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到也好,‘开诚伯’带着人把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一遍,坟已经挖开,连棺木都露出一大半,只剩下开棺。
顾湘看了看雪鹰,雪鹰走过去,虚虚地一伸手,只听咔嚓一声,棺材板移开了位置。
章明本能地使劲扭着身子看过去,目光灼灼。
他念着这宝贝,念了这些时候,心心念念,都成了执念,如今明知道哪怕看见了他也得不着,仍是忍不住凑近了仔细去看。
棺木一开,就见棺木里有个普普通通的黑色罐子,旁边摆着一个小小的箱子,箱子上绘了如意云纹,也有些装潢,似是十几年前京城流行的样式。
雪鹰轻轻一提,就把箱子提到顾湘面前,她犹豫了下,毕竟不是什么古墓出土的文物,十六年光阴虽久,却不是千年百年,想一想,担心氧化之类,似不是很必要。
顾湘伸手打开箱子,见里面放了很多黄色的绸缎,还有卷轴,有些佩饰,还有一些信纸,书籍。
书籍也好,信纸也罢,质量都极好,此时在火把下看,不过微微有些泛黄,她随手拿起一叠卷起来赛到香樟木筒里的信纸,取出,打开看了看,竟然是一叠签字画押过的供词。
顾湘仔细一看,不由吓了一跳,猛地把东西重新塞回去,茫然转头看向雪鹰,苦笑:“难道沧海遗珠这种事,不是只会发生在戏文里头?”
第六百七十七章 口供
顾湘叹了口气,把手里的东西塞回去,箱子整个都合拢起来。
章明眼巴巴地盯着,愣是没看着顾湘手里捏的是什么东西,不由有些失望。
顾湘回头看到章明的表情,到是笑了笑,轻声道:“你没见过这东西,到是好事。”
如果见过,现在恐早活不成了。
“雪鹰,让死者好好地入土为安……我们回家了。”
至于这章明,顾湘犹豫了下,到底没弄死他,直接让雪鹰把人捆好,也没送去给王知县,就在顾庄周围的山里找了个老虎的山洞,把人塞到里面安顿好。
还有个钦差需要找到,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而且顾湘看到棺材里头这一箱子的东西,忽然便觉得所有相关的人都不好死了,尽可能活到送去京城,交给皇城司,交给皇帝处置为妙。
顾湘翻出来的第一卷 书信,是一个太监的口供。
太监自称姓李,二十年前曾被分派到当时的兰美人的鸾凤阁内,他一直负责倒夜香。
本来李太监大概会一辈子生活在宫中,到老了和其他年老体衰的太监们一样,在宫里过自己的养老生活,或许不会是多好的日子,大体总能活着。
只后来他在宫外有爹娘,还有弟弟,弟弟病了,他那年没忍住,从宫里偷了些东西出去给爹娘用。
像这等事,做一次就上了瘾,总归是止不住的。
李太监也是个俗人,也和俗人一样对这等事是越做越顺手,他一直负责倒夜香,也没人愿意仔细查,做这等事也就顺风顺水,没想到最后还是露馅了,让宫里宝慈宫侍奉太后的一个大太监给抓了个正着。
没想到这大太监到是挺慈悲,并没有发落他,反而收了他当干儿子,一开始李太监还挺感激这大太监的,也真把他当长辈干爹一样孝顺,和宫里们不一样,他们做太监的日子要苦得多,宫女们好歹还有个念想,有出宫嫁人的机会,他们可没有,彼此性情相投,又没有利害冲突的,报团取暖,总比一个人孤零零的要好。
却不曾想,这大太监收了他,目的也并不单纯。
大太监同样时常内外交通,要送东西出宫,又从宫外往宫里运东西。
本朝宫禁森严,可不是闹着玩的。
就是李太监从宫里盗些物件,那也是仗着他负责倒夜香的条件,还不敢偷什么大件,都是些搁在眼前也不一定能看得仔细的小物件。
李太监见他干爹做这些事,心里自然害怕,他干爹就安慰他,说他们父子两个不过是小人物,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他们怕什么。
他一想也是,而且家里父母老弱,弟弟年幼,身体又不好,缺银钱缺的厉害,他就咬咬牙,狠狠心,一直继续做下去。
一连大半年,他做事细心,从没有出过差错,渐渐也觉得这不算什么大事。
的确如他干爹说的,宫里水深,他们父子都是小虾米,吃些残羹冷炙,有很多太监宫女都暗地里做这等无本买卖,他做事也就越发淡定,结果,一年多以后,却是出了大事。
