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陆守俨,可能多少有些意外,不过没说什么。
初挽见此,赶紧哄了几句:“等我忙完了手头的事就过去找你!”
陆守俨低叹:“你就嘴上说说。”
初挽笑起来:“才没有呢!我这不是忙嘛,要写论文,还得多捡漏呢,你不知道,最近琉璃厂对国内开放了,满地都是好东西呢!”
陆守俨:“也没什么,你可劲儿造吧,其实你过来的话,我这里也忙,未必有时间陪你,这样也好。”
两个人说了一番话,挂了电话后,初挽其实有些意犹未尽。
她也挺想去找他的,不过想想博古斋,她当然不舍得。
机会就在最近,怕错过,根本不敢走开。
第144章
买定房子后,她便开始陆续往那博古斋转悠,一边遇到合适的就买,差不多觉得好的都买。
同时也时不时打听着消息,知道那一批瓷器还在等着山东博物馆那边回应。
那边经理姓赵,初挽去多了,偶尔在那边也买点东西,已经和赵经理还算熟了。
赵经理倒是答应得很好:“反正他们那批款子今年批不下来,我肯定优先给你。”
初挽听着,却并不太放心。
这博古斋以前是外贸公司名下的,孙二爷也在外贸公司干过,有一些关系门路在,自从上次的事情后,孙二爷便很有些盯着初挽的意思。
他跟初挽后面捡,初挽多看一眼什么,他就买什么。
就凭他这机灵劲,倒是让他捡到几样东西,也小发了财。
现如今初挽盯着这文物商店的瓷,那孙二爷也有些看上的意思。
唯一安心的是,孙二爷没那财力,也没那胆识,估计不敢随便下手。
这天初挽正闲逛着,经过博古斋,看外面有农民排着长队,那样子仿佛是刚收了一批的样子。
初挽便过去,想着看看这队伍里有什么好物件。
谁知道刚看了几个,就听到前面吵嚷起来,仔细一听,原来是几个农民排队排到这儿了,结果文物商店说那个不值钱,每个人可以上交一个,每个收购价五块钱。
初挽看过去,却原来是几个彩陶罐子,看样子是新石器时代的,应该是西北一带出的。
那几个农民老实巴交的,便和收购人员吵嚷起来了,说他们是从甘肃来的,大老远来北京打工,顺便贡献文物,说这都是好东西,省里博物馆专家都说了的。
那文物商店的工作人员见此,爱答不理的:“你们省里说好,那你们卖省里去啊!不卖拉倒!”
后面的几个,都是河北郊区的铲子,一个个熟门熟路也知道行情的,见这个,便笑起来:“这一看就外地来的老土冒,他们这种彩陶罐子不值钱!”
新石器时代的,糙得很,和宋元明清瓷器差远了,就算他们上等好瓷器,也就十块钱,谁没事花钱买他们那种彩陶罐子!
两块钱一个都嫌多!
那几个甘肃农民也都是老实巴交的,他们看了看自己背筐里的彩陶罐子,面面相觑。
是当地博物馆说这是好东西,他们才想着来北京献宝,谁想到排了一上午的队,累得要命,水都没喝一口,结果先被文物商店工作人员奚落,又被后面队伍里的铲子嘲笑,几个人都憋得脸面通红。
初挽看着这情景,想着倒是可以看看这彩陶罐子,十块八块收几个,总归比卖给文物商店强。
她现在有钱,也有宅子了,可以尽情收东西了,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她正要上前,就听到身边一个人说:“这不是小初同志吗?”
初挽回头一看,也是没想到,竟然是□□的王同志。
当初去文物商店内库参观,恰好遇到王永清的后挂彩瓷,以及一些其它鉴定错误的,当时这位王同志也在场,没想到竟然又遇上了。
当下她打了招呼,略寒暄了几句。
王同志和陆老爷子也熟,自然知道陆守俨去外地挂职了,颇为赞赏的样子,又问起她如今学业。
如此聊了几句,那边几个农民越发和人吵嚷起来了,吵得脸红脖子粗的。
王同志便道:“小初同志,你怎么看?”
初挽知道王同志在问这几个农民的事,略犹豫了下。
她记起来聂南圭老爹聂老头。
这个聂老头虽然不讨喜,但是个老古董迷,倔性子,他们聂家真不缺钱,他也犯不着较真,但就是不服气,非要和文物局工商局对着干,怎么也要摆摊卖古玩。
只是一个爱好而已,大众也有需求,可偏偏弄到了东躲西藏的地步。
于是她终于道:“这些彩陶罐,最好的下场其实是堆积在农民的墙角下,或者鸡窝里。”
王同志诧异地看了初挽一眼。
初挽:“离开农村鸡窝墙角,他们活不长。”
王同志皱眉:“小初同志,为什么这么说,这些都是新石器时代的吧,具有很高的考古价——”
他这话刚说到一半,就见前面发出“砰砰砰”的响声,接着是陶瓷四溅开来发出的哗啦声。
初挽看过去,那几个农民气得要命,脸都憋红了,直接把那些彩陶罐子摔了。
一边摔一边嘴里骂咧咧的:“我们这么大老远来,一个给我们三块,一个人只收一个?路费都不够!你打发叫花子呢!”
“这还是国家开的店,你们这不是坑人吗?”
