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娘子犯下的罪过不敢说罄竹难书，但也不少，待清算那日，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若她将功折罪，或许将来还能留下一条性命，有和亲人再见的一日。
这人一向想得开，似乎并不怕死，一直十分配合，哪怕被困也能自得其乐，还特意情赵素素和萧灵韵帮忙给她带了许多书和话本，平日除了写认罪书，写供状，就是读书，练字，偶尔还唱唱歌，自己一人也能自娱自乐，日子过得颇惬意。
崔娘子甚至告诉赵素素几个，这一段时光是她这十几年来过得最自在，最惬意的一段日子。
别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总归这样的做派，让大家都很愉快。
崔娘子在顾湘这儿也就渐渐有了一点点自由，虽还是被众人看管，但时不时地她妹妹等人来探望，众人也不会阻拦，她想给家里人做点针线活，但凡里面不夹杂字纸，到也能送出去。
牛五郎被送来的时候，就被关在崔娘子隔壁。
顾湘拿牛五郎还有用，自然没把人送大牢去。
如今县城大牢可是忙得不可开交，乱世用重典，整个县城趁机作乱的，都加重处罚，全塞到牢里去了。
要不是县衙牢房以前关押的好些犯人，除了那些重罪的，大部分都被安排出来做些修路，修城墙的活，恐怕还有点不够用。
当然，这些犯人有好些积极劳作立功，还有帮忙抵抗土匪的，王知县都依律上书陈情，按照他们的功劳大小，他们很有可能免除刑罚，最少也能减轻。
大牢的牢头们，各个衙役身上一堆事，像牛五郎这样的，顾湘想着就不要给王知县添乱了。
崔娘子在的地方，正是老狗和陈旭他们护卫队和家丁们包围的地处，最僻静，很适合看押犯人，这牛五郎一到，自然也便扔了过去。
万万没想到，这牛五郎被关，连嚷嚷都只嚷嚷了几声，没几日竟被崔娘子弄得五迷三道的，口口声声要娶崔娘子，在崔娘子面前乖得堪比崔娘子的那只狸奴。
这厮还跟狸奴争宠来着。
“那他可争不过。”
“他绝对比不上小狸奴讨人喜欢。”
顾湘脱口而出。
秋丽：“……”
小娘子这话，到也不是不对。
狸奴是崔娘子的妹妹怕她寂寞，特意求秋丽和樱桃她们，人都跪下，希望秋丽能帮忙寻一只狸奴给崔娘子养。
按她妹妹的说法，当年她们家曾经养过一只，后来家破人亡，小狸奴也不知去向。
崔娘子当时特别伤心，她很喜欢那只小狸奴的。
如今哪怕最后崔娘子的结果不会好，只有这短短时日的平静生活了，她妹妹也希望姐姐能感受到一点快活。
秋丽最见不得小娘子哭，便从村里抱了一只黄花的狸花猫送给了崔娘子养。
小猫刚两个多月，正是特别可爱的时候，幼崽大部分都可爱，就连猪的幼崽也很萌，何况是小猫，小东西简直长在人的心尖尖上。
别说一个牛五郎，就是十个百个加起来，也不可能赶得上这小东西讨人喜欢。
不对。
“小娘子，那牛五郎现在天天蹲人家崔娘子的门槛上，等着人家出来，就为了和人家说两句话。”
秋丽无奈道，“整个人跟变了个人似的……崔娘子比他大十好几岁，快二十岁了。”
顾湘：“二十岁怎么了？还不兴人家就是喜欢。”
回头她就写几个大姐姐和小奶狗的出来，也让秋丽她们都长长见识，别一惊一乍的。
“要是双方性别换一换，秋丽你还觉得奇怪么？”
秋丽：“……”
樱桃站在旁边，听自家姐姐和小娘子你一言我一语，离题万里，哭笑不得：“小娘子，就算我们不觉得牛五郎喜欢上比他大那么多，还成过亲的，唔，还是犯了大罪，说不定是死罪的崔娘子有什么问题，人家家里肯定不乐意。”
“而且这牛五郎是真有点疯癫，那架势，简直想给崔娘子当牛做马，殷勤得连老狗他们看见都毛骨悚然。”
“这要是牛家的人过来一看，他们少当家在咱们这儿，像变了个人一般，还不得以为咱们用了什么手段，让他们少当家中了邪？”
樱桃小声道，“若我没猜错，小娘子是有事同牛家谈的？”
顾湘：“……”
确实有事。
这不是牛家始终不肯正面和王知县谈？
当初她在学校时，老师就给她讲过一个道理，如果你找别人办事，别人爱答不理，不肯和你谈，那若是能想办法让对方来找你，这事情通常就会变得特别好办。
这就是能不能拿到主动权的区别。
顾湘现在做的，就是找个借口，让牛家不得不来找自己。
不过，顾湘是想解决寿灵县粮食短缺的问题，并没打算真和牛家翻脸，那——
“这事还真得管一管。”
顾湘按了按眉心。
但这种事，让她怎么管？
人家喜欢崔娘子，她还能不让人家喜欢？