那年宫里最得宠兰妃有了身孕,宫里御医说是个儿子,宫里上下一干人等都高兴得很,皇帝更是开怀。
到了兰妃生产那日,李太监却从干爹那儿接到了个件差事,他干爹让他那日做活时,听到上头的指令,就故意把夜香弄倒,倒在鸾凤阁北边的小道上。
干爹给的银钱多,李太监只当宫里哪个娘娘嫉恨兰妃,想在这日给她寻点不痛快。
这虽然是个必要受罚的差事,可陛下仁慈,且又是兰妃娘娘的生产之日,想必不能见血。
他估摸着最多也就是罚些俸禄。
可他干爹给的赏钱,比俸禄却是高得多的。那日他就听干爹的话,乖乖照着上头的指令,在兰妃娘娘寝宫里婴孩啼哭声响起时,装作一不小心,把夜香给倒了一地。
当即道上就混乱起来,他被罚了半年的月俸,还让好几个大太监指着鼻子痛骂,又让他刷了三个月的马桶,但的确如他所料,兰妃娘娘诞下了大皇子,普天同庆,陛下自然也高兴,他也是平安无事,安全过关。
兰妃娘娘诞下的大皇子却没安然活下来,不过三月,孩子就病没了,明明出生时颇健康,最后却是这样的结果。
他本来也不过如其他人一般,惋惜几声也便罢了,即便那是陛下,去的是陛下的皇子,也同他没多大关系。
可那日他去给干爹送点心,地上湿滑,不小心跌了一跤,整个人竟误触了机关,跌落到一个漆黑的坑洞里。
他一跌进去就听见他干爹正和人吵架,许是吵得太投入,竟没发现他。
就在那日,李太监发现了一桩大事——他干爹,还有另外两个太监,居然暗中换了兰妃娘娘的皇子!
死的那个皇子,竟是李代桃僵的假货,真的皇子早在兰妃生产那日,就让他们勾结稳婆和宫女,太监给……
李太监当即吓得浑身都在发抖,牙齿都好似在打颤,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做的,竟然特别幸运,他安安全全地爬了出去。
这可不只是掉脑袋的事,这事万一暴露,他,他爹娘,兄弟,就没有一个人能活。
李太监硬是把嘴巴闭紧,熬了大半年,他才慢慢让自己染上恶疾,苦苦哀求他那干爹救他一救,放他出宫去。
虽说他干爹做了这等杀头的买卖,对他却还有那么半分一分的真心,他平日里又是拼命讨好孝敬,伏低做小,终归还是从宫里脱身。
这件事,李太监本来想一辈子烂在肚子里的,只几年后爹娘兄弟都没了,他自己也罹患重病,生不如死,没了什么念想,当时受了一位贵人的大恩,贵人要查此事,他干脆就老老实实地把自己所知的事都说出来,签字画押,许诺若贵人需要,他随时都可去陛下面前解说此事。
“可现在这口供却留在了此地。”
这是故事吧?
顾湘扫了一眼雪鹰手里,仿佛轻得如羽毛一样的匣子,忽然有点想念安国公。
不是她对那位贵人有多依赖,实是眼下之事,她真想当甩手掌柜。
扔给皇城司的专业人士,分明才是最好的选择。
第六百七十八章 寻仇
雪鹰拎着一箱子烫手山芋,顾湘回了家,让老狗他们去通知王知县和周县尉过来说话,又给安国公写了一封信。
至于这信能不能送到安国公的手里,又怎么送去,到是不必顾湘来操心的。
顾湘对皇城司的渗透能力,是一日比一日更有信心。
安国公连她晚上爱半夜起来吃上一顿夜宵的事都知道,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哪怕她不写信,对方怕也清楚这边发生的这些大事,只知道了对方竟没什么反应,想必有他自己的原因了。
雪鹰坐在门口一边擦剑,一边看小娘子写好了信,心道:小娘子脾气真好啊,竟然不生气!
换成她,竟有人如此窥伺,非拧断对方的脖颈不可。
事情似乎千头万绪的,顾湘却仍是先惦记自己的朝食。
民以食为天。
对顾湘来说,这每一餐,每一饭,都让自己的食客们吃好喝好,可就不仅仅是心灵上的满足了。
最近暑热,她心里又多少有些烦,便忽然想吃上一碗红油凉粉。
顾湘以前在学校,一到夏日,便隔三差五地去吃凉粉,学校三食堂的餐食很一般,不是油腻就是寡淡无味,唯独那份红油凉粉,加上辣子,拌上醋汁,还有一大把炒熟的花生米,新鲜可口的黄瓜条,那真是一碗下去,满足至极。
回味着学校里凉粉的滋味,顾湘抓出一大把干辣椒来,捣得极为细腻,油烧得滚热,浇淋下去辣椒一下子就熟了。
油香麻辣的味弥漫,左右帮着擦陶罐子的两个小帮厨口水哗啦啦地流出来,老狗和二木哥俩都嗜辣,这会儿没忍住,凑过来就着刚出锅的辣椒油,一人吃掉了三个炊饼。
“啧,比肉酱还够味!”
