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空无一人的胡同里，苏招丹穿着单薄的棉衣缩在一个院子门口, 原本为了卖惨故意弄乱的发型此刻已经被风吹得更为凌乱，看起来像是个疯癫婆子一般。
她哈了口气，目光直直的盯向不远处的街口, 却依旧没有看到要见人影。
对于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和要做的事，苏招丹早就在心里过了一边。
可惜，在她来到梁家后，铁将军把门，梁家一家子都出门走亲传友去了。
此时看着渐暗的天色, 苏招丹只觉得又饿又冷, 她闻着院子里飘来的饭菜味儿, 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
一个目光有些呆滞的女孩打开了门，看到苏招丹有些惊喜道：“你是苏........苏招丹！”
这女孩叫赵丽佳，是苏招丹念初小时的同学, 干部家庭的女儿，因为母亲那边的遗传因素, 从小反应就比其他孩子差上些许，光是一个初小就念了九年！
见到赵丽佳，苏招丹眼里闪过一丝不屑, 她虽然只念过一两年的小学，大字都不认识几个, 但这并不妨碍她鄙视赵丽佳。
她觉得要是自家当年能这么支持她读书，她这会儿肯定都高中毕业了，说不定还是个干部啥的呢！
虽然看不起赵丽佳，但苏招丹面上仍就保持着她惯有的委屈表情，抿着唇小声道：“赵丽佳，你一个人在家吗？”
赵丽佳没那么多心眼，点头道：“嗯，我爷摔伤了腿，我爸妈带着我弟一块回乡下看他了！”
苏招丹微微松了口气，接着试探道：“赵丽佳，今儿小年，你有做什么好吃的，能给我分点吗？你知道我姐那霸道脾气，我妈和我奶走后，她天天把我关在家里糊纸盒，连饭都不给我吃。”
赵丽佳看着苏招丹眼眶都红了，挠了挠头道：“我爸说了让我别做饭，等晚点他回来再说，苏招丹你要是能忍的话，等我爸回来了，我把他给我带的东西全分给你！”
苏招丹眼前一亮，一脸扭捏的说道：“那怎么好意思，你爸妈可是工厂干部，你爷还是农村的大队书记，他们该不会给你带炖肉和炒鸡蛋吧？”
苏招丹说完，又忍不住咽了咽唾沫，她可不要太馋肉蛋！
毕竟苏来丹可不会给她这个家庭最底层的吃肉吃细粮，她上一回吃肉和鸡蛋还是在四个月前，那会儿她爸还在，他们家拿着一份工资还有管大鹏的补贴，日子过得还算舒服。虽然她不像苏来丹会表现会争取，但有时候心情好，苏李氏也会给她这个赔钱货几口细粮和肉蛋吃。
无论是炖肉还是炒鸡蛋，这些都是苏招丹喜欢的。
赵丽佳认真思索了一下，憨憨道：“不知道啊，我爸说了得看今天老师家访后的考试成绩，分数高，红烧肉就沥米饭，分数低，就从山上掰根棍子回来。”
苏招丹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她看着赵丽佳，目光里带着一丝期待道：“那你这回考得怎么样？”
“满分！”赵丽佳回答的格外响亮！
苏招丹闻言，开心的拳头都攥紧了，她笑着推了一把赵丽佳道：“赵丽佳，你也太不小心了吧，怎么就抄出个满分来了，也幸亏你初小念得时间久，不然........”
“你推我干什么！”赵丽佳气鼓鼓的拍开苏招丹的手，委屈道：“你才抄的呢！我可努力了，我们李老师说了，我明年肯定能初小毕业！”
苏招丹感到纳闷：“你不是满分吗？怎么还不能毕业？”
赵丽佳低下头去掐门框：“语文和算数加起来满分！”
苏招丹面色一僵，干笑道：“赵丽佳，我晌午还吃了一个黑面窝头，嗓子还喇的慌，红烧肉和沥米饭的话，你下回吃的时候用饭盒装好再给我吧。”
赵丽佳都被她这变脸速度给弄懵了，她拽着苏招丹的胳膊道：“你别走啊，乡下那边的树长得可好了，打下去就是一道杠，我扛不住，还想着都给你呢！”
苏招丹一听，立刻开始挣扎了，转过身就想往大门口跑。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声嗤笑，苏招丹抬头看去，只见梁福根一家子全都站在大门口看着自己，她刚刚的丑态全都被这家人看个正着。
赵丽佳看到梁福根笑着招手道：“福根，你是招丹对象吧？她好可怜的，她姐姐把她关在家里糊纸盒，连饭都不给她吃！”
“赵丽佳！”苏招丹横了赵丽佳一眼，甩开了赵丽佳的手，赶紧跑到梁福根的身侧小声道：“福根，你别听她瞎说，她脑子.......对了，我有话要跟你说，我们可以先进屋吗？”
“福根，我们先进去了，这事你自个儿处理。”王大妈看了眼儿子说道。
“嗯！”梁福根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在苏招丹敲开韩家门的时候，他们一家子就刚好回到了院子，苏招丹哄骗赵丽佳的嘴脸，他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在梁福根的心里苏招丹是弱小而又善良的，她虽然一直饱受着姐姐的欺负，虽然家里有个无理取闹的奶奶，但是她出淤泥而不染始终保持着一颗善良的心，她会苦恼苏来丹所做的坏事，会勇敢去劝说苏来丹........
