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地是吴老爷子的私产,陈舍微不意他会这样说,“您可还没见着收成了。”
“我放心,再说了,不是您提议,我这烟草就是小打小闹,种了供自己嚼吃的,哪敢铺开了种啊。”
吴老爷子不耽误,从后门喊了两个儿子进来移苗。
吴筷和吴勺就觉得这大户人家的院子怎么光秃秃的,没有花草,远处的小菜地倒是绿绒绒的。
陈舍微就等着移了烟苗,再用这块小田种点番椒和瓜豆,见他拿了笔写写画画的做土地规划。
筷勺俩兄弟就觉得怪,种地还能靠写字呢?
第24章 堆肥
既收了郭果儿和孙阿小做仆人,又添了阿巧这个病弱的,自然要管他们吃喝。
收成尚在秋日里,一开春买肥育苗又费了不少银子,陈舍微只看小账上银子层层削薄,幸好花市的南老板送来了尾款,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陈舍微的账册谈栩然也看过,她还想着陈舍微会不会向她讨要画虫得来的银钱,不过陈舍微一直没开这个口,反倒是有一日瞧见厨房里米缸满了,来问她是不是用了私房银子买的。
谈栩然笑笑道:“我哪有什么私房银子。”
陈舍微含着一粒腌梅,酸得五官扭曲,差点兜不住口水,摆摆手道:“家用不够我晓得,花市的账就要清了。”
南老板是个爽快人,他现今虽大多时候住在泉州,可也是这泉溪镇土生土长的,自然与陈家人打过交道。
不过他与原身不大熟,只是从那几个堂哥堂弟口中听过一两句,总是些轻蔑贬低之语。
陈舍微卖水仙种球也是同他手下掌柜打交道,南老板并不知道。
开春后有一日在泉州一场同乡会的席面上碰见陈砚昂,大赞那盆‘千手观音’的花型新奇端雅,说是送去泉州给了他大哥陈砚著。
年节里各种贵重的礼物扎堆,倒是这水仙出挑,被陈砚著留在书房赏玩。
南老板隐约在账面上见过这单子买卖,却不知是哪个师傅雕的,勉强圆了过去,特意回泉溪镇一问,才知道是陈舍微。
虽然陈舍微没有吩咐过要隐瞒身份,但南老板想一想,还是没告诉陈砚昂,挺着个西瓜肚子笑眯眯来给陈舍微送银子。
他搁下一包银子,又搁下一包。
陈舍微早起在后院同郭果儿做堆肥箱,敲敲打打好一阵,吃午膳的时候差点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只能倒在椅子里皱起眉看南老板。
他这坐没坐相的,虚着眼看人,一副目下无尘的样子(其实只是累了),却让南老板觉得是手艺人的风骨呢。
听南老板说了陈砚昂称赞他的手艺,陈舍微勾起唇笑笑,道:“不必与他说。”
他的乌眸在南老板多给银两上掠过,笑道:“只说是你南老板养着的匠人就行。”
“哎呦,那岂不是委屈陈少爷您了?”南老板就盼着听这话呢,道。
“不过陈家人要是再买,价钱我要吊的高些,反正陈家有积业呢。”陈舍微原本眼神飘飘忽忽的,说这话时忽然盯牢了南老板看。
他不说,南老板也打算抬价呢。不过么,陈舍微这性子够‘独’的!
南老板毕竟场面人,听到这话,笑容颤都没颤,道:“您除了雕种球,可还有别的喜好?”
这是问他还有没有别的能耐呢。
陈舍微雕种球是和外公学的,老人家玩了一辈子的水仙,十里八乡但凡能剜上一两刀的,不是徒子,就是徒孙。
“我玩东西,只往精里去。”陈舍微有些摸到南老板的脾性了,他大约喜欢那种有点性格的人,说话也端起腔调来,“若是南老板有心,今冬的水仙花也可往精细里玩呢,配了不同的盂、碟、盆、瓶,能塑出不同的形来,到时候连器皿并花一并买卖,价钱也可开得高一些。”
南老板来就是同陈舍微商议怎么弄得精细些好卖高价的,觉得这主意正经的好,忙不迭点头答应。
谈妥了,南老板腆着肚子出门去。
这家的寥落他也看在眼里,外院还租出去了,三两仆人看起来也都是歪货。
只是不知怎么得,他摇摇头,总觉得假以时日,说不准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呦,夫人安好。”
南老板还给谈栩然见了个礼,他也是体面人,今亲来这一趟,算是礼贤下士了。
谈栩然得体一笑,并不说话,在门边就瞧见陈舍微趴在桌上呢。
走进了看,就见他浓长的眼睫疲惫的遮着,唇也有些干。
陈舍微隐约听见脚步声停在身边,无力的将手搭在一包银子上,呢喃道:“做家用。”
银子的分量叫谈栩然微微吃惊,她正想说点什么,却见陈舍微已经睡着了。
外头传来迟缓的脚步声,就见郭果儿手里抱着一沓纸走了过来,见这陈舍微伏在桌上睡着了,他也是一愣,不敢进来打搅。
谈栩然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道:“什么事?”
