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星阑盯着她,“你还真是不辞辛劳。”
秦缨扯扯唇,“既然开了个头,自当有始有终嘛。”
谢星阑眼神莫测,未做拦阻,待离开青羊观时,崔慕之几人意外地看着秦缨随他而去,都不解眼下是个什么局面,林潜迟疑道:“秦缨是怎么了,要做谢星阑的跟屁虫不成?”
崔慕之凝眸不语,裴朔摇了摇头,“本来十日破案就难,如今云阳县主跟着捣乱,谢星阑只怕也头痛得很。”
……
马背上的谢星阑不仅不头痛,反而像溺水之人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振奋,一个令他心潮沸腾的念头已经出现,却又被他不动声色地,强行压了下去。
想到这里,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马车,又吩咐谢坚,“你亲自带人去查崔、林、裴三人昨夜的行径,此外,去找薛家的下人探问探问,看看薛铭与这些人之间关系到底如何。”
谢坚应是,领命而去。
秦缨坐在马车里,仔细地琢磨薛铭之死,虽然薛家人不承认遗书,但遗书上面写的不一定是假的,而如果崔婉和薛铭真有过私情,那谁会知道此事?
崔婉身边侍婢四年前被尽数撤换,且是因一场大病拖延了和淮南郡王府的婚事,那这场私情,会否就在四五年前?崔婉真心喜欢的是薛铭,她根本不愿嫁给淮南君王世子。
秦缨眯眸,若是如此,那林氏必定是知道的。
等马车停在威远伯府外时,已经是两炷香的时辰之后,谢星阑派人上前叫门,可刚进门,他们便被一个老成持重的中年男子拦住了去路。
“谢钦使,实在是抱歉的很,我们小姐昨夜回来便病了,今日一早本该入宫拜见皇后娘娘的,因这病,连宫里来接小姐的嬷嬷也告罪拒了,眼下实在不能见人。”
谢星阑往府内深处扫了一眼,“伯爷和夫人也不在?”
说话的是威远伯府管家,“伯爷入宫未归,夫人在照看小姐,世子也去神策军了,谢钦使,您想问什么,小人将小姐身边的侍婢叫出来?”
谢星阑狭长的眼尾微眯,但很快他道:“不必了,改日再上门。”
谢星阑转身便走,丝毫不拖泥带水,秦缨看的诧异,追上来道:“当真不问赵雨眠了?”
谢星阑兀自上马,“今日皇后行宴,是为了给二皇子相看皇子妃,威远伯府素来支持郑氏一脉,很希望赵雨眠能嫁给二皇子,可她竟然称病不去,多半不会作假。”
说完这话,谢星阑为了保险起见,又吩咐翊卫去找常来威远伯府的御医查探,而后调转马头,直往吏部尚书府而去。
秦缨乘着马车跟在其后,却不想待到了吏部尚书府,仍然吃了闭门羹。
“真是不巧,我们小姐两个时辰之前,被皇后娘娘派人接进了宫,还不知何时能出来,她身边两个侍婢也跟着一起入宫了,龙翊卫若要查问,只能等晚些时候了。”
谢星阑有些意外,“昨日你们小姐归府之后,可曾离去?”
“不曾离去,小姐昨夜受了惊吓,还是跟着夫人歇着的。”
谢星阑看了一眼简府匾额未做纠缠,他本来就对女子的怀疑更少些,何况这两家又有郑皇后做挡,但一转身,他看到秦缨正微微愣神。
秦缨正在回忆原剧情,原文中,郑皇后一开始看中的也是赵雨眠,可今日赵雨眠因病缺席,竟是简芳菲被接进了宫中,这是蝴蝶效应?
谢星阑只以为她气性受挫,便道:“查案便是如此繁琐,很多时候数日都无进展,眼下时辰不早,县主可早些归府。”
秦缨摇头,“不如去傅家看看?”