可现在，苏招丹打破了梁福根对她一直以来的滤镜。
作为一个男人，即便他自身品性不是很端正，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以高标准要求自己未来的伴侣。
“你回去吧，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想听。”梁福根觉得眼前的人变得格外陌生，他深深看了苏招丹一眼，转身就要离开。
“你要是敢走一步，信不信我去机械厂举报你偷拿窝头！”苏招丹在梁福根的身后幽幽的说道。
梁福根的脚步顿住了，苏招丹迈着步子走到梁福根跟前：“福根，你别误会我，我看你好像不愿意理我，我怕你走了以后就不想再见我了，所以我才故意说这话逼你留下。你是知道的，自打咱俩好上以后，我就把自个儿当成你媳妇了，我姐他们在家都拿咱俩逗闷子，说我跟你是两公婆。”
“他大爷的！”梁福根往地上啐了一口，不耐烦道：“苏招丹，你还甭跟我来这套，我告诉你，我现在也算看透你了，你这人啊，原本看着一柔柔弱弱的大姑娘，好嘛，实际上满肚子幺蛾子！”
苏招丹攥着梁福根的衣角小声道：“你要是不信我，你可以回家去。”
梁福根气笑了：“我敢回去嘛我，我这一走，你还不得给我扎针儿！”、
“我........我就是想见你一面。”苏招丹含着眼泪道。
“还跟我在这黏糊呢，合着我那点儿唾沫星子全打了水漂儿了！”梁福根一脚踢飞边上的石子，瞪眼道：“麻利儿着呀，你刚忽悠赵家那傻闺女的时候不是很能说吗？有啥话赶紧的，我可不想陪着你在院子里吹冷风。”
苏招丹一副任人打骂的样子，拽着梁福根的衣角默默垂泪。
到底是喜欢过的人，梁福根看着她这幅任打任骂的样子，心又微微软了下来，粗声粗气的说道：“行了，外边冷，你要没事的话就赶紧家去。我妈对你们家有意见，咱俩的事指定是成不了啦，你都十八了，不小了，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这个食堂临时工上。”
“我不要。”苏招丹抹着眼泪道。
“这钱你收着，以后别跟人说那窝头的事了！我为什么偷拿窝头，那都是为了你，要不是你哭着说家里断了顿，我犯得着冒这个险？我喜欢你的时候都是认真的，觉得你这姑娘善良温柔，是个能过日子的，就算你妈和你奶犯了罪，我也没和你断干净。谁知道今儿瞧见这么一出，我这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
“就这样吧，说也说了，我能做的也都做了，你要是不甘心，那你就去举报我吧！老话说得好，厨子不偷五谷不收，我啊也没拿什么肉啊蛋啊，就拿了几个窝头，我现在的师傅他人好，有他在，食堂里边顶多罚我把粮食给补上，我还真不怕你去举报。”
梁福根说完，把兜里的几毛钱都塞到苏招丹手里，掰开了苏招丹的手，叹了口气离开了。
“福根，你等下！”苏招丹咬了咬牙，嗫嚅道：“我知道自己做的不够好，让你失望了。但我现在就这么回去，我怕我们院子里的人看到了会误会什么。”
梁福根看了眼她乱蓬蓬的头发和通红的双眼，无奈道：“行吧，你赶紧的去我屋把脸擦了，收拾收拾走人。”
苏招丹小媳妇似的点了点头，跟在梁福根身后就要往里走。
“等会儿！”梁福根伸出手指指了指正屋方向，小声道：“你把身子猫下来点，别让我妈给瞧见了！”
苏招丹听话的猫下身子。
两人蹑手蹑脚的进了院子里的一间倒座房内，梁福根把门掩上，背着身子开始给苏招丹热水。
苏招丹咬着唇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站在梁福根的身后慢慢的解开棉衣扣子，伸出光着的双臂环住了梁福根的后腰。
第45章
次日一早, 明珠一觉醒来就发现大雪已经覆盖了整个北京城，她难得皮实了一把，叫上了弟弟妹妹又喊上带着作业过来留宿的蔡小华, 四个人穿上厚实的棉猴带着手套在雪地里蹦跶。
不远处, 苏来丹听着外边的笑闹声，整个人从床上直了起来, 她随手拿起枕头边的火柴盒砸向两个弟弟，命令道：“你们两也给我出去玩，要玩的比他们还开心！”
苏建国没说话, 裹着棉衣瑟瑟发抖。
苏建军倒是接话了，只见他拉开窗看了一会儿，苦着张脸道：“姐，那一家子没爹死妈都穿上了厚实的新棉猴，你看我的棉猴, 里边的絮子都结了块, 你看！”
苏来丹闻言, 趴到窗户边盯着明珠身上的蓝底碎花棉猴看了几秒, 恹恹道：“有什么好看的，就是咱妈现在回来了，咱家也买不起新棉猴。”
