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鹤兮眉尾微扬,之后道:“你看这里。”
初挽好奇,看过去。
刀鹤兮解释道:“首先,这把琴的背板用的是独特琥珀样透明漆,这种技术已经失传两百年了。再看这里,如果是1891年后的仿制品,一般会用英语在这里写上制造国,而这件,并没有制造国,这里的Antonius Stradivari是斯特拉底瓦里的名字,Cremona是意大利克里莫纳,最后的1721是制琴日期,这个还是用的手写。”
他指着道:“琴有独特的琴边镶线,这些技术早已失传,”
他撩起眼来,看向她:“在美国,1891年后,这种进口商品必须刻上出产地鉴定,所以我们可以排除这把琴从国外流入的可能。”
初挽约莫听懂了:“也就是说,这把琴,至少是1891年之前流入美国的。”
刀鹤兮颔首:“这只是技术分析手段,最重要的是,我们可以看看这把琴的音色,听一听,也就知道了。”
初挽:“那可以试试?”
刀鹤兮微颔首:“可以试试,不过这把小提琴失于保养,也需要调音。”
初挽:“哦?”
刀鹤兮淡声道:“先试试吧,如果确实没问题,再拿去保养。”
初挽看看这餐厅,明白了:“那我们出去找个地方,你帮我试试?”
她无奈:“我不会拉,我也不会听。”
刀鹤兮默了下:“好。”
当下刀鹤兮付账过后,初挽背起琴来准备离开。
离开时,恰好看到一个身影,有些眼熟,再看时,却不见了。
她想了想,有些像陆建冉。
这时候,刀鹤兮结账过了,两个人出去餐厅,这附近正好有一处公园,便过去公园,找了一处清静地方。
去美国一个多月,天变凉了,此时已经是秋叶飘零的季节,公园里遍地银杏叶子。
周围没什么人,两个人挑了一处僻静的长椅,坐下来。
刀鹤兮优雅的手指抚摸过那把琴,修长的睫羽垂下,淡声问:“你想听什么?”
初挽:“随便吧,什么都可以。”
她补充说:“我不懂音乐。”
刀鹤兮没说什么,只是颔首。
他手指修长白净,优雅的指尖轻轻滑过琴弦,于是动人的音乐便流淌出来。
初挽确实不懂小提琴,不过也知道,他拉得很好听。
他拉小提琴的时候,不同于他这个人的冷清,那曲调深挚幽远,宁静而耐人寻味,很容易就把人的情绪带进去。
即使初挽这种音乐的门外汉,都听得入了迷。
一曲结束,刀鹤兮的视线缓缓地落在初挽脸上,道:“高音明亮,中音细腻,低音沉厚,这确实是斯特拉迪瓦里之作,应该是在他最巅峰期那十年的作品。”
初挽听着,笑了,她没想到自己竟然有这样的好运,这一趟美国之行,可谓是收获丰富。
刀鹤兮:“不过这把琴确实被人慢待了,需要专业的保养,也确实需要调音。”
初挽:“那——”
她看着刀鹤兮,试探着说:“你会,对不对?”
刀鹤兮垂着眼睛:“对,不过这太贵重了。”
他的手轻抚过琴颈,淡声道:“这把小提琴,在国外的市场价格至少在五十万美元以上。”
初挽听着,心底滑过舒爽的愉悦。
她笑着道:“没什么,刀先生,我相信你的人品,就把这把小提琴暂时托付给你,请你帮我调一下音,顺便保养一下。”
刀鹤兮掀起眼来,看着初挽。
初挽道:“如果你觉得麻烦,那就算了。”
刀鹤兮看了初挽半晌,终于道:“没什么,那先交给我吧。”
初挽:“那就麻烦了!”
刀鹤兮看着初挽,漫不经心地道:“这次美国之行,看来一切都很顺利?”
初挽:“是,这次去美国,各方面都很满意,除了这件,我还买了一件犀角杯,等什么时候有时间,拿给你品鉴。”
刀鹤兮:“除了这些,你还收获了盛名,我看到报纸上关于你的报道了。”
初挽:“这也没什么,虚名而已,不过这次美国之行,倒是让我大开眼界,顺便想起另一桩事。”
刀鹤兮:“嗯?”
初挽:“这次在美国,我逛了跳蚤市场,也逛了私人博物馆,逛了古董mall,在古董mall里,我只看到三件中国陶瓷。”
刀鹤兮何等人也,听弦知雅意,他听初挽这么说,便深深看了初挽一眼。
初挽笑看着他:“刀先生对西方世界的了解应该远胜于我,我想请教下刀先生,中国陶瓷在美国的市场,只配得到这样的地位吗?”
刀鹤兮默了下,才道:“你走这一趟,对美国的古董市场,能有多少了解?”
初挽:“正因为我不了解,所以我才想顺便请教下刀先生。”
刀鹤兮听这话,轻笑了下。
只是薄唇轻轻那么一勾,笑意到不了眼睛里。
初挽安静地等着。
刀鹤兮慢条斯理地收好了小提琴,优雅拂去膝间的落叶,才道:“如果你不懂,我可以和你讲讲。”
初挽:“洗耳恭听。”
刀鹤兮:“你去过古董mall,只见到三件中国陶瓷?”
