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他几乎快忘了自己还叫这个,他撑着手臂慢慢站起来,藏在袖下的手臂颤抖。
“阿珠——”
李深又被掀飞在地,他被罗珠一掌推开,嘴角沁出了血。
“别这么叫我,我嫌恶心。”
李深抿了抿唇角的血,浓重的铁锈味,他都习惯了,将嘴角的血一点点抿进嘴里,他再次站起来,这次没有再叫罗珠的名字。
“你既为鬼,为何不肯他们渡你,你现在早点投胎,下辈子就不会再遇上我了。”
他们,指的便是沈逍客他们一众。
他眉眼极淡,没有正眼看向罗珠,手指一点点收拢藏于袖中。
“我偏不——”罗珠凄厉道,“李深,你为什么要那么对我,我还怀着你的孩子啊——”
怀胎十月,只差两月,他们就即将迎来属于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也是王府中的第一个孩子。
可是,却是被他亲手害死。
那日她被喂下了药,没了知觉,但是能感受到自己肚中那个活力的孩子一点点咽气,没了生机,而下手的人,就是与自己成婚数十载的丈夫,李深。
她如何能不疯狂,为母则刚,不知哪里的力气,她打破了身旁喂她喝药的碗,捡了一块碎片向他划去。
地上血淋淋的一块似乎都能瞧得见人形,极致的痛苦缠卷着自己,自己自以为迅猛的速度在苏差王的眼里却是慢如鸿毛。
他接下了那一下,手掌上被割了一道,汩汩流血,这点疼比不上她的痛楚。
失子之痛,背叛之殇,她没了理智,最后昏了过去,彻彻底底地昏过去。
或者说,没了生命。
多么可笑,她就这么死去,被一支来历不明的箭射中,自己的丈夫奔马而来,她以为是生机,没想到却是另一条死路。
想到这里,罗珠目呲欲裂,如风般瞬间到了李深面前。
她面色惨白,是鬼的肤色,双目紧瞪泛着紫红,李深听到她问自己。
“你悔不悔?”
他神情有些恍惚,这一次终于对上了罗珠的眼睛。
只一瞬,他就率先逃离。
“事到如今,没有什么悔与不悔。”他声音沉哑,漾着无所顾忌。
“你若是想杀了我,那就动手。”
强大的威迫感稍稍倾离,下一瞬是更深更重的疼痛,罗珠不知对他做了什么。
“杀你,那就太便宜你了,我要你日夜不得安息,日夜受折磨。”
噬心的痛楚让他一只腿的膝盖跪地,他的手紧紧攥住胸前的衣服,似乎这样便能减少一些痛楚。
罗珠控制住他的精神不让他晕过去,“李深,我要你求死不能。”
作者有话说:
我太厉害了 今天写了两章呢!
第39章 夜半离歌(七)
他既选择了虚渺的天下苍生,必然要失去自己的至亲所爱。
求死不能啊, 李深紧紧地闭上眼,听到这句话几乎是自虐般的舒畅。
如她所愿。
呼啸的风刮过,他身上的披风早就落到数步开外的地上沾了尘土, 李深一点点起身去拾起。
极致的痛苦让他连弯腰起身这样简单的动作都难于登天。
手指颤抖着将披风盖到身上打了个结。
罗珠早就随着那阵呼啸的风不见了。
寂寥的夏风, 带走了他身上最后一丝希冀。
*
次日清晨,沈逍客他们求见苏差王被拒, 侍从禀告,“王爷身体不适, 几位明日再来吧。”
门外站了几个侍卫,浓烈的药味从窗口传出, 看来苏差王是真的病了。
现在开始往后都是未知的了, 桑枝想去王府里转一转,说几天在王府几天了,她连王府的几位妾室都没见过。
五位妾室,都住在一个院里, 这样子看来王爷也不重视啊,桑枝旁敲侧击地问过小桃他们, 那些妾室是一些大官送来的, 推脱不得只好收下。
一年之中王爷去那个院子的次数屈指可数。
古代女人打发时间消遣的乐子少,桑枝到的时候院里几位是在做丹寇。
就是染指甲。
五个女人其乐融融地坐在一张桌子上, 旁边站了几个小丫鬟服侍,见到来人也无什么动作。
一个穿着紫衣的女人让身边的小丫鬟将站在院门发愣的桑枝叫过来。
“姑娘,我们董夫人有请。”
桑枝到了他们跟前, 那位穿紫衣的董夫人瞅了她一眼, “与怀山派一道来的人?”
