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从这些天的调查队工作参与看,他确实对初挽比较服气,她各方面工作细致,看上去也很有经验,几乎是他们这群培训队员中最出色的。
他如果抢了这个队长的位置,有点不合适。
初挽见此,看出张书远的心思,也就道:“张哥,我这一路行来,大家也都了解彼此的情况,我既然让你当,便没有什么客气推让的意思,而是考虑到各方面。如果论出土文物的修复以及保存工作,我自然做得比你好,这点我也不谦虚,但是如果提到调查发掘,我没经验,体力也大不如你们男同志,肯定综合起来还是你最合适。”
她又道:“我觉得我们既然组成这个队伍,那就是彼此信任,我们就是战友,而不是竞争者,我们的目标,应该是把工作做得最好,把其它组打趴下,全体组员一起通过考核,而不是内部倾轧斗争。”
初挽这一番话,说得大家伙赞叹不已:“初挽说得对,咱们鼓鼓劲,挖出点东西来,没准一下子,咱全体通过,咱们内部,不用计较这些!”
张书远听这话,也是感慨:“你说得对,是我思想觉悟低了,咱们就一起努力吧,别管怎么样,至少把这次的工作做到最好!”
当下一群人便开展调查,初挽这段时间一直在观察研究这一块,已经做了详细的笔记,她在笔记上留了一些线索,不过当然,并没有直接指明,她只是把笔记分享出来,大家伙一起研究。
尼雅遗址分布在尼雅河沿途约莫三十公里长的一片区域,宽度大概是五公里,目前考古调查组将这一片区域大致分为八个部分,调查考古队挖掘工作目前只是针对佛塔的区域进行,其他区域目前还未曾涉及。
而培训队员们的工作,则是在其它几个区域选取探方挖掘。
这天,初挽他们二组在张书远的带领下,进行了地毯式全覆盖踏查,大家排成一排,每隔一段站一个人,各自手里拎着编织袋,收集散落的陶片、石器以及其它各种可疑物品。
当第一天工作结束后,大家聚集在一起,对所搜集的物品进行分析总结。
这么分析了三四天后,各组陆续选定了自己的区域,这选定区域其实多少有些微妙了,大家彼此都是同学,关系平时也不错,但是到了这个时候,肯定都愿意选最好的区域,先下手为强。
夏成槐所在的三组选定了N.Ⅶ号区域,在那里,他们发现了一个残破的浅平木碗,以及一些麦秸,他们觉得这里面可能是古代精绝国的粮仓。
而其它两个组也都陆续找到一些线索,商量探讨后选定了。
初挽等人在经过一番探查后,张书远的意思是选定93A7号房屋遗址所在的那片区域,那里残存着东西排列的干化葡萄树根部,以及看上去是搭建葡萄架的木桩,根据张书远的分析,这里应该是古代果园所在地。
如果能够对这里进行挖掘,兴许能分析考察精绝国的种植情况。
初挽却建议N14号区域,那一片看上去并不出奇,隐藏在红柳树和野白杨木林之间,还有一片低沙丘,初挽选定这一片挖掘的理由是,之前她捡到的一片陶罐碎片。
对于这个选择,其它组员都大惑不解,确实这陶罐碎片在尼雅遗址很常见,因为这样的陶罐碎片来选定挖掘区域,很可能一无所获。
不过初挽却有她的理由:“在尼雅遗址,虽然散落着很多这种陶罐碎片,但是仔细看,这一件和别的却不一样。”
她这一说,所有的组员都看过来。
初挽:“汉代的陶罐分为几种,他们日常用的一般是灰陶,灰陶结实耐用,是作为日常器具的,而这一片不是常见的浅淡灰色,而是黑色,这是黑陶,黑陶的烧造温度比较低,属于软陶,这种软陶虽然器型美观,但是容易破碎,日常用非常不方便,所以一般作为陪葬物。”
她这一说,其它人都意识到了:“你意思是,那一块可能有古墓?”
初挽道:“对。”
她继续给大家讲:“而且我们仔细观察上面的花纹,我们可以看到,胎体薄厚适中,这块的凹凸应该是残存的花纹,从花纹看,应该是变形弦纹。”
她这一说,刘开华皱眉:“弦纹?从目前挖掘的情况看,这边一般是虎豹文,以及一些带有中亚风格的花纹。”
张书远也道:“这弦纹,应该是中原地带的特色了。”
初挽点头,打量着那碎陶瓷片:“要知道,这里虽然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但是我相信,来自大汉王朝的陶罐,也不是普通老百姓能够享用的,大汉王朝制作精良的黑陶罐,想必在这里也是稀缺珍贵——”
她这一说,其它人陡然意识到什么:“你的意思是,这下面很可能是一个身份比较尊贵的精绝国人的古墓?”