初挽:“是。”
刀鹤兮:“陶瓷,在美国分为三个档次的话,最顶尖的交易在私人博物馆个别企业家手中交易,中档的则在古董mall,低端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修长的手指交叠在腿上,看着初挽,淡淡地道:“在跳蚤市场和礼品超市里。”
他说的话比较残忍,但却是事实。
刀鹤兮继续道:“在英文里,瓷器就是china,就是中国,中国是发明瓷器的国家,但是在美国的陶瓷礼品市场,意大利瓷、英国瓷和日本瓷,甚至丹麦瓷,他们的质量都已经超过中国,就档次来说,意大利陶瓷占据了最顶尖的位置,英国和日本陶瓷占据了中档市场,中国引以为傲的打入国际市场,出口创汇,其实只是进入低端礼品市场和跳蚤市场罢了。而且恕我直言,依如今中国陶瓷的综合行情,只能去占据低端市场了。”
初挽听这话,笑道:“这件事关键看我们怎么去看待,这确实听起来现状不佳,困难重重,但是换一个角度,也许这就是机会和希望。”
刀鹤兮幽凉的目光打量着初挽,半晌后,才道:“初小姐,你和我说这些,是想做什么?”
初挽收敛了笑,正色道:“刀先生,你可以听我详细说说。”
刀鹤兮细眉轻动:“哦?”
初挽:“第一,中国市场的现状,至少从未来几年的纬度看,也就这样了,要想大刀阔斧向前发展,是不可能,你需要更多施展的机会,这是你的困境。”
刀鹤兮:“然后?”
初挽:“第二,你对中西文明,对瓷器,都有足够的了解,这是你的所长;第三,美国市场中国陶瓷的现状,这就是你,或者说我的机会。”
她看着他,他眉眼不显分毫。
不过她还是继续道:“当然还有第四,第四才是最重要的一点。”
刀鹤兮:“嗯?”
初挽:“古玩行业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行业,我们是商人,也是鉴赏家,作为商人,必须有利可图,但是作为鉴赏家,必须有爱,如果一门生意,只有利,没有爱,那就失了本心,想要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热爱,但是又有利可图的,那是一个人这辈子的幸运。”
她看着刀鹤兮,轻声道:“刀先生对我的提议很心动,你也喜欢,对不对?”
当她这么说的时候,她捕捉到了刀鹤兮一贯幽冷的眸中闪过的那一丝波澜。
她明白,他已经动心了。
她对刀鹤兮的某些方面并不够了解,但是在某些方面,又足够了解。
那毕竟是一个和她有过多年交道,且曾经手把手教她赌石的人。
即使此时的他并不完全就是后来的那个他,但是一个人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刀鹤兮沉默了很久,最后淡声道:“初小姐,你几乎都要说服我了,听上去这确实是不错的机会。”
初挽耐心地等着,她知道他并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他还需要更多时间去思考,或者说对她进行审视考量。
毕竟他们之间是不对等的,她贪图的是刀鹤兮的资金和资源,那是如今的她所没有的。
刀鹤兮掀起眼来,看着她:“不过,这些并不够,至少不够说服我。”
初挽笑了。
如果换一个人,她并不敢保证什么,但是她知道,如果是刀鹤兮,当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说明他已经心动了。
她已经有七八成的把握了。
于是她笑着道:“也许我们可以再找一处,坐下来,安静地聊聊?”
刀鹤兮微颔首:“走吧,那边有个茶楼,喝茶吧。”
他补充说:“你请我。”
初挽:“好。”
初挽上辈子对西方陶瓷市场有过足够的了解,也亲眼看到过各国陶瓷品牌是如何在逐鹿于发达国家市场,那是生死激烈的较量。
回到1986年,她自然可以对着此时的刀鹤兮侃侃而谈。
“……比如意大利人的彩绘雕塑是限量版发售,有工艺师傅签名,每个物件只生产一二百,每一件都带有编号,于是他们一尺高的雕塑可以卖到上千美金,事实上这物件他们的实际生产制造成本只有二十美金。英国则是把品牌茶具、茶具和咖啡用具做到了极致,他们一套餐具也可以卖三四百美金,但是同样质量的餐具,中国只能卖七八十美金。”
“我也看了日本,同为东方国家,他们是很值得我们借鉴的,他们品牌意识也非常强烈,而且很擅长推陈出新,在传统技术上搞创新,比如他们陶瓷胎器中加了珍珠粉,达到银光闪闪繁星浩瀚的效果,还在瓷器上镶嵌铜片,在铜片上再雕刻花纹,他们的营销意识也很强,在美国各大传媒打广告,做品牌,并且开发出一些特色高端产品线做噱头。”
刀鹤兮听着这些话,神情逐渐认真起来。
初挽道:“所以中国陶瓷不是输在质量上,而是输在市场营销,输在品牌意识,输在文化炒作,也输在更大的层面。”
社会经济,工业发展,外贸机制,营销渠道等等,这些是全方面的落后。
刀鹤兮修长的手指轻捏着手中的茶盏,道:“看来你对世界陶瓷市场,下了大功夫研究。”
初挽:“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不做好功课,不敢来刀先生眼前大放厥词。”
刀鹤兮挑眉,淡声问:“那依你看,我们的机会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