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捂住妹妹的小嘴，有些尴尬的扯了扯嘴角。

　　这时，一个与男人长相相似的青年从男厕走出，上前拍了拍男人的肩膀道：“哥，让你久等了吧，我先过去帮你把胃药给领了，等领完药咱们就回去吧。”

　　男人颔首，面无表情的把手纸递还给了明珠，明珠僵着手指接过，整个人都快冻住了。

　　这还不是最尴尬的，尴尬的是明珠一转头就看见了陆小妹拎着点滴瓶带女儿过来上厕所。

　　看见了明珠，她还兴冲冲的问了一句：“明珠啊，你是怎么和楚家兄弟认识的，刚一会儿没见，你们三就说上话了！”

　　明珠的大脑木了木，只听到自己问陆小妹的声音：“你说的是什么楚家兄弟？”

　　“就刚刚那两兄弟啊，咱们之前说的借我钱的那哥俩！”

　　陆小妹的话音刚落，明珠那良好的表情管理成功失控，脑子里不断的在回想，在让未来领导拿着点滴瓶的同时，还塞给他一卷手纸让他省着点用，应该算不上得罪吧？

　　她们姐妹两个好歹也算说过几声谢谢，对方应该不会在意吧？

　　小明玉含着指尖，懵懂的看着她姐捏着一卷手纸站在那，觉得那样子可真有趣，开始照猫画虎的做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表情来，逗得小春霞咯咯直笑。

　　明珠的状态恢复的很快，没过一会儿就恢复了过来，又摆出了那副靠谱长姐的姿态。

　　为表歉意，明珠专程去了装卸班几回，可是楚家兄弟最近被人烦怕了，装卸班的人都帮着阻拦，任凭明珠这么说，他们都不愿松口。

　　无奈，明珠只好重返车间。

　　仔细想想这也算是好事，只要她不上赶着在那哥俩面前出现，人家就不会想起她，她就可以避免尴尬........

　　明珠心里想着这些事儿，胳膊被人轻轻的撞了一下。

　　她蹙眉抬头，对上的陆小妹那张笑脸。

　　“怎么了？”明珠问道。

　　“你看看我这块料焊的怎么样？”陆小妹喜滋滋的让明珠看她刚完成的那块焊料。

　　为了应付明年年初的工级考核，陆小妹可谓是头悬梁锥刺股的学习，不但规定了自己一天最少得学会二十个字，还偷摸着去那些二级工三级工的机床边转悠，学习人家的焊工技术。

　　明珠仔细的检查了一下：“挺好的，凭你现在的技术考三级工也绰绰有余了。”

　　她这可不是吹的，陆小妹的焊的东西一直不错，又做了那么多年的焊工，底子就在那了，要不是不会看图纸识字，她至少也能当上个四级工。

　　陆小妹得到了明珠的肯定后，美滋滋的打量了一下自己的作品，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就不怵了，我啊，就等着咱们厂关完饷过完年后回来把这个证一考，每个月拿它个三十八块六。”

　　“关饷？”明珠一愣：“不是得响应号召春节不放假吗？咱们厂怎么就关饷了？”

　　关饷就等于没钱拿，陆小妹心里也不痛快，撇了撇嘴道：“效益不好呗，就那么点机床，翻过来倒过去也折腾不出什么产量来，人家厂里生产产量好任务重，当然是响应号召三十不停战，初一接着干了。可咱们厂行吗？”

　　“我也是昨儿打饭的时候听那些办公室的人说的，咱们厂长这个月开会又被点名批评了，上头说咱们厂效益不行，吃饭的嘴又多，咱们厂长这是为了给财政部省点钱，才想出的关饷这一招。我估摸着啊，咱们厂长这要是再想不出办法来，他这个位置，难保咯！”

　　陆小妹说这话时还带着几分同情，毕竟她是一个捧着铁饭碗的基层工人，厂里效益不管好坏，她都不会丢了自己的铁饭碗，也不会少了她一分一厘的工资。但是厂长就不同了，做不好的，还真有可能丢了工作被发配去扫大街。

　　明珠皱了皱眉道：“不是说咱们厂的技术科得重启吗？怎么这会儿又没动静了？”

　　只要楚家兄弟回到了技术科，这厂里的机床设备就有救，工人们就不会闲着，生产效益也就能跟上去了。

　　“我估摸着还得再磨一段时间。”陆小妹压低声道：“我听说楚家那哥俩不愿意，觉着当初不明不白的被赶出技术科，现在就不能不明不白的回去，要让咱们厂长发文件和广播跟全厂说明自己的决断错误。”

　　“那厂长能答应？”明珠听着就觉得不靠谱，她们厂长这人是个典型的窝里横，别看在外头怂的可以，但在厂里可爱耍威风了，没事就爱在厂广播站开大喇叭各种教育工人，三天两头的就爱来车间开会耍各种领导风头。

