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主任又转头对明珠说道:“以后跟着你李姐好好干,有什么事处理不了就来人事科找我。”
明珠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王主任又巡逻了一遍车间,轮番问候了几位车间领导后,就背着手离开了。
王主任一走,车间里立刻就热闹了起来,尤其是几个碎嘴的老娘们,全都盯着明珠指指点点,嘀嘀咕咕,猜测着明珠的来路。
好在李组长把王主任的话给听进去了,扯开嗓子镇住了这帮碎嘴的老娘们。
李组长压制住了那帮底下人后,又转头看了看车间里的工位,心里犯了难。
自从前几年厂里把那两位从技术科撤出去后,他们厂的技术科就算荒废了,这没有工程师坐镇不说,剩下的那些阿猫阿狗连最基本的车钳铆电焊的常识都不懂,全是一群吃空饷的废物。
就因为那群废物不干事,这厂里的机床和机器坏了,全得找人家机修厂帮忙,他们机械厂原本也是做机修出身的,现在都快成了整个北京城的笑话。
若是机修厂能修好倒也就罢了,可问题是因为这厂原本的主人是归国华侨,厂里大部分的机床和机器都是从国外引进过来的,机修厂也只能修好其中一小部分。剩下的大头,除了那两位祖宗和被下放的一些老学究,也没有几个会修的。
如此一来,坏掉的机床和机器只能堆积在车间角落,长期下来,就导致车间的机床严重不够,生产任务跟不上去,但好在他们是国营单位有上边补贴,所以不但没有裁员,反而还会继续招人。
这人一多,机床就更分配不过来了,两三个工人只能挤在一个机床前,还有一部分的工人只能闲置着,去干一些杂活,帮忙搬一下车间零件打扫打扫卫生什么的。
可明珠是人王主任亲自带来的,她怎么可能让这丫头去干杂活?
但现在能霸占一张机床的都不是简单人物,那都是个顶个的彪悍,如果李组长敢让这群人把工位让给明珠,李组长可以保证,话还没说完,这帮老娘们上前就能喷她个狗血淋头不说,下了班还能堵厂门口骂,搅和的她不得安生。
但李组长好歹也是整个车间的老大,眼咕噜一转,她很快就找到了办法。
只见她指着一张空的机床问道:“陆小妹人呢?又跑哪去了?”
在场所有人都看向那张机床,没想到李组长居然会拿陆小妹开刀。
明珠也一脸疑惑的看着那张机床,其实她进来就发现那张机床是空着的,车间本就工人比机床多,好端端的空出一张机床来,就知道这其中肯定有事。
但她初来乍到,又不知道这张机床的主人是谁,最好的办法就是等李组长安排。
而李组长盘问了一番后,才有人说出了陆小妹的下落。
李组长问明白后,跟明珠道:“小蒋啊,你以后就坐在那,那张机床就一个人看着,你正好多上手上手,陆小妹这个人为人比较热情,你有什么不会的就问她。”
刹那间,车间里传来了一阵哄笑声,明珠侧头一看,发现是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大姐在那笑。
其中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看起来十分不好相处的大姐还阴阳怪气的来了一句道:“是啊,人陆小妹最热情了,咱们车间就没有比她还热情的人了!”
这话一出,别说那几个大嗓门的老娘们了,就连那些临时工小姑娘都捂嘴笑了出来。
明珠看的真真切切,这些人眼里充满了对陆小妹的鄙夷,她在心里默默给那个叫陆小妹的女人打上了一个问号。
那应该是一个很有故事的女人。
第22章
接下来的时间,陆小妹一直没有出现。
没有师傅带着,边上的大姐们也觉得明珠是个关系户,明珠上前问问题,一个个全都是面带微笑,但说的话全都藏着掖着,生怕明珠学会了就能取代自己似的。
之后明珠也没再凑上去招人烦,机床上放着几张图纸和手写的操作说明,明珠就安安静静的坐在机床前自己研究。
等看的都差不离了,厂里的铃声就响了起来,周遭的大妈大姐们全都齐刷刷起身,带着饭盒就往外冲。
明珠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架势,免不了一愣,正想拿着饭盒跟上去,刚刚出言嘲讽陆小妹的韩大姐乐呵呵的凑了过来:“中午饭没着落吧?走,跟我一块搭个伙呗,顺道给你说说情况。”
“那感情好,那我就麻烦您了!”明珠不熟悉情况,就顺势答应下来,拿着饭盒跟着韩大姐一块去往食堂。
食堂的人特别多,韩大姐就拉着明珠一块在后边排队,顺嘴就问道:“小蒋啊,你有相好的男同志了吗?”