周围人等全都目瞪口呆,有几个铲子摇头:“何必呢,带回去当瓦罐,还能装水!”
旁边有人说:“要不说这些人是土老帽,不懂!”
王同志从旁看着,眉头深皱。
他哪想到,竟是这样,堂堂新石器时代的文物,就这么被糟蹋了?
他看向初挽,初挽也有些心虚。
她怎么这么乌鸦嘴,刚说了最好的下场是在鸡窝里,结果这些文物就直接四分五裂了。
王同志叹了声,也不为难初挽了,自己迈步就要上前。
初挽见此,明白他要去管管文物商店,便道:“王同志,这也没法怪他们。”
王同志停下脚步,看着初挽,神情格外凝重。
初挽看着他那严肃的样子,明白这对他来说,是非常冲击的事情。
不过她还是道:“王同志,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我看到这么多珍贵文物被当街毁掉,竟然毫无反应?”
王同志:“这种事情经常发生?”
初挽点头:“这很正常。文物商店也是无奈之举,他们每年经费有限,收了这陶罐,卖不出什么价来,回头连保存都是问题。至于农民,他们需要种地需要打工,也需要养家糊口,千里迢迢上交了文物,不提什么高尚情操,好歹得给足他们路费吧?没有路费,他们白白辛苦了,心里不痛快。”
王同志皱眉:“北京文物商店前来送货的太多了,肩上担子重,但是省文物商店呢?博物馆呢,怎么不收了,这样也省得这些农民往北京跑了!”
初挽:“王同志,我可以说实话吗?”
王同志:“你说。”
初挽:“如果换一个身份,跑到他们当地博物馆问这个问题,他们只会说一句话。”
王同志:“什么?”
初挽:“坐在北京的大楼里空口说白话,没干过活儿不知道别人腰疼。”
王同志顿时拧紧了眉。
初挽也就直说了:“当地也没办法,行政经费紧张,他们自己可能工资都发出来,哪有钱去收购这个?再说万一收购了,有好的,省里或者上级文物商店也可以直接免费调拨,他们什么好处都捞不着,谁有动力干活?只是文物保护法有规定,他们不敢说不收,所以直接一杆给支北京来了。”
王同志越听脸色越沉重,他喃喃地道:“行政经费紧张……就因为没钱,我们的文物就这么被糟蹋,被浪费,被直接砸在当街上!”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那边文物商店已经骂骂咧咧地喊了人来清理那些彩陶碎片。
王同志看着那被清扫的碎瓷片,长叹一声:“不就是经费的问题吗,不就是经费的问题吗?”
初挽听着,没吭声。
这其实不只是经费问题,而是文物整体运行机制的问题,不过现在说太多,也没人能听进去。
就算机会放在面前,要下药捻子,也得一点点来。
上次文物商店内库对文物的轻忽懈怠,这次文物商店这些碎陶瓷片,估计都在一点点磨着这位兢兢业业王同志的心。
时候到了,功夫到了,也许文物系统的改革就可以动一动了。
四合院晾得差不多了,初挽便陆续把家里东西往四合院里搬,连带之前存放在仓库里的也都搬过去了。
初挽订了不少博古架,错落有致地将自己心爱的古玩全都摆上,就这么看看,真是看得心情好。
自己的宅子,自己的地盘,自己的各样古玩,就这么摆着,时不时看看。
陆建昭过来,看着这一切叹息:“你这已经是一个小型博物馆了!”
初挽:“慢慢来吧,这才哪儿到哪儿。”
陆建昭一听,简直是羡慕得不行了:“七婶,你多带带我吧。”
初挽笑:“那你多往我这里跑,勤快点,帮衬着干点活,回头我们多讲讲不就行了。”
陆建昭:“对,我可得勤跑着!我来你这里,让我干什么都行,就让我多熏熏,慢慢就熏出来了!”
初挽搬家后,陆老爷子来看过,对她这宅子满意得很,冯鹭希还提出来要不要给她温锅。
其实初挽不太想,毕竟陆守俨不在,她一个人,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有时候就是这样,许多美好的事,和那个最重要的人一起分享和拥有才有意义,缺了他,就没什么滋味了。
不过陆老爷子兴致却很高,他觉得这是一件大事,便摆了一桌,让大家伙都来观摩观摩。
家里人看着这宅子,自然是想法各异,羡慕的,恭喜的,当然也有心里不是滋味的,反正大家族,妯娌间叔侄兄弟间的,不可能全都一条心。
这其中,乔秀珺看着,眼都红了,到了这四合院,便开始问这问那的,问起这宅子花了多钱,各样物事都问了一个遍。
初挽便大致说了,陆守俨这些年积攒的钱,转业后的安置费,以及自己的一些,全都花了。
反正多少也含糊着,免得别人看着太眼红。
不过任凭这样,乔秀珺却依然听得瞪眼,这么瞪着眼,又说起陆建时来。
陆建时现在出来单独干,自己开外贸公司,倒是也挣了不少钱。
这么说着,饭桌上,她特意问陆建时:“今天你七婶搬新家,你应该把小茹带过来,一起吃个饭啊!”
乔秀珺对于自己这个未来儿媳妇很满意的,各方面都好,家世也好,她觉得自己儿子特别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