京城贵女皆对秦缨多有芥蒂,但因傅家和临川侯府有些旧交,这位傅灵也未曾与秦缨交恶,秦缨觉得,既然要问些私密之言,交情近些总好开口。
谢星阑不知想到什么,也正有此意,他们不谋而合。
鸿胪寺卿虽是一衙之主,但傅氏在贵族间早已没落,谢星阑与秦缨到傅家之时,府里莫名显得有些冷清,听闻他们来了,傅夫人和傅灵一起出来迎客。
得知为了他们崔婉的命案而来,傅夫人面色不甚好看,“我们灵儿昨夜归府也小病了一场,下人们忙活了半日才看她歇下,她不可能晚上还出去。”
傅灵闻言便道:“母亲身体也不好,不若先回去歇着,县主和谢钦使有什么要问的,女儿来回答便好了,免得扰了母亲清净。”
傅夫人皮笑肉不笑地道:“那你可得说快些,免得邻里见着衙门的人在咱们府上不走,还以为你犯了什么过错,传出去可不好听。”
她说完这话,果真撂下秦缨和谢星阑而走,傅灵送她两步,回来时抱歉地笑笑,“母亲她这几日也有些不适,你们莫要介怀。”
秦缨当然不会介意,这位傅夫人是傅灵的继母,而她上面那个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两年前便被这个继母送回族地嫁人了,后来她远嫁兖州,也是这位继母的手段。
秦缨道:“灵儿,你还不知,薛铭今晨也死了。”
傅灵吓得手中茶盏一晃,“什么?”
秦缨将前后道来,傅灵听得面色微白,秦缨又问她:“比起我来,你和崔婉他们走的更近些,你可知道崔婉和薛铭之间,是否有何旧情?”
傅灵瞟了他们二人一眼,又蓦地垂眸,茶盖与杯盏相错,生出一道刺耳的响,“这话从何说起?婉儿早就定了亲事,薛家又是京城中门风最为清正的人家,怎可能有何私情?”
谢星阑目光微沉,秦缨也看出傅灵不同寻常的紧张,她屏退左右,“现如今已经出了两条人命,衙门却还不知凶手动机,你若是知道什么,切莫瞒我们,你说的话只有我与谢钦使知晓,外人谁也不知你说了什么。”
傅灵唇角紧抿,“其实我也不知,只是……只是我正月里去忠远伯府拜访之时,听见张姨娘在外吵闹,她言语之中提到,说伯夫人当初将婉儿身边的侍婢卖掉,是因为婉儿有何不可告人之事,又说……又说婉儿装病装得辛苦……”
她像怕说错话似的,“那次绝没有提过薛家,可这一两年,我唯一想起来的古怪之地,便是那一次了,至于薛铭,他人生的俊逸,性子也极好,我从未听说过他私下与谁过从甚密。”
她有些后悔说这样多,“比起我来,婉儿与雨眠和芳菲走的更近些,若有何私情,也定是她们才知晓,缨缨,我今日说的,可千万莫要说出去。”
秦缨自然应下。
待离开傅家已是日落时分,金灿的晚霞铺满天际,秦缨对谢星阑道:“灵儿听见的话,或许是真的,但张姨娘多半是不知内情,否则也不会只是含沙射影,如今,恐怕只有林氏知道崔婉当初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可能只是装病躲婚事那样简单。”谢星阑沉沉地道:“若只是装病,她们母女又怎会跑去三清山那样远?”
第11章 噩梦
夜幕初临时,秦缨跟着谢星阑返回了忠远伯府。
忠远伯崔晋已知薛铭出事,惊疑不定之下,还不知那封遗书上写了什么,见着谢星阑,便问起薛铭之死与崔婉的案子是否有关联。
谢星阑自然无可奉告,只点名要见张姨娘。
张姨娘来到前厅时,眼眶还是红的,行礼后哀怨地望着崔晋,欲言又止,谢星阑扫了二人一眼,“请伯爷暂避,有些话伯爷在此,张氏只怕不敢多言。”
崔晋眉头一竖,“还有什么是我不能听得?”
谢星阑面无表情地道:“府中内院之事,只怕多的是伯爷不知道的。”
崔晋犹豫了片刻,告诫地看了看张氏,出门离开,谢星阑又命翊卫在门外守着,这时才问:“你眼下,当不是在为崔婉哭,莫非又是崔涵出了事?”