　　就这样的人，你要让他跟全厂发文件广播说自己的决断错误，那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他敢不答应吗？明年的效益再这么差下去，他屁股下这位置直接就得换人做了！现在不答应，那也就是死鸭子嘴硬！”陆小妹耸了耸肩道：“谁叫他这么作践人来着，人楚家兄弟可是四级工程师，咱们厂的车、钳、铆、电、焊、钻、铣、翻砂这些活他们哪样不行啊？他倒好，直接不明不白的把人家给调去了装卸班，要不是楚家哥俩人缘好，装卸班的人都帮着把手，他们这拿笔杆的身子骨早就给废了。”

　　明珠微微一叹，觉得自己有些太过心急了，她才进厂不到一个月，就算这个时候重启了技术科，她也不一定能进去。

　　再多等一段时间也不错，至少得让她先做出点成绩来。

　　不过陆小妹的消息果然准确，没过多久车间的大喇叭里就传来了厂长那高亢的声音，他向工人宣布了春节关饷和杀猪的事情。

　　一时间，车间内人声鼎沸，大家伙都议论纷纷。

　　有那家境富裕些自然是笑着道：“咱们厂还算有点意思，提前大半个月就关饷，我正好拎着肉菜回家陪陪孩子，好好过个年。”

　　韩大姐冷哼道：“这一关饷，可就没工资了，你家里三职工呢，当然是高兴了，你怎么不看看我们这些揭不开锅的高不高兴？”

　　说着韩大姐就冲着陆小妹道：“陆小妹，这提前关饷你高兴不？这大过年的要是有人来找你要账，你跟我知会一声，我再揭不开锅也会挤出些支援你。”

　　“用不着您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您还是管好您自个儿吧，自己是只鸡，还非要装什么黄鼠狼。”陆小妹横了她一眼，二话没说就拉着明珠离开。

　　“嘿，她这人.........”韩大姐两眼一瞪，转头去看向四周，想要寻求和自己一起语言讨伐陆小妹的同伙。

　　周围的人皆是把目光移开，将她视为空气看待。

　　“一群王八羔子......”韩大姐见状，恨得直咬牙。

　　当初跟自己一起说三道四的可是她们，现在好了，一个个都忘得干干净净，闲话都变成她一个人说的，她们一个个倒清清白白做人，还开始排挤起了自己！

第25章

　　广播一出, 大部分工人都往食堂跑，抢占围观杀猪的好位置。

　　不论是那个年代，看热闹都是国人的天性, 没过一会儿, 食堂的门口就被围的水泄不通。

　　机械厂的高厂长也领着兄弟单位的几位领导过来围观，有意卖弄道：“老吴, 老姜啊，这次的猪可不一样，这是我们厂采购组长刘长贵同志特地去乡下采购的大肥猪, 两头加起来得有五百七十三斤。”

　　“厂长，您说的这数字有点不对。”刘长贵笑着插话道。

　　高厂长把脸一板，有些不高兴了：“怎么不对？你报告上说的就是五百七十三斤，错哪了？”

　　厂子里的工人也都有些急了，两头猪五百七十三斤都不够分的, 这要是再少了那还得了？

　　众目睽睽之下, 刘长贵丝毫不慌, 拔高了音量大声宣布道：“对, 这两头猪刚收上来的时候是五百七十三斤，可是经过咱们兽医站的工人同志们这么多天的喂养，它们现在已经达到了五百九十四斤三两!”

　　“好!好！好！”高厂长听完顿时松了口气, 带头鼓起掌来。

　　鞋厂的吴厂长对刘长贵也是刮目相看：“刘长贵，你小子还挺有本事的, 这年关边上的大肥猪你都能弄到。”

　　“不怕您笑话。”刘长贵咧嘴一笑：“我的理想就是为咱们机械厂采购到足够的物资，鼓舞起机械厂广大干部职工的革命热情，让咱们厂的车钳铆电焊吃饱喝足了以后大干苦干加巧干, 能更好的完成上面布置下来的任务。”

　　王主任也趁热打铁，跟着一通表忠心。

　　高厂长听了很是舒心, 觉得这两位得力干将让他很有面子。

　　其他两位兄弟单位的领导则是不屑一顾，毕竟这机械厂的生产效益年年都是垫底，高厂长在他们这些领导干部之间一直都是抬不起头的，也就每次采购到了什么好东西时才能挺直一回腰杆。

　　听了一会儿刘长贵和王主任对高厂长的花式吹捧，吴厂长有些不耐的看着大门的方向道：“老高啊，你们厂这猪到底什么时候出场？”

　　“马上，马上!”高厂长转头看向刘长贵道：“快去问问，这猪到底什么时候能到。”

　　“来了，来了!”

