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这可是大喜事,怎么不早告诉我?”师雁行高兴得不得了,“不过你们什么时候想开的?”
郑平安嗨了声,似乎颇多感慨。
早前他跟柳芬确实不怎么着急,可后来见大哥大嫂和有福有寿他们一家四口相处其乐融融,多少有点羡慕。
况且侄子侄女再好也不是亲生的,回头人家亲爹亲娘一喊,巴巴儿就跑了。
年初小两口合计了下,就把药给停了。
小两口感情一直很好,又都二十来岁正当年,停后不久就有了消息。
师雁行听罢,点点头,“这孩子来得是时候,我听说女人二十来岁生最合适,太年轻了伤身子,对母子都不好。”
大禄人成亲就不算晚了,可大部分女人还是十八九就开始生,那会儿母亲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故而夭折率极高,且容易留病根。
郑如意之妻便是个先例。
师雁行说得大方,郑平安反倒闹了个大红脸,结结巴巴道:“你小姑娘家家的,从哪儿听得这些不正经的话!?”
师雁行失笑,“保养之道,多么正经!我从书上看的!”
当一个人过于理直气壮时,对方就会本能地怀疑自我。
对啊,人家的老师如今可是国子监祭酒了,管教天下读书人!自然什么都会!
于是郑平安迅速认怂,并开始虚心求教起来。
两人一个敢问,一个敢答,还真就挺融洽。
不过师雁行很有自知之明,也不敢乱说,只捡了些上辈子公认的科学方法说了,郑平安如获至宝,千恩万谢,亲自拿了小本本记。
分别前,师雁行反复强调,“除了那些有毒的,活血化瘀大寒大凉的,一切以孕妇心情为准!她爱吃什么就让她吃!”
不准这不准那的,孕妇自己都抑郁了,还生个屁的健康孩子!
郑平安顿悟,“得了,怎么伺候祖宗,回去我就怎么伺候媳妇!”
师雁行朝他竖了个大拇指,“明白人!”
郑平安拱拱手,“好说好说。”
重阳节前夕,京城来信,内容量很大。
三位师兄都有书信,其中尤以柴擒虎为最,单独裹了一个大包袱。
只看分量吧,师雁行就知道肯定没什么正事儿,索性先推在一边,晚上自己回屋慢慢看。
先办正事,看师父的。
裴远山进京之前,师雁行还曾委托他一件事:查几个人。
算日子,裴远山到京城也有时候了,直到这会儿才回信,必然是有了结果。
打开信一瞧,先是关切之语,说自己和宫夫人都好,让她不必担心云云。
后面的信纸步入正题。
师雁行深吸一口气,才要看时,正巧江茴带了新做的衣裳来给她。
师雁行请她坐了,点着那信纸道:“之前我曾问过你,日后咱们必然要去京城,你可还对往事介怀。”
江茴的脸瞬间白了,放在桌上的手微微发抖,不过马上就被一片温暖包裹。
师雁行抓住她的手,努力给她力量。
“我知道你一直没放下,那样的仇恨,任何人都放不下。”
一句话就把江茴的眼泪都招下来了。
她的嘴唇都在抖。
“我放不下,我永远都忘不了我娘死的样子……”她剧烈地哽咽着,“她,她让我跑!这么多年了,我都没去她坟前上过一炷香!”
江茴失声痛哭。
师雁行安静等她哭完才把信纸推过去,“以前是咱们没本事,没机会,可现在不同了,我托先生打听了几个人的下落,你要亲自看么?”
江茴的呼吸急促起来。
她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过了好一会儿,咬牙切齿道:“看!”
接过信纸时,江茴的手还在抖,她分不清是怒还是怕。
她愤怒于过去漫长的岁月都无法替自己和母亲报仇,又唯恐作恶的人继续逍遥快活,让她的怨恨成为笑话。
“没关系的。”师雁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我们还有机会,大把的机会。”
掌心的热度透过背心源源不断地传来,江茴奇迹般平静下来。
她展开信纸,闭上眼睛,用力吸了口气,这才重新睁眼,低低念出声。
“江平,隆元九年进士……隆元十五年因故褫夺功名,被逐出京……庆贞五年,亡?!”
他死了!
第147章 更好
死了?
自己恨了这么多年的人, 竟然早就已经死了?
江茴一时僵在当场,脑中空白一片,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如今已是庆贞十二年,所以七年前他就死了?
