人,忽然便升起无尽的杀意。
「哎。」
想她生在和平时代的普通毕业生,曾经做得最可怕的事,大概也不过是偷偷摸摸往别人门口贴了张大字报,上面画了几条讽刺漫画。
对方出轨,花女朋友的钱假装富二代骗涉世未深的女学生,让顾湘知道了,连同几个知情人给他宣扬了宣扬。
当然,这种贴大字报的行为不值得鼓励。
不过当时顾湘做得还挺痛快的。那时候,做一点小小的坏事,也就很开心了。
顾湘目送崔娘子被几个护卫押回院子里去,耳边还隐约能听见远处牛五郎的大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