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些,大家心中都有些沉重,路远而其修远兮,要想追上人家,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大家讨论了半天,初挽一直不吭声。
大家伙分析的这些原因自然都是没问题的,这确实是摆在中国考古学面前的事实,但是日本这十年考古的神话,那只是一场世纪大骗局罢了。
这件事说出来荒谬到没人相信,但却是事实,以至于当事情被揭穿后,日本考古界成了一个大笑话,据说考古人员纷纷转行,羞于提及自己的行业。
虽然他们的技术各方面确实先进,但是这样虚假繁荣放卫星也不像话,也实在是没意思透了。
这次的培训班历时45天,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初级潜水、开放水域潜水和救援潜水等课程,第二个阶段主要是水下考古实习锻炼。
初挽帮大家协调过培训中出现的问题后,学员们开始了正式培训,她便开始去敲定第二阶段水下考古实习的地点,还需要做水下考古项目的前期准备,需要和日本水下考古培训机构协调时间等。
这期间,她也了解了藤村新一目前的工作情况,知道他最近正参加新时期考古研究所的一向调研,矢志要发现“八十万年前的石器”,地点恰好就是岩出山町的“座散乱木遗址”附近。
初挽算了算时间,倒是正好赶得上,又自己跑去“座散乱木遗址”研究了下地形,这才回去。
接下来三周,她也没什么工作,除了偶尔需要协调水下考古培训任务外,其它时候可以自由行动。
她便顺势自己过去了大阪,逛一逛这边的古玩市场。
其实大阪并没有像中国或者美国那样的大型旧货或者古玩市场,这边的古玩一般都在古玩商店里,捡漏可能性也不大。
不过大阪的老松通古董一条街倒是可以逛逛,初挽走了一趟,没遇到什么合适的,又过去了四天王寺古董市,这里说是古董,其实各家的旧物比较多,要想在这里面淘到什么,自然需要眼力界。
初挽其实也不指望一定淘到,只是走走看看,这也算是一种乐趣。
这么随意走着,她淘到了一把日本正宗的南部铁壶,应该有三百年了,花了一百多人民币,这多少算是一个漏,不算很大,但也值得拿着,毕竟来一趟,她也想收一些当地特色古董。
买了铁壶后,她继续往前走,走过一处地摊时,隐约在那各样杂物中看到一抹蓝色。
其实真的只是露出来那么一丝颜色,不过初挽感觉到了。
瓷器的蓝,不同于其它颜色的蓝,而上等名瓷的蓝,更是和寻常不同,哪怕是快速地扫过一眼,依然能感觉到。
初挽便仔细看过去,那是一处杂货摊子,林林总总摆了许多家用旧物件,杯盏盘子,家用的钟表瓷狗瓷娃娃等,而那抹蓝色就隐在那些杂物中。
初挽状若无意地蹲下来,先随口问了一件旧木碗的价格,对方报价一百日元,也就是大概十块钱人民币,初挽便嫌贵,之后随意翻看着别的物件。
当那些杂物被挪开后,她看到了那只大碗。
初挽看到的那一刻,呼吸有一瞬间的凝固。
那是一件八寸的霁蓝釉大碗,整体呈现深浓幽青色,蓝中又隐隐泛着一些紫,碗外是描金游龙暗纹,那龙造型矫健,似乎盘旋于云海之中,于蓝釉浑然一体。
要知道,霁蓝碗在明代是皇室祭祀瓷,古代皇帝祭祀天、地、日、月和山河祖先,都有严格的规制,而明朝祭祀月神时,皇帝必须穿蓝色祭袍,用蓝釉瓷器,所以这个霁蓝又叫祭蓝。
眼下这只碗,正是明朝宣德年间所谓釉色蓝如深海的上品霁蓝釉,蓝到了纯粹,蓝到了毫无杂质。
初挽上辈子阅宝无数,却只见过一次和这个品相相似的霁蓝釉,那件霁蓝釉是一个碟子,比眼前这个小,即便如此,在1997年香港的拍卖会上,都拍到了一亿两千万港币。
而此时,这么一只碗,正安静地躺在杂货摊上,和那些最近几十年的破旧工艺品挨挨挤挤在一起,黯淡沉默,甚至碗心里还残留着被脏物浸泡过久后留下的污渍。
初挽便不着痕迹地拿起来,翻看了看底款,果然是宣德年的。
只是不知道这么一只皇家御碗,是怎么流落到日本人手中,又被当做旧物出现在这破败的旧摊上。
她便用日语和对方聊了聊,先问了别的,又随口问了问这件。
对方便随口说起来,说是她丈夫年轻时候去过中国,从那里买来的。