桑枝点头。
桌上摆了一个分了几个格子的装匣, 里面放有花瓣, 花油等等东西, 其余几位夫人正在试颜色。
“来吧,一起做,做了我便告诉你想知道的。”
其他人也掩嘴轻笑几声,眼中没什么恶意,有小丫鬟端了一张凳子过来,桑枝坐过去。
小桃在院门等着她,桑枝看了一眼。
“好了,陪我们试试颜色,又不会把你怎么了的。”
董夫人握起她的手,细细看了眼,“果然是年岁小,这双手细如凝脂,玉指纤纤。”
董夫人调了一个颜色,她是根据桑枝的肤色调弄的,一种白调的粉色,她为桑枝细细地染上一根手指。
“好看吗?”她问。
桑枝看向自己的指甲,莹润的白/粉色,透着少女的纯洁感觉,她点点头,“好看的。”
她扬起脸眼睛轻轻眯起来,董夫人有一瞬间的失神,接下来她没说话为桑枝十根手指都细细抹上了这个颜色。
桑枝摊开双手等着指甲晾干。
董夫人也开始继续调制颜色,她选了一个紫色调的,“人老了,小姑娘那种年轻的颜色就不能用了。”
“哪有,”桑枝接过话茬,“在座的几位夫人还是很好看,我刚刚乍一眼一看还以为和我一样大的呢。”
她这话有夸张成分,但哪个女人不爱听夸赞自己年轻漂亮的?
他们也不例外,桌上的几位夫人终于看向她,坐在桑枝对面那位耳挂金坠的夫人道:“好了,你到这儿来找我们是想知道些什么?”
小心思被戳破,桑枝有些不好意思,她也不知道要问些什么,于是她试探性地问道,“我……我想知道王爷为什么要杀了王妃?”
“哎呦……哈哈哈”,梳了一个高髻的夫人道,“也就是你们会信了。”
“我们那威名在外的王爷会杀了自己成婚数载的妻子,要说我们可是不信的。”
“是啊,”旁边一人嘲讽道,“若是王爷真能下得了狠手,也不至于我们姐妹几个坐在这一起染指甲了。”
“小妹妹,你家中是做什么?”董夫人问道。
桑枝一愣没想到她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她诚实答道:“家父从商。”
“从商啊,那就怪不得了。”
“前段日子,王爷收到了京城来的信件……”
桑枝激灵起来,感觉这里面必定与这次的事情有关,“信件里说什么了?”
董夫人抹好了一只手的指甲,斜睨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说:“王爷的信件,又是京城来的,我们这些不受宠的哪里能知晓。”
另一位一直没说过话的夫人开口,“当朝皇帝平庸之才,共生下了四个孩子,王爷年长又是嫡出,可惜先皇后早逝,王爷早早地辞了京城要了洛城做封地。”
“剩余三个孩子,平山王与定泊王相斗数十年,结果被岁成公主渔翁得利。”
她抬起清淡的目光看向桑枝,眼里莫名带着嘲讽之意,“或许,这开天辟地头一遭的女皇要登基了。”
她这一席话大胆至极,妄议天子和朝局,又做出诸多批判,可桌上的其余人似乎都习以为常了。
董夫人道:“徐娘子,你可别把这小姑娘吓着了。”她轻轻吹了下手指,微紫的指甲衬得整个人雍容。
桑枝听完这些话,心中的震撼激起千层浪,四个孩子唯有一女,岁成公主,那不是赵决的母亲吗?
两位王爷身在京城,据那位夫人所说,岁成公主即要掌控大局,那那两位王爷必定已经被控制了,剩余有威胁的就只剩下远离京城的苏差王。
山高皇帝远,若是苏差王也想分一杯羹或者抱负再大一点想要和岁成公主争一争那皇位呢?
民间对苏差王的好感极高,他又手握兵权,若桑枝是岁成公主,她会如何做?
皇位近在咫尺,这种欲望势不可挡,她会杀了自己的父兄,除掉一切阻碍,可远在洛城的苏差王却是难以控制了,她会着人写信一封,皇位我势在必得,若你想要保命,便自裁了断吧。
又或许她有心存一丝善心,得知了苏差王妃有孕的消息,与他说,我可以放你们一命,但是我不允许你有子嗣,否则我会派人杀了你。
两种情况,或者其他都有可能。
桑枝的脑子一下子变得很乱,她手上指甲还未干,拽住了裙角,白嫩的粉色沾上她今天穿的白色衣裙,留下痕迹。
“各位姐姐,下次再来找你们聊天。”
她匆匆离开,她要去找若水姐姐或者沈逍客他们,这个原因一说出来或许苏差王就会对他们坦白了。
少女飘飞的衣玦与头上的细带仿若一体,微扬起的风轻轻吹乱她额角的发丝,桑枝眼神清明,这些消息就是转机。
“小桃——”
桑枝跑到院门,“我们回去吧——”
那个吧字还未说完,小桃对桑枝欠了欠身,“姑娘,王爷有请。”
她神色似乎换了一人,肃杀无情,桑枝毫不怀疑若是自己说出一个“不”字,当场就会被她拧断脖子。
淦,桑枝心中轻骂一句,差点自己就能去邀功了,这种感觉就像是异物半卡在了脖子中,吞下去难受,弄出来也难。
“好,我和你去。”桑枝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