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枝走在小桃身前,若是她有半点反抗小桃就能很快作出反应。
“你一开始就是王爷的耳目?”
“姑娘说笑了,这偌大的王府哪一个不是王爷的人?”
桑枝没再说话,临了到苏差王的院子前了,早上她与莫若水他们来时见到的一众侍卫都不在了,小桃领着她进去。
他的房间里药味很大,重重白帐,像是丧堂,苏差王就卧在最深处的一张床上。
小桃在后面说道,“王爷,人带到了。”
“下去吧。”
隔着一层白幔,桑枝只能隐约瞧见个人影,苏差王从里面撩开帷幔挂到一边。
桑枝瞪大了双眼,昨日还见着丰神俊朗的苏差王,现在眼前却是垂垂老矣。
长发半白不黑,双手枯槁,面容惨淡,这样子像是七十老朽。
桑枝不敢认,试探性地问道:“苏差王?”
“嗯。”他的嗓音未变。
“你为何变成这样了?”他哪里是生病了?在桑枝看来他这就像是被施了咒一般。
苏差王却是避而不谈这个话题,他没由来了一句,“你都知道了?”
桑枝退后了几步,与他保持在一个安全距离,她的大腿处藏了一柄匕首,那是她娘临行前送她防身的,只要苏差王露出一点威胁,这里没有人,想必她还是能与苏差王搏上一搏的。
“我这样对你做不了什么?”
他淡淡道,“你知道些什么了?”
“我知道些什么?”桑枝没敢放松警惕,“我知道你贪生怕死杀害自己的妻子孩子,知道你妄图去争皇位。”
说完后,桑枝心里甚至还留有余悸,“我说的有错吗?”
苏差王眼神犀利目光如箭地看向她。
若是有错,就是那万分之一的概率,那就是皇权欲望使然,桑枝不愿去想那个猜测。
“有错。”
苏差王说。
“我若是想要争皇位,早在十几年前我就不会自请离京,要是想争皇位,我就不会为这偌大的洛城百姓生活中富足。”
将士,百姓,他从来到洛城的第一天起就看见过路有冻死骨,幼童如野狗般疯抢吃食。
这些,全是他亲眼所见。
他的父亲,李氏的皇帝,治国却是平庸,受人蒙蔽,或者说是不愿睁开眼去看那么残忍可怕的现实。
这十几年了,他日夜为洛城操累,为国家守疆卫土的将士就该受到最好的待遇,国家的百姓就要生活富足。
这些,他无时无刻不在努力。
坊间传闻,他也听说了,说他有治国之才,有佛祖之慈,这些他从未在意过,这种评价越来越高。
他没想到,这些终有一日变成了他的坟头砖,皇位争夺,他的两个弟弟生死未卜,他唯一的幼妹要登临大宝,而他,是最后的阻碍。
七日前,京城飞书,给了他两个选择,一是岁成挥军以他要反叛的名头屠城,第二个则是他这一生不能踏入京城半步,不能有子嗣。
一个上位者要你死,轻而易举,他沉寂了两天,他清楚地知道一场战争会给将士百姓带来什么。
会带来浩劫,偌大的浩劫。
两天,被从京城来的暗卫是种默认的抗议,街市上的那支箭就是威胁。
他屈服了,选择了第二个岁成给他的余地。
也成了压倒罗氏最后的一根稻草。
无子嗣,也就是说他要罗氏将怀胎六月的孩子打掉,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期待了六个月的孩子被他亲手煮的堕胎药打掉。
成形的血块,大片的血泊从罗氏身下流出,当罗氏睁开眼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要失去两个人了。
他的妻子和孩子。
苏差王抬眼看向桑枝,眼里是暗淡的黑色,他的眼里真的没了光彩。
死人才会失了神采,而他身未死心先亡,桑枝瞬间浑身失力,她明白了苏差王没有说完的话。
他若是想去争夺皇位,比岁成一位公主做女皇只会更容易些。
他手中的兵权有一战之力,只要……
只要他有一丝的夺权之意,现下的局势就已然不同了。
桑枝有些哽咽,“王妃不知道这些吗?”
“不知道。”
“那你的样子?”