“那我就不去了, 蒋明成穿新棉猴，我穿旧棉衣, 这也太丢咱家的脸了。”苏建军说着就爬回炕上，讨好的戳了戳苏来丹的胳膊：“姐，你把被子给我点, 我都快顶不住了。”
“建军，缺心眼儿吧你, 谁让你拽我被子的！”苏来丹一脚瞪开苏建军。
苏建军的上下牙齿都打到一块去了，哆哆嗦嗦的说道：“姐，你就分我点被子吧，二姐一宿没回来，家里的炉子都让她给封着了，我昨晚上都冻了一宿！”
苏来丹裹紧被子道：“打住，分你一点？回头我这好不容易捂出来的热气全跑了，那我不得跟你一块儿冻着了！告诉你，麻溜儿，有多远滚多远！”
“那你把二姐叫回来，让她回来做饭点炉子！”苏建军出主意道。
“不用，你二姐这会儿在办大事呢，咱可不能搅黄了她的好事。”苏来丹眼底闪过一丝嘲弄。
苏建军抱怨道：“都已经一宿了，屋里面跟冰窟似的，咱家的窝头也快吃完了，再不叫她回来糊火柴盒，我们一家子还活不活了？”
“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我已经想到办法，咱家这个年不用愁了。”苏来丹说着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苏建国忍不住插话道：“那姐你能给我们教个学费吗？我们老师说了，过年前必须得把学费给交了。”
苏来丹瞪眼看他：“交什么学费？你看那些乡下进牛棚的，全都是什么大学教授，他们读了那么多年书有什么用？这日子过得还不如咱们！”
苏建国沉默了，一边的苏建军却异常开心，他径直在坑上奔了起来，欢呼道：“太好了，终于不用读书咯！”
苏建国也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什么，明明他也不是很爱学习，可一听说不能再继续学习后，他心里总有一份不舍。
他愣愣的盯着坑边的缝隙看了许久，最后才起了身，拿起火钩子对着煤炉子一番戳弄。
“苏建国，好不秧儿的，你干什么呢！”苏来丹被吓了一跳。
“点炉子。”苏建国闷闷道。
苏来丹快速裹着被子挪到炉子边，嘴上冲着苏建国嚷嚷道：“你这脾气跟谁学的，没大没小！”
苏建国背对着她继续戳弄炉子，眼泪却不由自主的往下掉落。
苏来丹看他哭了，也没停嘴：“你淌什么猫尿呢，你敢再惹我，我就让你今儿一天都吃不上饭！”
“我哭怎么了！连哭都不给哭了？”苏建国气道。
苏来丹一滞，拔高了音量道：“就是不能哭，我是这个家的当家人，我不乐意看到你哭，你就得咬住了钢牙，把这点猫尿全给我憋回去！”
“当家个屁！你就是个土匪强盗！”苏建国腾地起身，怒气冲冲的跑了出去。
苏建国红着眼睛一直跑到院门口处，蔡小华看见了他，上去招他：“苏建国，你学费交了没，不交学费的过年前老师会组织一波家访。”
“交什么学费啊！我姐不让我读了！”苏建国哑着嗓子道。
明成皱了皱眉，扯着蔡小华的胳膊道：“干什么呢！你不是没事找事吗？”
蔡小华也没想到苏建国会给他这么个答复，悻悻道：“不是，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这不是想起苏建国他们哥俩总是最晚交学费嘛！刚好咱们和他不对付，我就拿这事来........苏建国对不起啊，我没想到你姐会不让你读了，你要是生气了，那你打我几下吧！”
蔡小华显然是觉得自己做的过火了，他上前走到苏建国的跟前，掌心朝上伸了过去。
“打什么打啊！全北京那么多个学生，半道不读书的不少，这不读书有啥好稀奇的？我不读了也就不读了，我也不是什么读书的料！”苏建国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反正我也不爱读书，看见书我就犯困！”
“你认真的？”明珠哈了口气，认真瞅他。
“嗯！”
似乎为了说服自己，苏建国点头格外的用力。
“你要是想继续念书，就叫人写封信给李桂兰，她指定有法子！”
“啊？”苏建国愣住了。
“真不想读？”明珠蹲下身子继续帮小明玉堆雪人：“那你就当我没说。”
“不是！”苏建国犹豫道：“我兜里没有寄信的钱。”
“那就去挣。”明珠指了指院外：“最近年节，街道办接到一批糊纸袋的活，糊一百个五分钱，裁剩下的碎纸边儿也能去废品站换钱！你要是真想读书，就过去试试！要是怕吃苦，你就赶紧回屋躺着去，别耽误您睡觉打鼾那点时间！”
“我现在就去！”苏建国握拳，立刻抬腿迈向院外。
没过几秒他又跑了回来，极其别扭的冲着明珠道：“明珠姐，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