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缸原本担心陈舍微插手太多,不过理了茶山,移了花苗、烟苗后,庄稼地里的事情他压根没怎么过问。
吴缸暗自松口气,他觉得那陈六少也许有点小聪明,见闻比他们广博些,可种地这回事,脚没踩进泥巴里,脑子就是虚的。
陈家正院里,陈舍微刚播下了玉米种,半点不讲究的赤着脚从泥地走到青砖路上,然后捏着鞋子抖啊抖,掉出几块泥巴来。
阿巧抱着被子出来晒,见陈舍微如此举止不羁,不由自主的放缓了步子,盯着他瞧。
她晓得陈舍微有些不一样了,但怎么说呢,阿巧总觉得变得也太彻底了些,浑不是一个人了,可谈栩然却说这是陈舍微迷途知返。
而且,谈栩然也不一样了。
可姑娘到底是姑娘,谈栩然的种种变化只让阿巧觉得心安,至于陈舍微,她还要再看一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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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蛋黄蚕豆和倭寇
吴家自己的田要放绿萍来肥,乡下的水清,不比城里的水肥一些,养的住绿萍。
陈舍微让老渔翁给捞了些,他终日在水上飘着,这不过是顺手的事,但吴缸来收的时候还是给了几个铜子。
“这是我自家田使的,不好费了六少爷的面子。”吴缸说。
老渔翁觉得这后生实诚,得了笔外快心里也美,乐颠颠去打酒喝了。
小酒来那么一壶,老渔翁搁船舱里一歇就眯起了眼,船栓在埠头,他睡得沉,船只随水波轻晃,瞧着就是孤船一只。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模模糊糊的醒来,就听见有人嘈杂。
“这才三月里就闹倭了?!”
“没上岸呢!”
“说是去外海网墨鱼人被劫,原本也是老渔民了,有经验,可倭寇狡猾啊!两只倭船藏在风雾,击倒眼前才发觉,已经来不及逃了,做儿子的船在前头,喊叫起来让他父亲快逃。”
这话听起来文绉绉的,老渔翁晓得是赵先生。
读书人里边,就赵先生有些豪迈气,既登雅舍饮茶作诗,也蹲树下同他这些白丁下棋闲聊。
“唉,连儿子带船都叫倭寇虏去喽!老头跳了海,想着死了去陪儿子算了,可水性好淹不死,叫人给捞起来了。”
往日里,老渔翁该探个脑袋去聊上几句,此时却只翻了个身,擦去几滴浑浊的老泪。
关于这个时代的基本常识,原身脑袋里都有,倒是不用陈舍微费劲去打听。
眼下应该是明朝嘉靖年间,正值小冰河时期,难怪冬天会那么寒凉。
陈舍微只看过几本戏说的明朝历史书籍,其中到底能有多少与现实历史对得上,他实在不敢托大了说。
陈舍微也不甚纠结,知道了又能怎样,正史上依稀只记得几个大事件,于细碎的生活来说没什么大用。
不过有一点陈舍微还算清楚,原身记忆里也很鲜明,那就是闽地闹倭闹得十分严重,其中又以福宁州受滋扰最为频繁。
泉州富庶繁华,又设直属于福建都指挥使司的泉州卫、永宁卫。永宁卫下属还有福泉千户所、金门千户所等五处千户所。
这些卫所还算靠近内陆,既可管辖乡镇百姓,亦可抗击倭寇,除此之外沿海的卫所还会设立烽火墩以传递倭寇进犯的消息。
赵先生是个书虫,据他所言,大大小小零零总总的烽火墩总得有三百来个,其中大半都荒废无用了。
“没银子,没人手,这搭起来的烽火墩也得靠人气养啊,海风苦咸,没几天就吹坍塌了。唉,咱们这水土不养人,不像中原那地界人丁兴旺。”
他抿了一小口的酒,夹起一个裹着咸蛋黄的蚕豆瓣瞧了瞧,道:“这做法倒是新鲜。”
开春了,初上市的蚕豆细细剥去两层衣,咸蛋黄碾碎了在锅里炒出密密的泡,下了蚕豆瓣,滚了一层又一层的金粉。
出锅时也好看,金黄撒碧绿,俗菜雅做,最得赵先生的意。
唇舌之上外沙内嫩,蚕豆味清却鲜甜,咸蛋黄干咸却醇浓。
赵先生频频下筷,几乎忘了酒味。
“原本莆田、福宁、漳浦那一带的海屿上都设了水寨,如星坠连,可守门户,但不知何年何月又是应了哪位大人的奏请,觉得海屿之上驻兵风涛洒涌,不便栖舶,大多的荒废或是迁往内陆了。”
赵先生没有当官的能耐,却有颗忧国忧民的心。
他叹口气,道:“水寨一撤,周边的小屿就拱手让给了倭寇做据点,原本小屿上的百姓死的死,逃的逃,总是在皎河上飘着的那个渔翁裘老头原本就是南礁上的人,十来年前吧,一个人抱着小孙女逃上来的,后来,小孙女也没养住呢。”
赵先生把陈舍微和陈绛说得眼圈红红,他自己也伤感,掏出块干净的蓝帕子给陈绛吸眼泪,道:“女娃娃听这些做什么?找你娘去。”
陈绛眼泪一擦,又捧出个笑脸撒娇,蜷在陈舍微膝上不肯走。
赵先生家里一堆小子,整天抓鸡撵狗不胜其扰,躲到陈舍微这求个清静,看陈绛乖乖小女儿一个更觉可爱,听就听吧。
“你今儿怎么不问文章,专要同我说这些了?可是昨个陈家族里又管你收银子了?”