苏差王抬起自己的双手,如枯槁残枝,他说,“这是我应得的。”
有失必有得,他既选择了虚渺的天下苍生,必然要失去自己的至亲所爱。
他复又抬起头,眼里多了一抹灰色的光彩,“我今日找你来,不愿别的。”
“我只想,想你们能让阿珠,”他顿了顿,似是难以启齿,声音哑沉,“能让罗珠消去罪孽,踏上轮回。”
作者有话说:
啊我串起来了!!我还以为这个故事要崩了……
第40章 夜半离歌(八)
她的眼里逼出血泪,死死地盯住他。
一切的罪孽, 全都让他承受。
桑枝看着眼前这个无了往日风采的一城之主,一国的王爷,高大的躯干被深深的压垮。
“我前几日没有与你们说, 是因为朝廷的暗探还在, 今晨暗探回京,我才与你们说。”
“暗探是岁成的心腹, 武艺极高,若是杀了, 岁成必定起疑,当初……当初那个暗探逼迫我将罗珠的尸身抛弃乱葬岗。”
“抛弃乱葬岗, ”他轻笑一声, 那声笑中充满了自弃和嘲讽,“说是为了表达我的诚意,不过是一再威胁罢了。”
被威胁了一次后,自己便再无翻身之力。
罗珠被他弃尸乱葬岗, 自己也只能无能狂怒杀了那个打更人泄愤。
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传闻岁成公主身边多了一能人, 上通天法, 下晓万事,”他说话声音又缓又沉, “这一灾才过去,日后想必还有大难。”
女皇登基,天下势必会引起喧嚣, 至于那时自己兴许就看不到了。
桑枝点头, “你的心愿我会与怀山派的几位说明, 那你的事我能说吗?”
苏差王安静了很久, 久到桑枝甚至以为他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说:“说了便说了吧。”
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房间里只开了一扇窗, 细风从屋内席卷了药味带来了一股清新草木的味道。
白幔轻轻摇晃,苏差王陷入了沉寂,桑枝不再打扰他,慢慢退下离开屋子。
小桃依旧在门外守着,对于这一切似乎全然知晓又似乎从未在意过。
“走吧,小桃。”
桑枝离开院子的时候又回头望了眼苏差王的房门,木釉色的高门紧闭,再没人进得去。
始终孤单。
她的步子很慢,小桃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就着她的步子跟在后面。
半晌,桑枝问到小桃,“你为什么对王爷这么忠心?”
这里没有旁人,小桃声音细小,语气却是坚定,“王爷是我们一家的恩人,我誓死为王爷尽忠。”
她用了“我”字,是为赤胆,是自主意识。
这一刻她不是奴,而是为王爷尽忠的人。
小桃又恢复语气,今日王爷能单独见了桑姑娘,必定是值得相信之人,她从来都不相信王爷会杀了自己的王妃。
她说道:“奴幼时与一群人争抢吃食,那是个馒头,不知是哪个富家人扔下的,被一只野狗叼走了,我们就与野狗争抢,野狗饿了几天,也是疯了咬伤了几个孩子,但是仍然有人扒着它的嘴没让它把馒头吃下去。”
“就在我们僵持的时候,是王爷出现了,他拿出了他身上所有的吃食。”
“那个时候银钱都没什么用,粮食是最重要的,他把我们带到王府收留了我们,给了我们安身立命的地方。”
“桑姑娘——”小桃走到桑枝面前向她跪下,“王爷绝不是那种会杀了王妃的人!”
“桑姑娘……”
小桃抬起头,看向桑枝,没想到桑枝竟然哭了,她的眼神悲悯又沉重。
桑枝将她扶起来,“我知道。”
“我都知道的。”
与昨日的哭不同,桑枝很快忍下了眼泪,她拿出手帕又替小桃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我们先回去吧。”
小桃有些怔愣被桑枝轻轻拉着向前走。
花园里种植软灯花的那处有一块又被重新播撒了种子,是王爷下令的,他专门开辟了一块地来种植它。
桑枝深深地望了一眼。
莫若水在院子中等她,见到桑枝拉着小桃的身影进了院门,两人的脸上还有泪痕,不知发生了何事,她沉声道:“你们怎么了?”
“若水姐姐,我有重要的事和你们说,我们一块去见了沈大哥他们我再详说。”
她语气严肃,眼里是莫若水从没见过的认真,她点点头,“好。”
他们两人来的时候刚刚好,几人都在院里,莫若水召集了众人。
“我知道苏差王为何杀了王妃罗氏了。”
一句话让几人都静了下来,看向桑枝。
桑枝被这么多目光齐齐注视着,虽不习惯但还是一字一句将事情原委全部道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