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孩子,怎么早不说呢?”
江茴心疼道。
鱼阵伏在她的膝头,摆弄着小辫子道:“姐姐说过,天下谁人不说人,天下谁人不被说,由他们去吧。”
师雁行和江茴都被她这幅少年老成的样儿逗乐了。
“话虽如此,也没有白受委屈的道理,”师雁行笑道,“日后听到什么只管告诉我,我且记仇呢!”
倒不一定非要骂回去,可似那等当面人背面鬼的两面三刀之辈,也要仔细提防着才好。
鱼阵哎了声,又一骨碌爬起来,急忙忙就往书房走,口中兀自喊道:“坏啦坏啦,功课忘写啦!”
赵清河教学要求颇严格,虽体谅鱼阵这些日子接连赴宴,同意将交作业的时间后延,可终归还是要写!
于是稍后江茴和师雁行在大堂低声说话,鱼阵就在书房里吭哧吭哧补作业,偶尔哭唧唧崩溃一回,又抹着眼泪继续写,很有点开学前的疯狂。
师门复兴带来的好处远不仅限于师雁行一家三口,最初与她们交好的郑家也跟着“鸡犬升天”。
原五公县商会的老会长竟主动表示要退位让贤,将会长之位传给郑义,无人反对。
大官人喜得什么似的,亲自备了厚礼来谢。
师雁行婉拒,“我又没出力,受之有愧。”
郑义还不乐意,“你是没出力,奈何无声胜有声,我岂不知那些人其实是卖你的面子?”
他这么说,师雁行也无可奈何,只好收下,琢磨着找机会再送点什么还人情罢了。
八月底,师家好味的第四家店铺,也是第二家自助餐厅在沥州开业,开业当日人头攒动、热闹非分,熟悉的不熟悉的都来道贺。
甚至杜泉、周斌虽碍于身份不便到场,也都打发人送了贺礼,师家好味一时风头无两。
沥州经济又比五公县发达,外来人口也更多,师雁行就在自助餐的菜品上进行了二次调整,增加了不少外地风味的菜。
因天气渐凉,尤其格外推出了水煮系列,水煮鱼、水煮豆皮、水煮肉片之类,火辣鲜香,都卖得不错。
有杜泉和周斌卖面子,新店的位置很好,店面也敞亮,相应的,需要的人手也多。
如今师雁行已先后从郭张村村学内选了十二个女孩子来管事,导致村学人数骤减。
那位赵先生也是憨厚,眼见学生人数不足原来的七成,便小心翼翼写了信来问,要不要再招点学生来?
总觉得如今的待遇烧手。
他不提醒,师雁行倒差点忘了这茬,又跟老村长商议一回,决定开始试着接收外村的学生。
原本读书这种事都是男孩儿的特权,可如今师家好味越做越大,十里八乡都知道那师掌柜有个怪癖,专爱带着女娃挣钱。
有些人不信,就偷偷来打听,郭张村的人十分得意,睁着大眼道:“那还能有假?俺侄女儿上个月就去了县里做活,一月几百个钱,还管吃管住,比男人们卖力气赚得都多!”
“我家是我外甥女儿,听说做得好的,如桂香家的苗苗或是管事之流,一个月能有一二两银子呢!”
郭张村人说起此事,不免骄傲,直把外村人馋得流口水。
“狗日的,你们村真是出能人了!”
又央着说好话,问能不能把自家娃娃也送过来。
十岁上下的女娃在家也做不了太多活儿,倒不如大着胆子试一试送来,若果然能如郭张村女娃一般无二,岂不成了家中顶梁柱?
更不用说男娃了!
寻常农户人家哪里读得起书,便是勉强挤出几个钱儿来缴纳束脩,去外头不要吃穿笔墨的么?哪里比得上这近在咫尺的郭张村!
老村长原本还死咬着不放,如今听了赵先生和师雁行的意思,这才好歹松了口:
本村学生学费全免,外村的女娃也不要钱,只外村男娃要束脩,不管吃喝。
农人最擅长走路,愿意来的孩子们都是附近几个村子的,早起走几刻钟也就到了,并不费事。
午饭可以自己带,请附近的人家帮忙热一热。
如今郭张村百姓们都做酸菜和腐竹的买卖,赚了钱,倒不吝啬这点柴火。
若讲究些的,还可以每日使几个大钱,跟着左近人家混一顿晌午饭。
晚间一并家去。
安排妥当之后,老村长还特意带着长子来了沥州城一趟,对师雁行仔细说了自己的打算。
“日后娃娃们会越来越多,保不齐来日一个先生弄不过来了哩!”说这话的时候,老村长满是皱纹的老脸上喜气洋洋,浑浊的老眼也放着光。
“到底是咱村的脸面和底气,村里读书人多了,出去谁都高看一眼,保不齐什么时候就鲤跃龙门,成真龙啦。
因他们有求于咱们,今年地里浇水,附近几个村子都让咱们村先浇!大家伙儿都说啊,沾了飒飒的光喽!”