陈舍巷正准备着用这件事给陈舍微一个没脸,不过陈舍微没搭理,今一早上去族里问明白了,直接交了银子给三房管账的陈舍嗔。
听赵先生这样说,陈舍微点点头,道:“冬日里不是刚收过一笔吗?”
赵先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如今水寨就剩了两处,一处是福宁水寨,一处就是咱们泉州海面上的浯屿水寨。水寨上的官兵都是从卫所里拨去的,三年一换,水寨的把总则是五年一换,浯屿水寨的林把总是个能人。自他上任,泉州不论是春汛还是秋汛都太平了好些,偶有零散倭寇作乱,也到不了咱们泉溪。”
陈舍微想想是这么回事,又点点头。
赵先生剥了一颗咸水煮花生,滚出三粒仁,分了陈绛一粒,摸了两粒自己吃了,摇摇头,继续道:
“可,管你是个什么能人,那也要银子来驱使啊,且不说日常的吃喝拉撒要咱们来奉养,便是船坞里的船只日常修补保养,那就是海了去的银子。”
赵先生是有田有银的清闲人家,可一说起这档子事情,心情也不是很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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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泉州卫和茉莉冬瓜茶
泉州这地界相当于一年要纳两番税役,一番交给朝廷,一番交给卫所,这两笔都是不交不行的。
小山坡上的春茶刚掐下来一批,制熟并茉莉花一块卖了。
陈舍微刚与吴家分了银子,这银子到手里还没焐热,就交出去一大半。
也亏得陈舍微一到这身子里,才发了几日懵就开始琢磨挣钱了,不然哪经得起这盘剥?
小园子已不复冬日里光秃秃的景象,东一块西一块油油嫩嫩的绿,瓜蔓丛生。
赵先生酒足菜饱在陈家闲逛,瞧着墙角处还有几方空地,再一看,原也仔仔细细的扒过了,冒着点点绿,就道:“哦,你家这豆都冒出来了,我家的还没种呢。”
赵先生家也种些日常吃的瓜果,不过怎么瞧着都没有这园子里的规整。
园子里原本就有些果树,桃、李、枇杷什么的,瞧着都快死了,被陈舍微砍了枝叶,用肥一救,也有了生机模样。
陈舍微一边给赵先生介绍这种了什么,那又种了什么,一边往瓜地里去,熟稔的掐去好些枝蔓。
“诶,阿小,你跟果儿说一声,这南瓜地里别追肥了啊,除非干得地裂,也不用浇水,不然光跑藤不挂果。”
孙阿小捏着瓢,心中暗骂郭果儿,早间出去买木料搭葡萄架,也该回来了,怎么还不见人影呢?要是敢躲懒,丢了这么和善的主家,她把心怄出来都没得赔!
也不知道郭果儿是不是被骂得耳朵痒,猛地从园外的篱笆墙上跃进来,可怜他皮肤紧绷,有些不便,倒栽葱似的跌在存肥的桶子边上,惊出一身冷汗。
陈舍微和赵先生听到动静转身,就见孙阿小扔了瓢去扯郭果儿,也跟过去,赵先生一眼睃见那近在咫尺的粪桶又顿住脚,哭笑不得。
“急什么?有狗撵你啊?”
