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便让初挽刮目相看,拍卖的是一件法国十九世纪的金塞夫勒彩瓷铜鎏金钟,欧洲收藏界的说法是“富玩表,贵藏钟”,这里的钟指的就是欧洲西洋钟,这种钟一般都是成套的,精致华美,眼下这个画风就颇为细致生动,铜鎏金的,并镶嵌有蓝红色珠宝,就连钟表机芯都是制表名师Japy Freres亲手所作。
初挽大致观察了下场上情景,竞争不算特别激烈,但也有三四个竞拍者一直咬着,看得出,场上确实不少懂行的。
初挽不太懂西洋钟,自然不愿意贸然出手,便坐在这里旁听。
很快她便发现,这拍卖会实在是良莠不齐,也有一些价格便宜的,看不出真假的,拍卖价格也就勉强几千美金。
甚至有一件清雍正的青花瓷,估计是民窑品,做工一般,拍了六千美金。
初挽漫不经心地看着,看得有些昏昏欲睡了,她有心想离开,不过看看外面的雪,好像并没有停的意思,这让有些沮丧。
天要黑了,等会应该给陆守俨打个电话,省得他担心,至于她自己,可以在附近找一家酒店先住下。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看到前方的拍卖品,只扫了一眼,整个人便为之精神一振。
她仔细看过去,这是一件宣德蛐蛐罐,圆腹坐盖式桶罐,官外装饰着明朝早期的缠枝瓜果纹,用的是进口苏麻离青料,颜色蓝中泛紫,沉稳大气,苏料铁斑锈深入胎骨,这一看就是难得一见的大开门。
其实宣德进口苏麻离青料的青花瓷在别人看来自然是宝,但初挽收了这么多物件,就如今她的收藏来说,也不至于如此看重。
这宣德蛐蛐罐,妙就妙在量少。
明朝万历年间就有文人提起,说宣德蛐蛐罐价格贵重,不比那大罐便宜,而清朝文人提起宣德蛐蛐罐,则是夸赞“精细绝伦,后人得宣窑蛐蛐盆者,视如奇珍”。
清朝就已经如此珍稀,更不要说如今,满世界博物馆找,全须全尾的宣德蛐蛐罐都找不到五件!
但是眼下这个,却是釉色发亮,仿若新品,实在是罕见。
初挽看着这宣德蛐蛐罐,一路的奔波劳累,以及遭遇大雪天的沮丧,全都烟消云散,满心只有欢喜,甚至觉得自己就是运气好,就是和好东西有缘,遇到大雪随便找个地方躲雪,都能遇到这么一件好东西。
这时候,拍卖主持人正在介绍这件宣德蛐蛐罐,初挽听着这主持人介绍,感觉主持人不太有底气,又状若不经意地扫过场上人的目光,显然大家也没有太上心的。
她心里一动,便明白了。
这是把正经宣德蛐蛐罐当成新仿了。
其实这倒是也正常,毕竟宣德年间的物件留到如今,一般人见过的都是斑驳苍苍或者带着磕带着冲,像如今这件颜色如此鲜亮且几乎完备无缺的几乎少见。
这些洋人看中国古玩本就是二把刀,这种荒僻之地的拍卖场次,也未必请到了顶尖的鉴定师,就这么看漏了,完全有可能。
但是初挽看这种瓷器,却是一看一个准。
这种瓷器,不能看颜色是不是鲜亮东西是不是完备,而得看气韵,看画工,更得看润光,看棱角。
眼前这件宣德蛐蛐罐,打眼一看仿佛是新的,但是那气韵一瞧就是老的,瓷器带着一种年代沉淀下来的宝光,一点不发贼,细腻油润。
而且从画工胎体看,那胎色,以及底部那层薄薄的釉水,这都是十足十宣德年间的风格,这些细节现代人是很难模仿的,哪怕模仿到位,在初挽这种大行家眼中,也难免有了“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感觉。
初挽这么看定了后,便耐心等着主持人的介绍,等主持人介绍过,便开始拍卖了。
她自然不愿意贸然出价,毕竟在别人眼里,这就是一个仿品,她突然蹦出来出手,难免引人多想。
这款蛐蛐罐拍卖底价非常低,是一百美元,不过初挽并不敢大意,在拍卖会上,经常出现底价几百美金,但是最后成交价可能是几十倍甚至几百倍的,这就得看竞拍气氛是不是激烈了。
初挽本来的打算是,如果有人出价,那就让他们出,等差不多剩下一两个竞拍者的时候,她再直接出价给抢过来,这样她的对手只有一个,只要击溃对方的心理,她就直接赢了。
可是让初挽没想到的是,这蛐蛐罐竟然没人出价。
没人出价!