初挽颔首:“贪心一些,也许我们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
其它人也都兴奋了,如果真是陪葬品丰富的古墓,那可比一般的遗址挖掘要更有价值,一则古墓保存完好的话,里面陪葬品可能保持完好,二则古墓陪葬品可以集中反应当时的生活习俗以及生活习性。
而初挽他们选定后,也就迅速地做了探方挖掘方案并向培训队负责老师做了报告。
他们的探方挖掘方案终于出来了,其它组看到,也是好奇了:“那一块区域,我们去查过,没发现什么特别的线索。”
“你们怎么选了那一块?那一块不容易有发现吧。”
夏成槐则是特意过来,找宋卫国套了个近乎,问了问,知道他们是因为一片碎陶罐选定的区域,当场就差点笑了,回去后,和人一说,大家再看初挽这一组,多少有些心照不宣的好笑。
当然了,也没人明说,毕竟大家多少有些竞争关系。
而且这一段初挽跟在黄教授身边,很受器重的样子,这次她竟然做主选了那一片,大家难免觉得,或许以前是高看了吧。
夏成槐那天吃饭时候,和人说起来:“女人做考古工作,容易一叶障目而不见泰山,初挽之前跟着黄教授做工作,她细心,做点陶瓷修复的事,还挺在行的,但是到了选探方画区域这种决策性的工作,听她的,那就容易把人带歪。”
大家一听也是纳闷:“他们组不是张书远吗,怎么听初挽的?”
夏成槐撇撇嘴:“谁知道,你说一组四个大男人,竟然被一个小姑娘给拿捏住——”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下。
他这么一笑,其它人难免多想,面面相觑起来:“不至于吧……”
夏成槐:“难说,好几个月呢,孤男寡女的。”
大家想想,好像也有道理,一时表情都耐人寻味起来,也有的叹息着摇头。
其实做考古这一行的,四处走,到了一处,总得雇一些当地的农民,有些农村小姑娘帮衬着干活,遇到考古队员年轻有文化的,大家一起合作干活,干上两个月,就很容易看对上眼,为了这个,考古队也是三令五申不能犯作风错误,甚至也开始避免雇佣年轻小姑娘帮工,都是大爷大妈了。
不过如果是考古对面本身,孤男寡女的,确实也容易出事,再说初挽长得还真不错,别说在这种见不到女人的戈壁滩沙漠,就是放在大城市里,也算是出挑的女人了。
夏成槐便神秘兮兮起来:“你们知道初挽结婚了吧?”
大家好奇:“知道,怎么了?”
夏成槐:“之前在民丰,民丰公安局特意有人过来看她,那都是罩着她的,知道她什么背景吗?”
这下子大家可算是被勾起好奇心了,毕竟这茫茫黄沙,待了一个月了,什么都变得没滋没味,这种故事听着就是带劲,于是大家都凑过去压低声音问。
夏成槐卖足了关子,才和大家提起来,说初挽找了一个城里的,家里官做得特别大,听说那男人她以前都是喊叔叔的,位置也挺高的。
夏成槐摇头叹息:“真是比不了,比不了,我听说她没上过本科,直接就读研究生了,为什么,因为家里有能耐呗,不用高考直接就上研究生!”
大家一时都惊到了:“她嫁了一个长辈,叔叔?”
夏成槐:“是,我们系有一个是她表姐,从小一起长大的亲表姐,那表姐就这么说的,听说反正挺大年纪的。”
这下子大家可算是见识了,都啧啧叹息。
正说着,突然,夏成槐看到旁边站着一个人。
戈壁滩的傍晚已经冷了下来,那人穿着一身黑色风衣,身形颀长地站在营帐旁,垂下来的黑发已经到了肩膀以下,就那么黑幽幽地飘在风里。
赫然正是刀鹤兮。
夏成槐不知怎么,便觉得心里咯噔一声。
他忙收了笑,略有些拘谨地和刀鹤兮打了招呼。
其它人见了,也都赶紧起来和刀鹤兮说话。
大家都知道这是财神爷。
刀鹤兮微颔首,神情凉淡地看了夏成槐一眼,便走开了。
第157章
划定探方后,经过仔细勘探,大家划定了挖掘区域,每个人一个探方进行挖掘,这对于初挽来说,自然是不小的挑战。
她右胳膊曾经受过伤,而沙漠昼夜温差过大,这种骤然变化的温度让她伤痛有隐隐发作的迹象。
不过这个时候,她也不可能请别人代劳,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
最雪上加霜的是,就在最需要卖力气的时候,她还来例假了。
在这种茫茫戈壁滩,物资不便,用水艰难,这时候来例假,对她来说无疑雪上加霜,以至于连着两天,她在挖掘探方时,都感到气力不济,也时常处于尴尬无奈的境地。
好在宋卫国他们几个多少意识到了,会适当地帮她做一些体力工作来减轻她的负担,这个时候她也不想客气什么了,只能把感激存心里。
而这个时候,其它组员已经陆续挖出来一些成果,特别是夏成槐所在的三组,挖掘出来了农具耜头,以及收割庄稼用的铁镰刀,这让三组的人顿时扬眉吐气,其它人也都纷纷羡慕,开始加快挖掘进度。
初挽一行人,在挖了几天后,并不见成效,至于初挽想找的古墓,更是没着落,这让初挽也陷入迷惘,根据她的记忆和判断,应该就在这个位置,难道是她判断失误?