炸过的辣椒其实已经不那么辛辣,可特别香,也特别下饭。
“也就咱们村现在富裕,粮食丰足,要不然还真吃不过瘾。”
顾湘也不理他,切好了辣椒段,拿油盐糖仔细腌制,便是另一种风味。
收拾好辣椒,顾湘才从井里头取出早前做好的凉粉,是绿豆做的,略带一点薄薄的绿,方方正正,光亮犹如翡翠一般,光是看模样就可爱得很了。
这凉粉也的确不简单,做凉粉的绿豆都是农场出产,个个颗粒饱满,本身就是极好的豆子,味道甘醇,熬出来的豆浆不必加什么糖,便已是十足的好滋味,做出来的豆沙糕,在这样的夏日,食客们简直比爱肉还要爱它。
切好了凉粉,舀了一大勺细辣椒油轻轻搅拌,再配上一点糖醋汁,酸辣开胃,简直不要太美!
吸溜!
一群护卫齐刷刷吸口水。
大半夜,他们同顾湘跑出去又是听故事,又是抓人,后头还辛辛苦苦搬棺材填坑,又累又饿,此时赶紧各自拿了碗筷排队,还美其名曰,先替食客们尝尝味。
那滋味自然是好得很。
不过只吃凉粉到底单调,且村里乡亲也好,还是自家员工也罢,都要做活,需得吃点实在的。
顾湘又就手烙了些芝麻饼,中间剖开,涂上一层薄薄的酱料,夹了捶打的松软的猪排,鸡排,再来几片青菜叶子,配上一点黄瓜,芝麻饼出炉,顾湘先拿了个,再配上凉粉高高兴兴地吃起来。
别说,顾湘觉得她做的这烧饼,这凉粉,放到现代去,那至少是能入五星级大酒店的品质。
国内的传统美食不兴评什么米其林三星,如果国内的小食也能评一评,顾湘对自家这烧饼,还真是很有那么点自信,至少在口味上,绝对胜过他们不知多少去。
顾湘美滋滋地吃了一顿,此时天色将将未明,左邻右舍的乡亲们却已被油辣子的香气勾得躺不住,一个个地爬起来探头探脑地张望,见机快地也赶紧先披上衣衫,拿起适合过来抢在前头,打上两碗凉粉,买上两个芝麻饼回去加餐。
哄哄闹闹的食客们睡眼惺忪地出来,‘顾记’门前顿时喧嚷热闹,顾湘就伴着这样的热闹,尤其是系统美食点迅速增加的美妙感觉,回屋去睡美好的回笼觉去。
雪鹰想了想,也拿了两个芝麻饼,打了一盆凉粉。
她吃饭向来是用盆子的,若是用碗,以她的饭量……怕是所有时间都耽误在了打饭上头。
雪鹰倏然抬眸,朝不远处的道边瞥了一眼。
顾庄道边上,狄雅怀激灵一下,打了个哆嗦,双臂上简直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他叹了口气,就听身边传来甜腻的呼唤:“狄郎。”
狄雅怀一口气噎在嗓子眼里,压着咳了几声,都不想转头去看,只觉得心烦。
“狄郎,你向后站一站,仔细伤了你。”
狄雅怀:“……”
后头一辆四匹雪白的骏马拉的马车上,珍珠珠帘掀开,车里下来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娘子。
小娘子穿了身素面云锦的蓝色直裾,腰封上挂了一把长剑,长剑有些细,剑鞘十分奢华,镶嵌了一颗蓝色宝石,精美非常。
她下了车,客客气气地朝狄雅怀笑了笑,就举目看‘顾记’的门匾,转头四顾,扫了眼门前排队的食客,抬手拢了拢头发,莲步轻移,走到一众食客面前,理所当然地道:“诸位乡亲,在下要找这户人家寻仇,还请各位避一避,以免误伤。”
这小娘子身上自有一股风流气度,尤其眼角眉梢间写满了自信,仿佛这天底下便没有她办不成的事,仿佛她说出来的话,必然是所有人都要遵从。
排队的乡亲齐刷刷扭头看她,却是只当她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