她记了这么久, 恨了这么久, 也曾在无数次午夜梦回时将那些黑暗的过往拿出来反复咀嚼, 把自己扎得鲜血淋漓。
江茴痛恨那个自私又恶心的男人,他不配被称为父亲。
她也痛恨软弱无用的自己, 眼睁睁看着母亲被逼死, 却无能为力。
江茴甚至想过,就这么熬着吧, 等熬到自己好了, 那个该死的男人老了, 或许自己就能鼓足勇气站在他面前,将这些年的痛苦和曾经的耻辱一并奉还。
可是现在白纸黑字上清清楚楚地写着, 那个承载了自己无数痛苦的男人,竟然早就死了?
好似一记重拳打在棉花上, 全都偏了。
江茴突然觉得腔子里有一块地方空荡荡的,好似有风呼呼地刮, 那些陈旧的过往如同沙砾拔地而起,纷纷扬扬, 搅得五脏六腑都抽抽着疼。
她的脑袋也空荡荡的, 忽然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能言善辩如师雁行,此刻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茴忽然冷笑起来, 笑着笑着又掉泪。
她抬起手, 用力抹了把脸。
“死得好!”
他早该死了!
那畜牲一辈子争名逐利, 将前程名望看得比一切都重,到头来却落得一场空,甚至连自己辛苦考来的功名都没了,如此结局,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虎落平阳被犬欺,更何况是他?
风风光光出门,落落魄魄回乡,想必江东父老也会怨恨他给老家抹黑,唾弃不止吧!
很好!
想到他晚年凄凉,生不如死,江茴心里就痛快。
师雁行倒了杯热水递过去,“以后有机会了,去你母亲坟前上柱香吧。”
因当年江父混迹在京城,弃江母如敝履,连打发人带她回老家安葬都不肯,便只在京郊草草选地,对外宣称另择黄道吉日迁坟。奈何出殡当日江茴就跳了河,现场乱作一团,江平又很快被贬,自然就再也没人去迁江母的坟。
所以如今她还葬在京郊。
江茴的眼睫抖了抖,盯着水面怔怔出神,喃喃道:“如此甚好。”
母亲生前受了那般屈辱,死后必不能再入他家祖坟!
她用力抓着热水杯,仿佛要从中汲取一点力量,指关节都微微泛白。
师雁行安慰道:“一事不烦二主,我之前已委托先生代为寻找,找到后会帮忙修葺,也找人做场法事……”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那坟茔坏成什么样了?
江茴听罢,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娘啊!
作为曾经的进士,江平的生老病死自有人调查后专门记录,所以查证起来并不困难,只是他的小妾和庶子却不曾在案。
不过既然没有那庶子的名字和痕迹,就证明未曾中举,又失了庇护,想来也无甚好结果。
江茴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将这些年的憋屈发泄出来,已经好受许多。
她抓着师雁行的手叹道:“说起来,我幼年在家时确实也是恨的。可如今再回想起来,恨意却并不似想象中的那般深。”
师雁行懂。
皆因此事全由江平那畜牲而起,那小妾固然不无辜,归根结底却也只是个工具罢了。
说句不中听的,就江平那样的德性,即便没有这小妾和庶子,也会有旁人,恨得过来吗?
“那些不好的事情,咱们先放一放。”师雁行接过信纸,飞快地过了一遍,“你姐姐……”
江茴有个一母同胞的姐姐江芷,比她大了足足八岁,当年出嫁时江平尚未中进士,趋炎附势之态初显,却还不似后来那般丧心病狂。故而江芷还算幸运,一番波折后嫁给了一个秀才。
当时江茴年纪尚小,许多事已记不得了,不过隐约中有些印象,自己与姐姐感情不错,故而此事一听也激动起来。
“找到我姐姐的下落了吗?”
她已没了爹娘,长辈之中只剩这么个姐姐了。
师雁行摇了摇头,把信纸递给她看。
当时江茴年纪小,记不得姐夫的姓名,只模模糊糊想着姓徐,是隔壁县上的人,与江平一起赴乡试时认识的。
奈何朝廷根本不缺秀才,并未被记录在档案之中。
裴远山抵京后托人翻阅了当地的举人名录,如果那人当年中举的话,必然记录在案,也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去向。
当地姓徐的举人确实有几个,可年纪却都不大对得上。
江茴难掩失落,盯着信看了良久。
“不出人头地,未必就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