明珠愣了愣,没明白怎么就和男同志搭上关系了,但仍摇摇头说没有。
“那你就得离陆小妹远一点,小心把自己的名声给搞臭了。”韩大姐小声道:“刚刚在车间李组长在,我们几个不大方便跟你提,现在李组长不在,我就跟你说个情况。你一个没结婚没订婚的小姑娘最好离那个陆小妹远一点,那女人啊,她离过婚的,跟咱们厂好多男人都不干不净的,你可别被她给带坏了。”
未知全貌,不予评论,明珠没有附和,但也没有傻到直接去劝韩大姐别说,只是在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继续静静听韩大姐往下说。
韩大姐没有得到回应也不在意,又说了好几件陆小妹的光辉事迹,接着道:“本来这些破事我都不想跟你一个小姑娘讲的,怕污了你小姑娘的耳朵,但是吧,作为咱们车间的老大姐,我怎么着也得给你提个醒吧。这些事情我也就跟你说说,小蒋啊,你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我这人啊,平时都不喜欢在背后嚼人舌根子说是非。”
“那您现在在这干嘛呢?”一道女声从两人背后响起。
明珠听声音回头看去,发现是个短发的年轻女人,这女人身穿修改过的掐腰设计的蓝色工装,将胸口鼓鼓囊囊的凸出来,模样算得上端正,脸上微微带着几分肉感,配上那双圆圆的大眼睛,看上去还有几分亲切。
韩大姐被抓个正着,也丝毫不怂,只见她斜眼看着陆小妹,高声道:“哟,陆小妹,这不是巧了吗?正好撞到你这个正主了,不过你听见就听见了,反正我说的是真的,整个厂的人,有几个不知道你陆小妹的那些破烂事?”
“人苦主都说了,你在厂里跟她男人有一腿,你敢不敢承认这回事?你可别给我装傻,那男的在梦里都嚷着你陆小妹的名字........”
“嗐,知道的这么清楚啊?”陆小妹捂嘴一笑:“怎么着,该不会那苦主就是你自个儿吧,哎呦,我还真没想到啊,您家爷们就这么惦记我啊!”
“你放屁!”韩大姐急眼了:“我爷们怎么可能瞧得上你这破鞋。”
“他要不惦记我,那您怎么就这么恨我,天天跟人在背后编排我呢?”陆小妹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把尖刀来:“这玩意不陌生吧?你信不信我用这玩意在你身上捅两大窟窿出来?”
说着就拿着刀开始左右比划。
韩大姐面色一白,丢下明珠就跑远了。
陆小妹哈哈大笑,冲着韩大姐的背影大声道:“你跑什么跑啊,继续说啊你,就你家那爷们也想惦记我陆小妹,你也不看看他那德行?”
明珠也算开了眼界,没想到这女人这么厉害,居然随身掏出一把尖刀。
陆小妹收起尖刀,转头看向明珠:“我们车间新来的?”
“刚上午来的。”明珠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和你一个机床的。”
“上面安排下来的吧。”陆小妹上下打量了一眼明珠,笑道:“看起来比我闺女大不了多少,这都没满十六岁吧?”
明珠嗯了一声,也没继续接茬。
陆小妹轻笑一声:“得,还是个孩子呢,看在你没跟那老娘们一块嚼舌根子的份上,晌午这顿我请你了,回头你帮我多盯着机床。”
说完也没管明珠拒不拒绝,伸手拍了拍排在前边那男同志的后肩:“欸,赵小刚,中午饭你给我买了。”
“陆小妹,你干嘛呢,刚还说请人小姑娘吃饭来着,合着你就是这么请的啊?”赵小刚有些吃惊道。
陆小妹伸手掐了一把赵小刚的软肉道:“怎么着啊?你不愿意?不愿意我就自个儿掏钱,一顿饭老娘还是吃得起。”
赵小刚一把抓住陆小妹的手:“别闹,我什么时候不愿意过?”