樱桃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哎，希望牛家家主能稳重些，别太着急要找来才好。”
“小娘子。”
说话间，门外有小厮过来敲门。
“牛家家主牛共生来了。”
顾湘：“……”
她忽然好像看见一只乌鸦飞进了门。
第七百八十七章 情根
“哎。”
顾湘这一刻，真想来个闭门不见。
反正她是公主啊，谁也不能说见就见。
牛家那个据说小妾死了，心里难受恨不能跟着去，说什么也不肯见外客的当家，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道士服，圆滚滚的脸上笑得只剩下了两道眯眯缝的小眼睛，满面和气。
见了顾湘，这位扎扎实实地就跪了下去，那是半点磕绊都不打，要多痛快有多痛快。
“公主菩萨心肠，大恩大德，我寿灵百姓感激涕零，呜，我牛家一定供奉公主的长生牌位，日日祭拜，不敢有分毫懈怠。”
顾湘：这还是懈怠些好。
牛家的当家和他儿子一点都不一样。
他身材略显得有些胖，不过仔细看，胳膊上，腿上肌肉颇硬实，而且是活肉。
顾湘现在挑食材的本事水涨船高，拿挑猪的眼神来看人，一般也能看出个七七八八。
经常运动，身体强健的食材，吃起来肯定更有嚼劲，味道也更香醇可口。
牛家这当家，若是作为食材来看，那也算是第一等的好食材了。
“公主容禀，我这儿子就是个棒槌，被他祖父，祖母，还有他阿娘给宠得不成样子，不过，我儿虽爱胡闹，可绝没有真犯下什么大错过，不信您问问县尊他老人家，我儿这几年闹得鸡飞狗跳的，家里的鸡毛掸子都打坏了七八十根，可王县尊知道的，他见了漂亮的小娘子，最多也就口花花几句，从来没真动过手，和人打架，他都不用兵器的，都是用手，每次打完架，别人头破，他也要血流，这小子真就是面上厉害，其实脑子不好使，是个糊涂鬼，早早得了疯病，咱们正常人，总不能和这样的小疯子一般计较……”
顾湘抬眸：“他是早就有病？”
牛当家连连点头：“正是，正是，他有病啊。”
顾湘轻笑：“那我就放心了。”
牛当家：“？？”
顾湘看了看秋丽，使了个眼色。
秋丽立时上前一步，把一个内管家的做派拿捏得恰到好处：“我这便带牛当家去见令郎。”
牛当家顿时顾不上疑惑，连忙起身。
他这几天愁得头发是大把大把的掉。
其实牛家最近一直在讨论县城闹土匪的这事，在土匪围城之前，牛家就有几个人带着一部分家当先躲了出去，只基业在寿灵，老太爷年纪又大了，故土难离，大部分家业还是留了下来。
躲出去的那一帮小子只是一条退路。
真正算来，牛家还是希望寿灵能太太平平才好，哪怕是他们家，也是太平日子过着舒坦。
不过，官府想让他们家出钱出力出粮食，那就另说。
牛家如今做生意，天南海北的生意伙伴都多，他要献了粮食出来，那其他商贾大户要不要敬献？
外面土匪势力仍不小，他们家这么做，会不会得罪绿林道上的朋友？
牛家做生意，绿林道上的关系那都要周全好了，要是哪里周全不妥，生意必是举步难行。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都是麻烦。
不过现在就不一样了，自家的宝贝儿子落到了人家手里，人家手里拿捏得紧，他能不就范？
牛当家已经做好了就范的心里准备。
有了儿子这一出，他便是妥协，对外也好交代，寿灵县人人都知道，他家五郎是他家老太爷最宝贝的嫡子嫡孙，以后是要继承家业的，这么重要的儿子落到人家官府手里了，他们牛家还能如何？
无论他们怎么妥协，怎么跪，相信黑白两道上的朋友们都能理解。
牛当家来之前已经想好了。
但是——
他跟在秋丽身后，一路走到驿站东南角单独的小院，青铜色古旧的大门一开，他就看见他儿子坐在地上吭哧吭哧地洗着被子。
牛当家愣了半晌，才勉勉强强把掉出来一半的眼珠子再给塞回去：“……挺好，这都学会干，干活了。”
“崔娘子快坐，我来。”
牛当家还没吭声，牛五郎蹭一下站起身，特别殷勤地接过一三十多岁的女子手中提的水桶，二话不说就到井旁边，笨手笨脚地开始打水。
“……”
他瞠目结舌，倒抽了好几口冷气。
毕竟是自己儿子，这臭小子一撅屁股，他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这小子分明是瞧上那，那个……女人了。
而且情根深种。
就那眼神，简直恨不得给人家掏心掏肺。
果然，牛当家咳嗽了声，牛五郎抬头看见亲爹，也是高兴，赶紧把水挑好，细声细气地对崔娘子道：“崔娘子且回去歇着，这粗笨活一会儿放着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