她看上去六十多岁,她丈夫年轻时候大概是什么年份,其实可以想出来。
初挽淡淡地“哦”了声,便问起价格,对方要价四百日元,也就是大概三十多人民币。
初挽没还价,连同其它一只碟子都要了,一共花了五十块人民币。
买了后,她请对方包起来,之后状若无意地继续逛,等逛远了,才将另外一只碟子随手扔垃圾桶了。
那是现代普通家用的,不值钱,而这个霁蓝釉碗,她重新仔细包好,放在包中,之后便过去下榻的酒店了。
第215章
初挽给陆守俨打了一个电话,问起两个小家伙的情况。
她出国后,陆守俨便把孩子放在了老宅,恰好陆家几个孩子也在老宅,这样两个小家伙有“侄子侄女”陪着倒是不错,玩得高兴,也把妈妈出差这个事忘了,偶尔别人提起来,还手舞足蹈高兴,看那样子盼着妈妈带回什么“好吃的”。
初挽听着忍不住笑,便说日本倒是不少孩子的小零食以及日用品,都很不错,打算给孩子多买点,又说给陆守俨买了剃须刀,给老爷子买了一个电饭锅,除了这个,还给几个嫂子买了化妆品。
她生孩子时候,几个嫂子都帮了大忙,如今买东西正好捎带手给她们送点。
陆守俨听着:“你能带得了这么多吗?”
初挽:“怕什么,这不是这么多考古队员吗,我看他们都比较节省,不太舍得花钱,买的不多,我可以请他们帮忙带。”
陆守俨想想也是,便随她了,不过还是难免嘱咐一番,虽然日本治安还可以,但是平时也得小心着。
初挽笑着道:“这几天我不是去图书馆那就是待在培训队宿舍里!”
陆守俨:“当我不知道,你肯定逛古玩街什么的了。”
初挽:“……就知道瞒不过你,不过我才逛了一次!”
陆守俨:“淘到什么好东西了吗?”
初挽一听,便兴致勃□□来,将自己淘到的那大碗说了,陆守俨听得笑道:“就知道你肯定有收获,不过出去逛街,还是要小心,最好是找考古队员同行。”
初挽:“嗯,我知道啦……”
其实这几天初挽确实安分地住在培训队的宿舍,没事去图书馆看看书,这边的书大多是日文的,初挽的日文水平其实看起来有些艰难,只能勉强看懂。
不过很快她找到一些不错的英文资料,那是国内也比较少见的,她便如鱼得水起来。
反正现在她也没别的事,倒是能埋首研究一番。
有一些特别好的资料,她不舍得,便用相机拍下来或者用手抄下来,她每天很勤快地做笔记做总结,有时候也把书借回去宿舍晚上读,一来二去的,倒是积累了一大摞的资料。
她想着这些可以带回去,回头复印了给岳教授一份,他兴许有用。
很快水下考古培训班的第一期培训结束了,接下来是水下考古实践,而在考古实践之前,他们先被安排了一些参观活动,其中也包括座散乱木遗址。
这正是初挽期盼的。
大家出发前,初挽用公用电话给考古所打了电话,确认藤村新一近期即将开展他的考古发掘,之后,她又打电话问起《每日新闻》,用英文,把自己说成一个仰慕日本文化的美国人。
日本人的英语并不够好,而初挽的英语还算地道,显然对方也没听出她是假的,对她表现得非常热情。
初挽便说起,自己希望亲眼看到日本石器时代的挖掘,在她热情的追问下,对方果然说起,他们即将前往座散乱木遗址附近采访藤村新一。
她便特意问起来,能不能看到全程挖掘记录,如果能看到全部记录,她会更高兴。
对方显然好像被启发到了,认为这是一个“good idea”。
初挽便继续假装美国人,热烈地说着自己的期待,她认为“如果能全程追踪最好了,能把所有过程拍下来,当然了最好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这样她就能看到“日本考古的奇迹”。
在初挽的吹捧下,对方也表示她的提议可行,可以考虑下。
挂上电话后,初挽便若无其事地跟随培训队员上了地铁。
她想着,自己这么一怂恿,这新闻媒体不知道能不能灵感突发,把十年后他们的伎俩提前给用上。
按说自己的提议还不错,而安排这一切对新闻媒体来说并不难。
宫城县大崎山位于日本东北地区,山势蜿蜒,巍峨壮阔,这个季节据说正是旅游的好时候。
坐车抵达岩出山站后,他们便被接过去到了下榻的宿舍,用了午餐,正好参加石器文化座谈会。
过去了座谈会,这次会议主题是围绕最古老之石器群展开的,主要探讨了日本旧石器时代遗迹的重要作用。