陆小妹挣脱开他的手,压低声道:“你注意着点,别和我一个离婚带娃的女人给扯上了。”
“那有什么的,我乐意!”赵小刚看了看周遭,巴不得别人把他和陆小妹说到一块去。
“你乐意我不乐意!”陆小妹冷着脸道:“姓赵的,我让你给我买饭,那可是给你面子,你别蹬鼻子上脸想些其他的,你一个一级工,一个月就二十七块五,你养得起我和我闺女嘛你?”
赵小刚看陆小妹这样子,就知道她生气了,赶紧解释道:“我肯定会努力的,我现在是一级工,不代表我一辈子都是一级工,你给我三年时间,我肯定能升上二级工三级工,到时候咱们两人加把劲,肯定能供得起春霞的病。”
“你跟我说这些没用,就问你一句话,这顿饭你买不买?”陆小妹格外的清醒,她从来不信男人的任何承诺,再等三年时间,她等的起,她闺女等不起!
“买!买!买!”赵小刚叹了口气,从兜里往外掏钱票。
“不用了,我来付吧!”一只手从后面伸出,明珠掏出几张钱票递给打饭的大姐:“麻烦了,三个馒头,一份白菜,一份土豆。”
说完就等着大姐把东西给打好,她拎起东西往饭桌走去。
陆小妹一看明珠把菜都打好了,连忙端着饭盒跟了过来,有些生气的说道:“小丫头,你干嘛呢,都说了请你吃饭,你还自个儿买单,你是不是跟那些老娘们一样都瞧不起我?”
亏她还觉得这姑娘不一样,没跟姓赵的那娘们一块瞎嚼舌根,或许是个好的,没想到人家也一样的瞧不起她!
明珠把东西往桌上一摆:“咱俩一个机床的,我这初来乍到的什么也不懂,以后还得指望你多教教我,这样算下来你也算是我半个师傅了,我这请你吃顿饭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陆小妹一愣,忍不住道:“你就没有瞧不起我吗?”
“我瞧不起你干什么?”明珠奇怪道:“难道刚刚那个男同志是有爱人的吗?还是你们这是什么交易,你给了他什么好处?”
明珠吃过李桂兰的亏,知道人不可貌相,所以在没有了解一个人本质的情况下,她绝对不会去对陆小妹评头论足,更不会去瞧不起陆小妹。
“没有,这都是你情我愿的事。”陆小妹摇了摇头,犹豫道:“但你不觉得我问别人要吃的很........”
面对这个比自己闺女大不了几岁的女孩,剩下的那个字,陆小妹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
但她又莫名在意这孩子对她的看法,她在厂里被人排挤了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有女性肯跟她坐在一张桌子前好好说话。
明珠觉得这个女人真的很奇怪,她又没伤害别人家庭,又没借□□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这又有什么好自卑的。
对此明珠只能言简意赅的回答了一句:“未知全貌,不予评论。”
这四个字四个字的词语让陆小妹有一些懵了:“你这话我有些听不懂,我没读过什么书,但你放心,我这人不记仇,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说完她又挠了挠头,有些尴尬道:“你要是瞧不上我,不想跟我搭话也可以直接说,我知道厂里的女工们都瞧不上我,我名声不好听,你想要离我远些也是应该的。”
如果陆小妹还是拎起尖刀冲着韩大姐比划时的那副强势样的话,明珠或许不会说些什么,但是刚刚还拎着尖刀冲人比划的强势女人这么自卑,明珠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明珠犹豫了几秒,夹了一块土豆到陆小妹碗里:“其实,我和你接触的不多,私底下我可能不清楚,但是从刚刚的接触来看,我觉得你对那位男同志可能并不是没有那种意思,可是你好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想拖累那位男同志,才这么..........是不是你的家庭负担太重了?”