初挽没办法,只好自己出,谁知道她一举牌,马上就有两三个跟着的。
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没看好,还是也想采取她这个策略?
不过好在那两位出价者跟得不太紧,看上去也不是太势在必得,于是等初挽不紧不慢地跟着,等到价格到了四千美金的时候,她缓了口气,没再跟着举牌。
拍卖师开始喊“四千元一次”的时候,那位竞拍者看向初挽,初挽不举牌。
那位竞拍者仿佛松了口气。
这时候,拍卖师继续喊,当拍卖师要喊“四千元最后一次”的时候,初挽突然举牌,直接报价五千美金。
那位本已经胜券在握的竞拍者,突然间看到四千元一直蹦到了五千元,也有些懵了。
初挽淡淡地扫过对方。
竞拍者皱眉,显然开始犹豫挣扎起来,如果只提了一两百美元,他也许冲动下就跟了,但是提升这么多,超出了他的心理价位,他不知道要不要跟。
跟的话,怕得不偿失,这东西根本不值。
而就在竞拍者的犹豫中,拍卖师的三锤落下,初挽成功竞拍。
五千美金,不算一个小数目,但是宣德蛐蛐罐,全世界没几个,这绝对是大漏了。
初挽成功拍了宣德蛐蛐罐后,直接交了现金,之后抱着蛐蛐罐回去自己车里。
这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周围荒僻,又漫天大雪,她也怕万一出事,开出去一段后,找了一处电话亭,给陆守俨打电话,说了大致情况。
陆守俨果然担心,详细问了她周边的情况,表示让她不要动,他来接她。
初挽:“我自己开车回去就行,我就是怕你担心,和你说一声。”
陆守俨却道:“我查地图,看到你附近有加油站,你先过去加油站等着,我和建晨一起过去,我们开车过去,你不要动了。”
他声音不容置疑,初挽也有些无奈:“行吧……”
早知道不给他打电话了。
当下初挽只能停靠在加油站,慢慢等着,这边加油站旁边有个小市场,她过去看到几个卖速食品的,便随便要了一份。
那速食品竟然是两个烧饼状的面饼,里面夹了一些肉,有些像中国的肉夹馍。
她这么边吃着,边看外头,没多久,陆守俨果然到了,她忙迎出去。
陆守俨看到她,当即把她拽上了车,上了车后,拿着一件冲锋衣给她裹上了:“多大人了,下雪天穿这么薄出来。”
他神情不悦,初挽也不敢吭声,只好默默地裹紧了冲锋衣。
陆建晨从旁更没敢说什么,麻溜过去开初挽那辆车了。
陆守俨开着车,缓慢地行驶在风雪中,天黑了,高速公路也不敢走快了,只能慢慢开。
初挽小心地看他一眼:“出来的时候没下雪……是突然下雪的。”
陆守俨瞥她一眼,看她那心虚的样子:“也没说你什么。”
初挽便笑道:“我就知道你担心我,你担心我就说,干嘛冲我摆脸色!”
