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是父皇的儿子,从身份上来说,是没有区别的。
但宫内的环境,令他不能如此外放,令他克制自己,和其余的兄弟交好,保持着平淡如水的姿态,看上去什么都不想要。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一直在等。
等待父皇变老。
不得不说,楚江岚是有一点宫斗眼光、战略眼光的。
他每日揣摩成宇帝、期待着成宇帝越活越长,因为只有他寿命长了,其余兄弟们的优势,才能变成他们的劣势。
不是母族高贵吗……父皇老而弱的活着,那些母族高贵的兄弟们,只会被他忌惮,而他,可以毫无负累的成为父皇的一把刀。
此次分事儿,他也在想要不要出头,此刻出头是有风险的,毕竟他之前不太崭露头角。
如果父皇不是真的想立储,他这样蹦出去,是大树敌,会失去很多先机,楚江岚还在纠结,想着要不要找人探听一下,或者再做一次中庸之人,等过一段时间,情态分明了,再做他想。
但陈延出现了,父皇身边的宠臣,连亲子都要退一射之地的大学士出现了,告诉了他关键的信息。
争是不争?
楚江岚问自己,最后还是决定拼一把,因为他觉得大学士不会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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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储风云逐渐卷起,各家皇子的唱台也搭了起来。
入官场做事不容易,大皇子和三皇子各种拉帮结派,四皇子做事还算踏实,但优柔寡断;五皇子干的事,天子还算满意,但五皇子的性子实在有些柔和。
不立身,如何为君?
各种人粉墨登场,二皇子楚江岚在其间,慢慢脱颖而出。
他不疾不徐,做事缓慢有序,三十多,素来名声不错,兄友弟恭、没有母族,虽然娶亲了,但妻子娘家品阶也不高,无甚外戚威胁。
成宇帝惊讶发现,不声不响的二子,似乎就是自己寻觅多时的‘良才’。
天子对于某位皇子目光倾斜,朝堂上的人都有感觉,世上不乏想着从龙之功的人,立刻上蹿下跳,暗自递信,想要成为二皇子的拥趸——
“别思考了。”陈延叫叶问放下茶,“二皇子不会同意的。”
“怎么?”叶问笑着问:“我倒忘了,二皇子不就在二弟你的手下?他跟你透过?”
“二殿下是殿下里少见的聪明人、正在这个当口,他不会结党营私的。”陈延摇头,二皇子谨小慎微,如今有了陛下青眼,只会比以前做得更好。
叶问点头,“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了,他也不需要结党营私了,你说……陛下这样,是真选择了二皇子吗?”
“算是吧。”陈延觉得这个结果不算太出人意料,“毕竟,陛下的皇子里,能选的不多,在陛下尚且清醒的情况下,二皇子已经是个不错的选择了。”
叶问就发现,明明是一件这么大的事情,陈延却好像一点儿都不担心和着急,“二弟,你心便不颤?”
“我无甚可求。”陈延说:“等到差不多的时候,便辞官去江南,老了,开一私塾……当一当夫子,写一写书,日子美哉,不必忧心这些。”
他有闲云野鹤般的意志,但叶问不行,叶家枝繁叶茂,他已是这一代里的领军,下一代还未长成,肩着家族,他万事都得小心翼翼。
陈延也劝他,“暂不必如此担心,你看你部里的三皇子就知道,他是绝无可能的,大皇子么……”
半斤八两,只要这两个上不去,其余人上什么,都不会有那么大的影响的。
“说来也是。”顶多不能更进一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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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秋季末,距离陛下说的时间已经不远了,夺嫡似乎进入了白热化,似乎又冷了一半。
白热化的,是诸位皇子的态度,而冷的,是天子的态度。
半年的时间,已经够他试出心中之选了,他其实已经拟好了圣旨,只是还没有盖章,因为,还会犹豫……
但短暂的犹豫之后,还是定了心,就这样吧,时间越近,他已愈发力不从心。江岚无母家、无论前三十年的恭顺友爱是不是装的,但至少他面上是这样的。
那么,在他去之前,他应该也能装成这个样子。
是了,在做下决定之后,成宇帝又宣了陈延来伴驾,那时候,天空阴沉沉的,御花园里的花也谢了许多,二人走走停停,说了许多。
很突然的,成宇帝说,自己心中已有立储人选。
一般的臣子这个时候会等天子说出,储君是谁,但陈延不,他闻言,略喜,笑着说:“那等明年春季,陛下就有之间陪臣再去京郊的庄子里逛一逛了。”
“陛下可还记得,许多年前,臣曾带您去那儿吃过烤鱼?”