陆小妹震惊:“你怎么看出来的,我闺女她确实得了病,还是非常难治的血液病,磕着碰着一点就要上医院去,随便怎么着都得二十起步,病发起来就得三四百往上了,我前面那个就是因为我闺女这病跟我离的婚。我找咱们厂的女同胞借钱,她们都不愿意借,我就只能去找那些男同志借,男人嘛,嘴贱,每回借钱他们都得说些下流话恶心恶心我,这时间一长,我那名声就传成了现在这样。”
“不过我这钱也不是白借的,我借了也会还的,这是我的账本,你可以看看,我每个月也都有在还钱,我顶多就是吃过赵小刚几顿饭,跟其他男的根本没什么关系。”陆小妹为了自证清白,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写着歪歪扭扭数字的账本,摊开给明珠看。
明珠愣了一下,觉得自己和陆小妹的关系没有深到可以看她家账本的程度,但看到上面那每月收入二十七块五还是问了一嘴:“你在咱们厂有些年月了吧?现在还是一级工?”
陆小妹点头:“没办法,毕竟我没念过书,也不识字,这考二级得会看书本图纸,要拿笔写字的,我一个文盲哪能考得过啊,就只能拿着二十七块五的工资了呗。”
“那你可以去学啊,我听李组长说你在厂里也算是老员工了,焊的东西一直都是不错的,只要你理论过关了,肯定就能升工级。”明珠指着账本的一处道:“你看,你每个月收入二十七块五,固定还款二十块,只要你再升一级就能涨到三十八块六,这多出来的十几块你存起来干什么不好?”
陆小妹重重的咬了口馒头:“这学字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你看咱们厂这些女工,识字不识字的都瞧不上我。人家都看不上我,我还往上凑,那不是自讨没趣吗?而且这学字可得花好长功夫,你就说说咱们厂,要真有那么好的人,愿意浪费自己的时间精力给咱们这帮文盲扫扫盲,那咱们厂这一级工也不会多到闲的抠脚了。”
明珠有些诧异,突然又觉得这是个机会:“既然你有想要学习的决心,那你可以来找我,我抽空了就叫你识字,不过我教了你,你也得多教教我焊工的那些技术,就当做咱们互相学习。”
“你真愿意教我?”陆小妹一脸震惊,随即又犹豫道:“还是先吃饭吧,我回头再好好想想。”
第23章
中午吃完饭,明珠坐在工位上眯了一会儿,随着上工时间临近,工人们三三两两的回到了车间。
明珠附近的机床全都开始了闲谈,韩大姐看到明珠一个人坐在机床前,就赶紧拿着搪瓷缸走了过来。
“小蒋啊,其实不用这么害羞,你要是愿意,可以往我们这边凑凑,咱们一块儿唠唠嗑。”她们这帮老娘们虽然不愿意把技术交给新人,但是却很乐意在新人面前说一些陆小妹的破事,借此拉拢新人一起孤立陆小妹。
明珠摇了摇头道:“韩大姐,谢谢您的好意,我现在什么活都没干,再溜出去唠嗑,这就有些太过了,我看我还是留在机床这多看看操作说明学习学习吧,我年纪轻,又刚来咱们车间,总得勤快着点吧。”
“你上头有人,不干活唠唠嗑,还有人敢举报你吗?”韩大姐翻了个白眼,凑近明珠道:“小蒋啊,把你一个人丢在食堂,大姐还挺不好意思的,大姐这一个中午在家翻过来倒过去的就在惦记你的安危。可我怎么听说,你晌午非但没有挨陆小妹的打,还请她一块吃了顿饭啊?”
这是在质问她吗?
闻言,明珠一脸诧异的看着韩大姐:“挨打?您很希望看到我挨打吗?”
韩大姐默了默,一脸尴尬。
明珠又接着问道:“韩大姐,我这刚来才半天,有什么地方得罪您了吗?您把我一个人丢在食堂不说,我这没挨打,您看起来还挺不乐意的。”
韩大姐顿时就语塞,心虚道:“我这不是知道你和那陆小妹没什么深仇大恨的嘛,她应该也不会对你一个小姑娘怎么样.......”
这又是什么强盗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