还是说,重活一世,一切都不一样了?
可哪怕没有上辈子的记忆,至少根据她现场发现的一些碎陶片来说,这个地方确实应该有一处古墓。
二组的队员看到其它组已经陆续出现成就,而他们所挖掘的依然是一些木材残余,并没有太大价值,大家也多少有些茫然了,晚上时候,也开始讨论要不要更换位置,申请重新选址挖掘。
这时候,四组又传来好消息,他们竟然挖掘出来雅一个长条木板状的夹子,经过黄教授的辨认,黄教授认为这是一种防鼠害工具。
这个发现让大家振奋起来,这说明一千七百年前的精绝古国,鼠害已经非常严重,这自然也为探究精绝古国的灭亡提供了一个新思路。
其他组接二连三传来好消息,晚上欢呼声不绝于耳,这对于二组的成员来说自然多少是个打击。
甚至这天,中日联合调查队结束了会议讨论,恰好佐藤先生和黄教授从挖掘现场过来,遇到了初挽和刘开华。
黄教授对初挽他们的进度很关心,详细地问起来情况,初挽也就大致说了。
佐藤先生见了,皱眉,道:“我们在一片区域也是花费了不少精力的,我们并没有发现什么。”
他说这话的意思很明显,觉得初挽选错了,他们没发现的,那这群半吊子培训班学员更不可能了。
初挽并没解释什么,只是对他们表示感谢。
佐藤先生见此,摇头,等走远了,对黄教授说:“这位初挽小姐,有些过于固执了。”
黄教授默了一会,摇头笑了:“年轻人嘛,也正常,自己多试试总是好的。”
不过佐藤先生和黄教授的态度自然加重了大家的负担,傍晚探讨方案的时候,刘开华也试探着提起,要不要重新选址,毕竟这个时候还有时间,如果重新选址,虽然紧张一些,但还是来得及。
他说了自己的分析:“当年斯坦因在中国带走了大量文物,谁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做了什么,如果我们现在发觉的陶瓷碎片是他留下的呢,那我们是不是被误导了?”
他的质疑让大家都不说话了。
如果这样的话,那他们这一段的挖掘工作几乎全部没有了意义,而斯坦因几次入新疆,到底在尼雅遗址做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初挽仔细把拍摄的现场照片以及笔记重新看过后,终于道:“从我们目前收集的陶瓷片来看,我并不觉得这是有人刻意散落的,也并不像是在风沙中挪移过来的。”
接着,她详细地分析了这些陶瓷碎片出土的沙层以及位置。
等分析过后,大家都陷入了沉默,初挽说得有道理,但是大家心里也存着忐忑,毕竟这不光是挖掘经费问题,还涉及到他们能不能拿到培训证书。
张书远也是皱着眉,他感到压力很大,今天培训班老师已经特意过问他们的情况了,表示如果有问题,可以及时改进修正,而这个时候,继续坚持对那一片区域进行挖掘,那几乎是一意孤行了。
此时,营帐里很冷,外面风沙吹起来,初挽在昏暗的光线中看向其它四位队员,道:“我只是提出我的分析,大家也可以说一下大家的分析,然后我们综合一下信息,重新制定方案吧。”
这一刻,她多少意识到,可能功亏一篑,她们可能找不到那片被隐藏的古墓,也许提前十年将那震惊世人的成果展现在大家面前,并不是那么容易。
不过也没什么,不成就不成,毕竟几个队员都不容易,大家吃着沙子,跑到戈壁滩里,谁不想拿到考古领队的资格证书,这对于他们的职业规划以及评定职称,都是至关重要的一个证书。
她这么一说,大家都沉默了,都看向张书远。
张书远皱眉沉思很久,才终于道:“今天已经晚了,大家先休息,回去好好考虑下,明天一早我们投票决定吧。”
他目光扫过几个组员:“我们五个人,投票,少数服从多数。”
大家点头:“行。”
散会后,天已经不早了,初挽低着头,沉默地走回营帐,大漠落日就在西方,她看到自己的影子被拉成了一个细长条,就那么投射在脚下的黄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