郭果儿没有心思玩笑,搭着阿小的胳膊站起来便道:“少爷,甘大哥被官兵抓走了!”
“什么!?”陈舍微还觉得是不是甘力犯了事,赵先生却反应更快,道:“是不是抓去服兵役了?”
郭果儿点点头,道:“我从木料行回来,路上就瞧见一个军爷看上甘大哥,也不许他用银子来抵,甘大哥只来得及让我给甘嫂子带句话,托您多多看顾。少爷,甘嫂那我怎么说啊?”
赵先生摇摇头,道:“唉,甘力那身板人家看上了,哪里会撒手呢?可问了是哪个千户所?”
郭果儿不大清楚,只说了为首那小兵的衣裳制式,赵先生微微一皱眉,道:“蓝衫皂靴,不像是千户所的,约莫是泉州卫的号衣,若是被千户所逮走的也许还能想想法子,可名字挂在了泉州卫,这下可真没路子能捞回来了。”
园子里砍下的果树枝丫陈舍微都留着,捡了好的搭葡萄架,只不过缺了两根不够长,就让郭果儿去买。
大生意人家才给送呢,就两根,郭果儿是扛着回来的,紧着要去报信,就给扔在前院。
甘嫂就听见一声响,出来看也没个人,就两根木头棍横在院里,不知是怎么个意思。
谈栩然早知道有这件事,可真发生了,又觉得有种宿命难逃的感觉。
见陈舍微耷拉着脸不知该怎么开口去说,谈栩然就道:“那我去讲。”
谈栩然进了甘嫂的屋子没一会,屋里就传出哭声来。
阿巧陪在门边,觉得甘嫂好生可怜,哭声也低低的,怕自己的悲伤打搅到别人。
正哀愁着,忽然就闻见一股分外清新的甜香气,阿巧低头一看,就见陈绛小心翼翼的托着一个小盏往屋里走去。
甘嫂忙擦去了眼泪,强笑着接过她高举过来的杯盏。
春日里,虽是万物复苏,却也是什么都短缺的时候。
陈舍微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想到自己预备给谈栩然烹来喝的一盏茉莉冬瓜茶。
茉莉是吴家送来的,冬瓜是陈舍微昨个才买的,也就闽地还能在冬天里种一波绿冬瓜,眼下刚好成熟上市。
不过今冬这么冷,绿冬瓜也很少,有些贵,一圈圈薄切着卖。
绿冬瓜去皮切丁,用红糖拌了,稍稍的腌出些水,再添水炖煮,煮到冬瓜柔软透明,与红糖水几融一体就成了。
茉莉泡三道,只留最后一回,先盛半盏冬瓜汤,再添茉莉茶至八分满,一路从内院焖到外院,茉莉与冬瓜香气交融,就是陈绛递给甘嫂这一杯了。
甘嫂不想拂陈绛美意勉强喝了一口,可清甜柔润的滋味沁了进来,她觉得心肝胸肺都好受许多。
冬瓜和茉莉本就是纾解肝郁的好物,悲则伤肝,这一盏正对症。
谈栩然留了阿小陪着甘嫂睡一会,同陈绛手牵手出来,就听女儿糯声糯气的道:“阿娘,爹暖着一钵,等你去喝呢。”
阿巧觑了觑谈栩然的面色,见她浅笑盈盈,心道,“给姑娘喝倒是只能甜甜嘴了,只要姑爷别闹事,姑娘能有什么不高兴的?”
第28章 回忆和春日的果子
每年这个时候,也就是三月至五月时,海上刮的是东北风,倭寇自日本乘船而来,顺风而行,所费不过十几日。
而六月后风向转变朝南,倭寇抢掠之后又可乘着南风返回。
秋冬之际也是东风盛行之时,倭寇顺势而来,过一个冬再借着南风起的时候回去。
这便是春汛秋汛时犯倭的缘故。
前世谈栩然死的那年,倭寇进了泉溪镇。
原本以为陈舍微带着陈绛住进了高家的宅院,却不曾想他撇下女儿寄在三房院里,由一个老婆子照料,自己逍遥去了。
倭寇进犯,人人自危,陈家三房和五房纷纷收拾行李要往泉州上来,可是泉州城得了消息,早早的关了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