郭果儿真不好意思说,摊开手里的图纸给谈栩然瞧。
谈栩然就见上头是两个方块,倒是一样宽,就是一个高些,一个矮些。宽长高都用蝇头小楷标明了,虽瞧着古古怪怪,但又十分清晰明了。
“这就是你们这两天在弄的箱子?”
陈舍微同谈栩然说过,这是用来堆肥的。
即便再不讲究的农家,那也没有把粪坑造在家里的,陈舍微见她眼睛又瞪得圆不溜丢,笑得捂肚子。
“才不是沤那人粪的呢,只是堆些厨余进去,瓜皮豆壳,渣滓烂叶什么的,咱们厨房一天下来不少呢,不利用起来浪费了。”
屋檐下阴凉处,春天的风还有些冷,陈舍微就睡在桌上,衣摆都跟着飘动。
谈栩然随手掩上了半扇门,郭果儿把不懂的地方指给她看,挠着头道:“少爷已经做了个小的,我真是太笨了,依样画葫芦也看不明,不过小箱上没有这个眼啊。”
谈栩然看了看旁边的小解,道:“他是要你在这个箱子的下边钻个杯口大的孔,再用细竹竿接出来,还要磨一个竹盖堵上。”
谈栩然琢磨着,又道:“这肥沤到后边,大约要出水的,盖子一开就淌出来了,造酒的大缸不也是这样出头酒吗?”
郭果儿恍然大悟,其实他要是识字的话就不必来问了,陈舍微写得非常清楚,就连为什么小箱不用打孔也写了清楚了。
小箱是陈舍微冬日里就造好的,与这图纸上密不透风的桶有些不同,小箱本就留有空隙通风。
后园的地里就用了小箱里出来的肥,陈舍微起土的时候谈栩然看见了,原本只是一层渣滓一层泥沙,可闷了一个冬后竟成了油润润的黑土,看着就肥。
小箱里的肥没有水,与现在要郭果儿做的这个密箱不一样。
谈栩然想着陈舍微那半园长势出奇好的菜,真是有点好奇了,这家伙的脑瓜子怎么就那么和别人不一样?
第25章 茉莉和草粿
闽地的茉莉一年开三次,本以为新移的花苗毕竟伤了根,春日里不会开花,没想到竟也开了。
陈舍微说,茉莉喜欢半沙的土,河岸边这块地种庄稼不合适,种茉莉恰好。
茉莉花喜欢夜里开放吐香,所以午后来采摘花蕾,更能留存香气。
吴家三个兄弟上午干了农活脏兮兮的,这会子却是浑身喷香。
吴老爷子娇宠女儿吴燕子,从没叫她做过农事,只在家里帮帮忙,可小女儿爱香爱俏,倒是乐意去摘花。
“三哥。”吴燕子努努嘴,示意吴缸去看。
吴燕子斜背着的小篓到了吴缸腰上就跟个小酒盅那么大,汉子这时候脸上表情不是很好,在这花田里浸着,香也是丑,丑也是香,都闻不出来了。
他拧着眉一瞅,就见着杨家的一个婆娘探头探脑的在花田的篱笆墙外张望。
“满村里除了同咱们好的,别家都叫他打听遍了。”吴燕子叽叽喳喳的说。
“打听什么?六少爷把田给咱们的事情,爹不是和老三不是去料理妥当了吗?要不是婆娘给陈家五房的小姐做乳娘,就杨家那几个孬货伺候庄稼的手艺,能得这差事,吃屁吧!”