张氏本是一脸怯色,但提起崔涵,她顿忍不住:“大人明鉴,这天下间,哪有让三岁的小孩子去跪灵堂的?”
谢星阑冷着脸面目不亲,秦缨上前温和道:“可是夫人让崔涵去祭拜崔婉了?”
张氏望向她,满脸的委屈,“不止是祭拜,是让涵儿跪在大小姐灵堂里,跪了快一个时辰我才知道,他们是姐弟,是平辈,又不是长辈子侄的关系,凭什么这样作践涵儿?”
“才三岁的孩子,什么都还不懂,夫人说什么他便信什么,却不知只有亲生母亲才是最疼他的,可惜自从我生下他,这三年多待在我身边的日子,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张氏越说越难过,“我怀他的时候那般不容易,差点连自己性命也丢了,可却是替旁人生了儿子,他如今见着我就怕,必定是听了旁人教唆……”
张氏显然是无处诉苦了,眼下一位金吾卫大人,一位云阳县主,她得好好吐吐苦水,但说到一半,又想到崔晋临走那一眼,忙止了话头只抹眼泪。
秦缨叹了口气道:“府内事我们不好置喙,但亲生母子到底是与旁人不同的,或许等小公子再大些,便会感念生母之恩,今日我们是想来问你与崔婉有关之事——”
张氏狐疑地抬眸,秦缨道:“我们听说,你此前在府中与人吵架之时,说崔婉的病是装的,可是当真?”
张氏眼皮一跳,“我……我没说过……”
秦缨淡笑,语气强硬起来,“我们已经找到了人证,这是旁人亲耳听闻,你或许觉得此事不好由你之口道出,但崔婉被奸人所害,相比之下,即便她装病又算什么,孰轻孰重,你可明白?”
张氏紧紧绞着手帕,半晌才轻声道:“我说她装病,也并非信口开河,两三年前,她病况还颇为严重,可那时,我身边的侍婢,曾发现她经常将药倒掉,倒掉就算了,也没见她配新药,就这般,对外面还说她病一日比一日好。”
“哪有这样的道理?我便想着,她病肯定是装的,但为何装病却不明白,若没这个病,她早该成婚了,然后我看府上常来往些公子小姐,便觉得是有何不可见人之事。”
张氏面色微白,“女子名节最为要紧,我也并非存心污蔑她,只是不满夫人独断专横,不让我见涵儿,那样的话我也不敢常说,没想到被人记住了……”
张氏用心也有几分险恶,此刻自知理亏,看也不敢看秦缨,这时谢星阑又问她:“说说四年前伯夫人和崔婉去三清山前后之事。”
窗外月光如水,张氏擦了擦眼角回忆道:“那时候大小姐的亲事已经定了半年了,我也有了身孕,只是我身体不好,孕吐十分严重,日日足不出户的养胎,忽然某一日,听人说小姐出门游玩晕倒了,送回府中一查,竟是病重难医,为此夫人大发雷霆,伯爷也很是气恼,那时候小姐十五岁,眼看着过了年,十六岁就可定婚期了……”
“后来没过两日,夫人便说要带着小姐去三清山走一趟,无论如何,不能看着小姐被这病磋磨没了,伯爷当然没有意见,后来又准备了三五日,她们便出发了,这一走便是五个多月……”
“夏天走的,快过年了才回来,回来的时候我正临产,也不知小姐是否大好了,等生下孩子坐足月子出门,便见她消瘦了许多,还要日日喝药,又听说她在三清山得了真人批示命格,说绝不能在十九岁前成亲,伯爷和淮南郡王都信这些,当时便定好今岁才成亲。”
秦缨蹙眉,“若是短时内消瘦了大半,那必定是病过,只是不一定是喘病。”
张氏也点头,“是啊,大小姐从前身形略显丰腴,可去了一趟三清山,却瘦的变了个人似的,那时候喝药是真的喝药,我发现不对也是在一年之后了。”
秦缨和谢星阑越听越觉得古怪,如果崔婉真的生过病,却被林氏用喘疾遮掩,那崔婉的病或许十分见不得人,但年纪轻轻的女孩子,能有什么病不能见人?
谢星阑又问:“你可知她本来的侍婢,被发卖去了何处?”