成宇帝一怔,是啊,怎么选好了人,还惆怅起来了,应该开心才是,他哈哈笑了几声,“清远还记得,那明年春季,叫上你翰林院几个年轻的庶吉士,去给我们俩老骨头打打下手。”
他真正落定了决心。
陈延微笑着,他什么也没做,却成为了其中最重要的推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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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休朝前,温度很低,成宇帝年迈了,有些受不住这样的严寒,于是,他便令二皇子代替自己镇了两日朝堂。
这样的动作,几乎是明示了,大皇子和三皇子见夹在他俩中间的老好人异军突起,两个人上蹿下跳,想要纠结人搞来搞去,但很快被成宇帝压下了。
可见殿下们再厉害,在陛下眼里,也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
二皇子上位主持朝政,虽然人年轻、面嫩、没有母家,但他有陛下,陛下看着,朝臣自然不敢放肆,所以君臣之间,还挺相谐。
处理朝政自然是疲倦的,但接触到权利,楚江岚精神奕奕,每日在自己的偏殿书房忙完,还能神清气足去成宇帝面前汇报。
汇报的时候,会专门把大事汇总,然互拍上一炷香左右时间的龙屁。
别说,虽然天子一开始觉得每天不上朝了,有些无趣,但时间就了,这种闲适的氛围,让他觉得……
差不多的时候叫宫中的年轻妃子来跳跳舞,也无人再说他白日宣淫,心里也不会有负担了。
上午累了,下午再召翰林院的人来下下棋,讲讲经,傍晚再叫二子来,听听朝堂之事,这样闲适的氛围,也很不错。
更别提,这个冬天休息下来,人心情放松之后,御医诊脉,说成宇帝精神见去年变好了些,成宇帝就更不后悔自己做的决定了。
但在立储之前,他还想看看,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当然,也是满足一下自己的恶趣味。
成宇帝发现,自己自从看开了之后,恶趣味多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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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一个年夜中。
斗得跟乌鸡眼一样的四兄弟被成宇帝传到了天子寝宫内。
四兄弟谁也不服谁,但好在,爹还在,能压得住他们,他们也隐约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等元宵后,太子人选就真的立下来了。
众人摩拳擦掌,毕竟,爹还在试,那就说明楚江岚,也不是那么令他满意。
大皇子是第一个被叫人寝宫内的,入寝宫,他恭敬地给成宇帝行礼。
成宇帝没有多寒暄,很快问出了自己准备好的一个奇怪问题:“江慎,若朕忽得急病,有一方士说需一千童男、一千童女的心头血炼成丹药,朕方可痊愈,你待如何?”
“……”
来之前,被帐中无数谋士喂了一堆治国之策的楚江慎有点懵,这是什么东西,爹问这个是在问什么,问他的孝心?
这题他会啊!
懵完之后,楚江慎很快激动了起来,嚯,爹这是问到自己的长处上了,“父皇,您的身体康健,是黎明百姓之福!一千童男一千童女的心头血能救您,是他们之福!”
“儿子必定行之!救您!”
成宇帝:。
“然后?”
“您好了!赏赐那童男童女!”毕竟平民也是要摸一摸、哄一哄的。
成宇帝:很好,没有选他,确实不必后悔。
“你可以出去了,先叫江铭进来。”
第二个进来的是楚江铭,还是这个问题,楚江铭更厉害,说要昭告天下,令天下童男童女知晓此事,天下受父皇荫庇者众多,自然有百姓愿意为了父皇奉献一切。
然后是连番的马屁。
成宇帝想,这些人都不怀疑一下方士可能说假话吗?不过也是了,他们一直顺着自己,自己已经说了‘方士的方子能救命’,他们就信了。
江铭更狠,这样的事情都敢大张皇榜,是不怕自己遗臭万年的。
然后是老四,老四终于质疑了一下方士说的话可能是假的,但还是决定使用心头血。
从他们的身上,成宇帝看见了相似的东西——
黎明百姓之命,在他们眼中,轻如鸿毛,微不可闻。
谁能想呢,原本只是随便一事,作笑谈耳,令人这么失望,最后进来的,是成宇帝内心的储君。
楚江岚进来后,也是恭敬行礼,成宇帝有些口渴了,清了清嗓子,重复了那个问题。
他是第一个没有立刻回答问题,而是从小太监那边接过茶水,为成宇帝奉了一杯茶。
成宇帝喝上了茶,楚江岚的回答很快,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
他的条理很清晰,先是说,历史上并无讲童男童女的心头血有能治病的先例,质疑了一下方士,这是基本操作,成宇帝点点头。
尔后,他又话锋一转,立即跪下,道:“儿臣只听说过亲眷之血或有此用。”
“若有一日,儿臣愿献此血。”言毕,额头磕下。
这不是很完美的答案,但却是成宇帝内心里最满意的答案,不愚钝、不那么容易被左右、有克制,他想,就是他了,不必再选了。
“江岚你起来吧。”成宇帝说:“朕老了,明年祭祖,便由你领着这些不省心的去吧。”
这几乎是承诺、落定了!
这是楚江岚期待了很久的事情,但一朝落定,他并不喜形于色,十分克制,又令天子对他多了几分满意。
轰轰烈烈的夺嫡之路,最终便这样悄无声息的结束在元宵节前的一场家宴里,是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
特别是休朝后,元宵节刚过,陛下没有拖延,即刻颁布了关于立二皇子楚江岚为太子的圣旨,自此,‘国无本’三字,成为了一段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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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场风波之后,叶问有一次同陈延聊天,说到这夺嫡不精彩,仿佛一晃而过。
陈延:“权柄的交接只要有人保障,是很稳的。再说了,是陛下果断。”
天子的果断,也的确迎来了令他快乐的新生活。
自成为名正言顺的储君之后,楚江岚做事越发上心,说出去的话,也更令百官信奉,成宇帝也能更好的差使他做事。
成宇帝的时间不再被朝堂占据之后,他传召陈延的次数更多了,二人时常会离宫出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