陆守俨哑然失笑:“你还有理了。”
初挽:“那是当然,我万年有理。”
陆守俨扬眉,笑看她一眼:“好了,回家吧,今天给你炖了鸡汤。”
这天确实冷得厉害,据说是最近几年从未有过的大雪,一路上还看到一些抛锚的车子等着救援,陆守俨和陆建晨不敢开太快,就慢慢地走,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几个人都又冷又饿。
忙下了车,进屋,一进屋,一股子暖意便扑面而来,初挽直接打了一个喷嚏。
陆守俨停好车进屋,将外套和帽子放在衣帽间后,换了鞋子进来,正好听到她那个响亮的大喷嚏,便道:“你赶紧洗一下,鸡汤应该好了,赶紧喝点。”
初挽肚子已经饿得要命了,现在听到“鸡汤”真是食欲大开,马上去洗手洗脸。
等洗过后,过来餐厅,保姆已经把饭菜都摆上了。
陆守俨从楼上拿了一件厚实的毛绒家居服给她,她接过来顺势披上了。
旁边陆建晨正好换了衣服下楼吃饭,看到这情景,只觉得没眼看。
他家七叔真是疼挽挽,把她伺候得简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扣子都恨不得帮她系好。
初挽穿好那件大厚家居服,感觉好多了,不那么冷了,之后便一起坐下喝鸡汤。
这时候,窗外依然在下雪,落在砖红色屋檐上,也落在花园的雪松上,一切都静寂无声,寒凉入骨,不过屋子里却是足够暖和的,壁炉烧得很旺,偶尔发出细碎的噼里啪啦声响,鸡汤的浓香扑鼻而来,闻着都是暖暖的满足。
保姆给三个人各盛了一碗,那热烫鸡汤上还飘着稀薄的一些黄油星子,拿着勺子,吹一吹,尝了口,陆建晨满足叹息:“这得熬了几个小时吧。”
初挽:“好喝。”
保姆蒸的大馒头松软暄腾,咬一口馒头,喝几口鸡汤,简直了,再没有比这个更满足的了。
初挽这么边吹边喝,竟然喝了一大碗,这浓香的鸡汤进了胃里,暖和着身体,把积在身体中的寒凉仿佛全都驱逐出来了,初挽出了一身汗,通体舒畅。
她不免感慨:“还是我们中国人的鸡汤好喝,这鸡哪儿买的?”
陆守俨道:“今天Maddocks过来,他送来的,说是比较原汁原味的中国老母鸡,送来七八只,我放冰箱里,回头慢慢炖了。”
他又补充说:“还给送了一些别的食材,三文鱼鳕鱼什么的,给孩子吃的。”
初挽疑惑,前几天她给Maddocks打电话,结果Maddocks根本联系不上,这怎么突然过来送吃的了。
她拧眉:“那刀鹤兮呢?你问Maddocks了吗,刀鹤兮怎么样了?”
陆守俨:“我给他打了个电话,听那意思,最近在忙,他家里人身体不太好。”
初挽:“那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陆守俨略沉吟了下,道:“我提了,他很避讳,我和Maddocks聊了几句,应该是精神方面的问题,不适合见外人。”
精神方面的?
初挽:“……那只能算了,等我回头给他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吧。”
也怪不得他一直避讳提及,精神方面的,可能状态确实不太好,也不适合见外人了。
陆守俨颔首:“嗯,只能这样了。”
吃过饭,上楼看了看已经睡着的孩子,屋外雪落无声,两个孩子睡得安详静谧,她也就没打扰,径自去洗澡了。
洗了一个香喷喷的澡,刚出来,就被陆守俨抱怀里了。
是打横直接抱着塞进暖和的羽绒被里。
初挽舒服地哼唧了声,说不上来是抗议还是太喜欢。
陆守俨低笑了声,看着她脸上肌肤清透泛粉,忍不住低头轻轻咬了一口。
初挽越发哼哼起来:“你快点。”
陆守俨眸色转深,伸手过去床头柜里,摸出来一个套。
初挽搂着他的颈子:“你发现没,今天你给我穿家居服,建晨看到,那表情都不太对了。”
陆守俨:“管他呢,谁让他没事非赖这里。”
初挽:“他肯定是觉得你太纵着我了。”
陆守俨:“我的妻子,我想怎么宠着就怎么宠着。”
初挽:“他嫉妒也白搭,反正没他的份,你对我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