张氏摇头,“这便不知了,大小姐回府后没多久,夫人便将她身边所有人都处置了,她疼爱大小姐是出了名的,可那次手段之狠,连自小跟着大小姐的两个丫头都卖了。”
谢星阑若有所思,片刻后让张氏退下,她一走,秦缨也轻声道:“崔婉的病有古怪,若是能找到当时给她看病的御医,或者找到那两个侍婢就好了。”
谢星阑也做此想,“我自会派人去查,时辰不早了,你归家吧。”
谢星阑话落出门,与崔晋告辞后,径直离开忠远伯府,秦缨一路跟出来,“那你眼下去何处?”
谢星阑已翻身上马,如霜月华洒在他肩头,将他本就冷沉的面色衬的愈发寒意逼人,他居高临下地道:“回衙门,你也要跟着?”
秦缨干笑,“那倒不必,不过这案子仍无头绪,明日自是继续——”
谢星阑目泽微深,撂下一句“随你”便扬鞭而去,秦缨看着他的背影秀眉紧拧,这人怎么年纪轻轻就成这幅狗脾气?!
坐上马车回府,一路上白鸳都在心疼秦缨整日辛劳,秦缨心想这才哪到哪儿,反是她安慰白鸳多些,等回了侯府,秦璋早等着她一道用膳,席上听她去了傅家查问傅灵,一时唏嘘起来。
“傅灵也是个可怜孩子,你们今日离开后,她那继母只怕要给她气受。”
秦缨问道:“是因衙门的人上门不好看?”
秦璋点了点头,“她这个继母为人刻薄,对她们姐妹二人皆不亲善,她姐姐那次你或许记不清了……”
秦缨的确毫无印象,秦璋见她茫然,便道:“她姐姐傅珍比她大三岁,两年之前与人生了私情,被她知晓之后,竟直接送回了傅家族地,在那边找了个人嫁了。”
“私情?”秦缨咋舌,“与谁?”
秦璋轻咳一声,他一个长辈说这些小辈风月之事,显得为老不尊,但见秦缨明眸黑白分明地望着他,他只得道:“坊间有流传,说是和定北侯家的小公子杜子勤,说傅珍与他暗通款曲,还送了她私物,送也就送了,傅家和杜家也勉强相配,可杜子勤将那私物露在了人前,这一下流言蜚语顿起,傅家没等来杜家上门求亲,便将傅珍径直送回了老家。”
秦缨眉头紧拧,“那知道嫁给哪家了吗?”
秦璋摇头,“回了族地,悄无声息嫁了,京城之中未办婚宴,也未请客,可想而知嫁的人家多半是老家的什么乡绅富豪之辈。”
好好一个姑娘家,就因为与人生情送个信物,竟落得这步田地,秦缨顿觉心头发酸,而今日看下来,不论是薛家二爷还是傅家夫人,都将家门名声看的极重,便是崔婉的案子,多半也是因着名声,才颇多谎话遮掩。
想到此,秦缨给秦璋盛了一碗汤,“旁人家的女儿因一件信物便被如此苛待,女儿从前行事无忌,爹爹却从无怪罪,女儿实在让您操心了。”
秦璋见状大为感动,忙接了汤碗,疼惜地望着她,“爹爹怎会怪罪你?从你生下来起,爹爹便只想让你高高兴兴,何况爹爹知道,你只是还没长大,长大了自然就知道什么值得做……”
望着这张熟悉可亲地面孔,秦缨心底复杂难言,按照原文,秦缨不久之后将会“意外”而死,但如今,原主被她借身还魂,不论是哪种选择,秦璋必定都无法接受。
秦缨又给秦璋布菜,“爹爹放心,女儿现在已经渐渐知道了。”
这一餐晚膳父女二人用得其乐融融,晚膳之后,秦璋留了沈珞问话,待沈珞面色古怪地说完,秦璋诧异道:“就这么跟着那谢星阑跑了一整天?一声未喊累?”
沈珞重重点头,“不仅没喊累,县主简直比小人跑的还利索。”
秦璋惊:“没有半点打退堂鼓的打算?”
沈珞摇头,秦璋又问:“那她可查出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