北方内地干旱少雨,每年农耕时节水源便是命脉,尤其庄稼疯长灌浆,急需浇灌时,常会有相邻村庄为争抢水源频频斗殴。
可今年,郭张村享福了!
师雁行也没想到当初自己的一个主意,竟能引发如此长远的一连串反应,既高兴,又有点儿惭愧。
“都是乡亲们厚道……若没有大家伙儿帮衬,也就没有今日的飒飒了。”
“这是你的好处,”老村长笑得满足,“可乡亲们不是那等不晓事的!托你的福,这几年大家伙儿多了进项,日子好过了,手头宽裕了,就琢磨着专门起一座学堂,弄得敞亮些,让外头的人来了,看着也像那么回事。”
越过越好了,真好。
师雁行含笑点头,才要说话,却听老村长继续道:“……在村口给你竖个碑!”
师雁行:“?”
竖个啥?
不是,我还活着啊!
“这,这就不必了吧?”师雁行干巴巴道,“举手之劳罢了。”
“要的!”预备村长替他爹坚持道,“这都是大家伙儿的意思,飒飒你甭管,知道有这事儿就行。”
师雁行:“……”
我想管啊!
可问题是管得了吗?
那边爷俩已经开始算账了:
“张三家说了,石料都是现成的,老九自己就会刻字,不必外头请人,这一笔就能省下了……咱们多看看外头的样式,弄个时兴的……”
师雁行:“……那,那我出钱给乡亲们修条路吧?”
这事儿她琢磨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没有合适的机会提。
现代人可能不了解真正意义上的乡间土路,白天还行,就是坑多点儿,一不小心崴脚罢了。
最怕遇到天气变化,刮风扬尘,铺天盖地全是土;雨雪和泥,一脚下去黄泥汤子没脚面。
本来就不平坦,被水一泡,再一踩,晴天晒干后就直接成了月球表面,人走硌脚,车走费牲口。
如此循环往复,烂上加烂。
老村长爷俩一听,活像被卡住脖子的鸭子,脸都涨红了。
“这,这得多少银子啊!”
谁不想要好路啊!
若是路好了,乡亲们出行便利,买卖越发能做起来了。
师雁行早就算过,这会儿张口就来:
“倒不必如城内一般石砖铺地,只先以石锤夯实地基,然后在上面铺盖砖块即可,若只算村中两条主干路和通往县城的路,满打满算三百两足矣。”
照现在师家好味集团的进账,三百两算不得什么,只郭张村距离县城确实有些距离,后面有一段是擦着别的村子走的,其实有点绕弯路。
若也要修直道,就得先去衙门找苏北海报备一下。
修桥筑路这种明晃晃的政绩,想来苏北海不会拒绝。只要有县太爷发话,其他村子也就没话说了。
反正原本世上也没有路,走的人多了才有了路。
如今她做主修路,大家再沿着走也就是了。
“哎!”老村长激动得胡子乱飞,“要不了那么些,这是造福子孙后代的大好事,还用得着外头雇人?各家各户出几个爷们儿,抽空也就干完了!”
若只算砖石,自然更便宜,可事儿不能这么办。
“知道您老想为我省钱,可修路的事看着简单做起来难,门道多着呢。那些手上有活儿的,夯实的地基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不变形,咱们外行人勉强弄起来,要不了多久就被雨水泡坏了,还得费二遍事。”
师雁行笑道:“况且大家又要做买卖,地里也有活儿,哪里还能腾出空来?”
老村长爷俩一琢磨,倒也是,只越发不好意思,走的时候还有点晕头转向。
尤其老村长,整个人如同吃醉了一般,两腿发软两腮赤红,口中兀自喃喃有声:
“天爷啊,上辈子积德啊,又是学堂又是修路……天爷啊,积德了啊!”
说干就干,次日师雁行便手书一封,派胡三娘子亲自送去,写明自己想出钱为郭张村修路,希望县令大人准许云云。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因胡三娘子日常跟着师雁行出入,如今县城、州城的体面人也都识得她,故而县衙的门子一看胡三娘子来了,都跟见了亲娘似的,又招呼她入内安坐,又亲自上茶。
胡三娘子给了赏钱,又转交书信,那人忙狗颠儿似的去了。
苏北海看了信,见是这等好事,又不需要衙门出钱,自然没有不许的。
当即发了签子,又点了郑平安等人去画直道。
如此一来,倒比原先的旧路短了好些。
后面郑平安亲自去州城向师雁行报喜,倒把师雁行逗乐了。
“哪里就值当二叔亲自跑一趟了!”
这一二年他们一个州城,一个县城,隔得远,交往自然也少了,再见面难免淡淡生疏。
可师雁行却记着这人当年是如何支援自家的,故而开口就叫了二叔。
郑平安一听,果然欢喜,之前那些生分也都随着这一声儿尽消。
他像以前那样坐下说笑,“倒也不光为这事,”他摸摸鼻子,有点小得意,又有点不大好意思,“你要有弟弟或是妹妹啦。”
弟弟?妹妹?
师雁行一怔,旋即回过神来,“二婶儿有了?!”
郑平安嗯了声,搓着手,也是欢喜,“前儿才把出来,三个多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