　　刘长贵还没说话，就听见工人群中一番喧哗，紧接着一辆盖着篷布的军绿色货车驶到了厂子中间。

　　刘长贵赶紧散开人群，大声道：“大家伙都让让，先让这猪下来。”

　　话音刚落，就见管大鹏一脸不耐的从车上跳了下来，然后引起了一阵哄笑声。

　　管大鹏这一下车就莫名其妙被一通笑，脸色十分不好看，拎着一把杀猪刀冲着人群中挥了几下，怒道：“都笑什么笑，笑个屁啊！”

　　高厂长冷着脸道：“管大鹏，你干什么呢！”

　　管大鹏顿时就怂了，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冲着高厂长点头哈腰道：“领导，您怎么还亲自过来接猪了，要不您回办公室坐会儿，等肉好了，我给您送上去。”

　　管大想着一会儿将猪给送进食堂，让他几个徒弟动手，他把好的肉先给藏起来后，然后再挑出些一般的做了给领导们送过去。

　　但接下来高厂长的一番话，却对他当头棒喝。

　　只见高厂长把脸一拉，冷声道：“回什么办公室？管大鹏，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得着你做主了？今天咱们兄弟单位的领导还有咱们厂的工人都是过来围观你杀猪的，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必须得把事情给我干的漂漂亮亮。”

　　管大鹏顿时一脸为难，他可不会杀猪，光学厨艺那会儿，他师父嫌弃他不来事儿，刀工什么全都没教过他，他打了十几年的杂，最后才学会一手炒菜的功夫。

　　一听要杀猪，他心里一个咯噔，但他的死对头刘长贵就在领导边上站着，他当即就不想示弱，结结巴巴的保证道：“那..........那肯定的，我一定好好干，让几位领导都满意。”

　　高厂长没有听出管大鹏话里话外的心虚，满意的点点头，冲着管大鹏道：“还愣着干什么，开工啊!”

　　“好........好，我这就开工。”管大鹏拎起杀猪刀一脸紧张的盯着几个徒弟摁着的那两头猪，额角的汗水直冒。

　　“明珠，你说这管厨子到底会不会杀猪啊？”陆小妹看着管大鹏迟迟没有下刀琢磨道：“我怎么瞅着他好像不太敢动手的样子。”

　　“八成是不太会。”明珠抿着唇准备看好戏，就冲刘长贵那副幸灾乐祸的嘴脸，她就知道今天这场戏坏不了。

　　这管大鹏迟迟不下刀，旁边的领导干部都有些不耐烦了。

　　刘长贵率先催促道：“赶紧的，动手啊，这大冷天的别让几位领导给冻着了！”

　　“就是，管大鹏你不就是厨子吗？厨子怎么可能不会杀猪，你紧张什么啊，杀呀！”

　　“管大鹏，你赶紧的啊!你不会是不敢了吧？”

　　“什么不敢，这一看就是不会，杀猪都不用捆的!”

　　刘长贵一个眼神过去，采购组的几个老油子全开始带起了节奏，冲着管大鹏起哄。

　　鞋厂吴厂长也开始补刀道：“我说老高，你厂这厨子不会没杀过猪吧？你看他抖成这个样子，一看就不像是个会杀猪的厨子。”

　　“怎么会！他这是紧张了，我们厂这厨子手艺好着呢，那可是每年都得杀好几头猪的人，他就是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过猪。”高厂长说完就瞪了一眼管大鹏，厉声道：“还愣着干嘛，杀啊！”

　　管大鹏这会儿是骑虎难下，索性咬咬牙狠下心来，拎起杀猪刀就冲着猪跑了过去。

　　“哎你.........”陆小妹还想提醒一句，就看管大鹏一刀捅在猪身上。

　　猪的身子被捅了一刀，当场就嗷了一声，冲开了后厨几个小徒弟的束缚，将管大鹏拱倒在地，好巧不巧的跌在了刚刚排泄出来的一堆不明物体之上。

　　明珠惊呆了，紧紧的抓住陆小妹的胳膊道：“我的天啊，这可比杀猪有意思多了。”

　　陆小妹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

　　不过很快的，管大鹏就站了起来，手忙脚乱的追了上去，一把就薅住了猪尾巴。

　　这次一次性来了两头猪，一头暴动了，另外一头也跟着暴动，后厨那几个小徒弟很信任管大鹏的能耐，全都围着另一头跑，没腾出一个人来帮着管大鹏。

　　管大鹏撑死了也就一百来斤，哪抵得过一头快三百斤的肥猪，顿时就被猪给拽着，拖着他满场子的跑。

　　管大鹏被猪给拖着，死死的抓住猪尾巴，大声呼救道：“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这个时候刘长贵倒显得很善解人意，高声跟厂长提议道：“厂长，要不先让管大鹏把猪给放了，猪跑累了就该老实了，反正都在咱们厂里，它也跑不掉的。”

　　“不行！这猪都还在流血，必须得尽快把它给杀了，你看看这地上的血，至少浪费了有二三两，这都够吃一顿的了！”高厂长盯着地上的猪血，一脸的肉疼。

　　两位兄弟单位的厂长都无语了，眼皮子浅的东西，这个时候还在心疼猪身上留的那点血！

　　有这么个厂长，机械厂业绩不垫底谁垫底？

　　管大鹏也快疯了，冲着几个学徒咆哮道：“你们几个愣着干嘛，赶紧过来帮忙啊！”

　　几位小徒弟吃力的抱住另外一头大肥猪，一个个脸涨得通红：“师傅，我们这还有一头呢，实在腾不开手啊！”

　　管大鹏被拖着滚了一身的灰，还死死的抓住猪尾巴道：“那你们快想想办法，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