会议主要灵魂人物自然是大名鼎鼎的藤村新一,他也是日本东北旧石器文化研究所副理事长。
在会议上,藤村新一更是放出话来,根据他的研判,他认为日本旧石器考古可以推进到一百万年前。
这一次会议不只是考古研究所的考古学家,还包括石器文化民间研究团体以及其它普通民众。
据说在日本,考古已经是一项全民爱好,会有业务考古爱好者组成考古队伍进行挖掘探索,这也是为什么藤村新一能在日本大红大紫,这里有着深厚的群众基础。
据说藤村新一的每一次有所发现,三大报纸几乎都是藤村新一发现新石器,他的每一个发现都让日本国民沉浸在狂喜之中,这让他们昂首挺胸,为自己的历史骄傲。
藤村新一在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后,众人报以热烈的掌声,镁光灯闪烁不绝,还有狂热的粉丝跑过来给藤村新一献花。
这个时候到了观众提问题期间,现场观众很积极提问,藤村新一从容不迫地回答着。
初挽见此,也就提了一个问题,她用日语提问的,问起来:“为什么每一次新石器的发现都是藤村先生呢?请问这是不是过于巧合了?”
初挽这么一说,现场有片刻的寂静,旁边一位头发花白的学者抬起手来,扶了扶眼镜,不过没说话。
藤村新看到初挽,他显然认出来了,这个人有些眼熟,分明见过。
他皱眉。
这时候,就有一位年轻考古爱好者站起来,质问初挽:“请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日本底下挖出几十万年前的石器,这有什么问题吗?难道你竟然不相信藤村先生吗?”
更有人道:“藤村先生可是天才考古学家,藤村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有什么问题吗?”
初挽:“我只是奇怪,我仔细看过藤村先生挖掘的地点,有一些其实是不符合地貌条件的地方,这有些打破我的考古学常识。比如藤村先生出土的那些石器埋深很浅,几乎都是土壤的表层,且都在同一水平面上。”
她说这些的时候,可以感觉到,有些年轻学者正看向她。
他们没说话,但是眼睛里却流露出一种异样,那是被压抑过后,对于初挽行为的惊讶以及一些说不出的钦佩。
初挽便继续道:“但是事实上我们知道,因为地震水流等各种原因,这些底下埋藏物位置会有所变动,不可能在同一水平面上,只有距今比较早的埋藏物,才可能出现在同一个原生地层。”
旁边就有一个学者道:“首先,你对地貌条件的理解未必是对的,要知道几十万年前,用你们的话说就是沧海桑田之变,如果以现在的地貌做推论,未免狭隘了!其次,藤村先生十年来一直致力于石器挖掘,他付出的心血是我们无法想象的,他能挖出来石器,这有什么问题吗?”
于是现场顿时热烈起来,大家一致拥护藤村新一先生,认为他是当之无愧的日本“神之手”,这种权威是毋庸置疑的,至于怀疑他的人,那自然是心存不轨。
简单一句话“难道你对日本历史推进到七十万年前有什么不满吗”就可以堵住所有人的嘴。
初挽这个外国人身份更是敏感,旁边赵谭智见此,赶紧碰了碰她胳膊,示意她不要多说了,这样不太合适。
初挽重新坐下,她看到,因为她的质疑,有少部分考古专家其实脸色并不好看,还有一些记者交头接耳的。
其实可以看得出,这里面存在一些不合理,真正有脑子的人是有些质疑的,但是这件事已经不单纯是学术问题,而是掺杂了狂热的民族自尊心以及骄傲感。
据说前几年有一位考古专家提出质疑,但是他很快被整个日本东北一带的旧石器圈排挤,被禁止参加发掘,也被禁止观摩发掘出土石器。
之后,这个人更是被迫离开了日本。
这件事使得藤村新一的权威前所未有强大,也使得后续没有人敢轻易冒头了。
至于记者们,更是并不敢随意打破民众的这种狂热崇拜。
但是,他们心里未必不犯嘀咕,毕竟抛却那些狂热,稍微冷静下来都知道,这事有多不靠谱。
会议结束后,初挽和几个队员一起离开的时候,明显感觉到,现场氛围不太友好,有人甚至嘲讽地道:“我们的考古取得这样的大发展,有人是不是眼红了。”
初挽见此,也没搭理,和队员径自回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