吴筷愤愤道,这个年他们过得可不清净呢。
吴勺摇摇头,也道:“秧苗才豆点高,茶山又没拦,花田又没遮,明明白白搁着给他看了吗,别管茶也好花也好,地里种出来的玩意不是就是那么回事儿吗?有什么好看的。”
“是不是打听烟叶?”吴缸等两个哥哥发完牢骚,蓦地开口。
兄妹三人都看他,吴燕子一拍手,道:“还是三哥聪明,杨家人不是去年也折腾说要种烟叶吗?他家小子还想偷爹的烟籽,被阿狗逮着一通好揍,还好是孩子打孩子,阿狗还小几岁呢,杨家人又心虚理亏才没闹起来。”
阿狗是吴勺的儿子,他哼哧哧笑了一声,很满意儿子的彪悍。
吴缸不嚼烟,从前也不留意老爹这片烟叶地,自从陈舍微说烟叶能治虫害,又同老爹将烟叶地扩了好些地,连叔家的地都租来种了。
他有点放心不下,每天晨起都会去烟叶地里绕一绕,移苗时陈舍微还给给了副画,什么间隔行距之类的。
吴家老爹圣旨一样遵从,吴缸有些不以为然,可说真的,那烟苗的确好。
相比起来,老爹自己弄的那些简直杂草一般。
烟地是主要是老爹一个人在打理,自家或是堂亲兄弟谁有空谁就去帮把手。
吴缸昨个才去浇过水,就撞见那杨家老二探头探脑的撅起腚蹲在烟地边,见到吴缸来了,赶紧走人。
“爹是听说烟草能防虫害才扩种的,杨家人为什么也想种烟?还舍了大半粮食地去种烟呢,咱们这烟叶一年两趟,他等抢收了稻,紧着再种一波也行啊。”吴筷有些不解的说。
吴燕子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吴缸睨了她一眼,道:“从杨大河那又打听出什么了?”
吴燕子最怵吴缸,声若蚊呐的说:“陈家五房收烟叶,他们种出来了就不愁卖。”
吴缸不是很意外,点了点头。
“人家有人家的门路,咱们不管。你也少和杨大河凑一块,爹和我们兄弟几个都瞧不上他。”
吴勺把篓子交给喂完奶回来的婆娘,一边从花叶枝丫中出去,一边道:“杨大河要身板没身板,要脑子也没脑子,就是嘴皮子油滑点,生在镇上还能当个货郎,咱们这卖的是实打实的苦力气,可用不上嘴上的劲。”
吴筷是当大哥的,板了脸道:“叫人看见了说动说西,到时候名声坏了,看你怎么嫁人!”
吴燕子臊得跺脚,道:“谁又看得上那猪头,我还不是打听事儿嘛!”
还有些贪图镇上的糖豆、香粉什么的。
可少女春心动,夜里发梦也想那俊美的陈六少,谁会念着村里的闲汉呢?
吃过饭的嫂子和老娘都回来接替摘花,给他们送来了草粿。
今儿吴家三兄弟忙着花田里的活计,草粿是吴老娘和俩嫂子同堂亲家一道做的。
新米上锅炊熟,热腾腾的倒进石臼里,由着几个懂得使巧劲的壮汉交替上场捶成光而滑的一大团。
若是白粿,在这一步已经成了,白嘴吃也米香四溢,要是抻开来,抖进一勺和了核桃末的红糖或掺了芝麻粒的白糖,那可真是好吃的没天理了。
不过吴家还没富裕到寻常一餐也能人人吃糖的份上,今儿做的是草粿。
艾草发了新芽,采下来进油锅里同蒜末烹出绿油来,再倒进那白粿里,捶打得绿油全被米团子吃进去,油润润好似一块嫩翡翠。
草粿空口已经很好吃了,吴老娘还炒了笋末海米馅料,一个个胡乱塞满了馅料,模样丑敦敦的,可味道却是咸香油糯,春意荡漾。
吴缸在沟渠上游洗了手,同妹妹一块蹲在田埂上吃草粿,边吃边说:“想要什么,三哥进城时给你带回来就是了,不要同杨大河来往。”
吴燕子笑眯眯的靠在吴缸胳膊上,没发现两个嫂子听到这话时下拉的嘴角和不满的目光。
庄稼人种地半点也马虎不得,多少心思汗水流进地里去,土地就回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