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主:“甭瞧不起人,旧书摊什么没有?你嚷嚷这个没用,反正卖出去了,别想退!”
初挽见此,便道:“让我看看,这是什么书?”
摊主一听,有些得意地看着那中山装:“瞧见没,识货的来了,人家小姑娘都比你懂,亏你还戴着眼镜!”
中山装冷笑:“你这是蒙人呢!”
初挽看了看,那书倒是没什么出奇的。
所谓宋版书,是宋朝印刷的书,因为雕版印刷术到了宋朝才开始,所以宋朝时候,许多珍稀著作才第一次被印刷,加上宋朝学者治学严谨,清源正本,宋版书几乎被认为是最接近原著的,后世许多争议都以宋版书为准。
最难得可贵的是,宋版书用墨精良,即使过了前年,那墨字依然发着幽光,纸张依然挺括,这是后世的书籍完全无法相提并论的。
而眼前这书,应该是民国的,不可能是什么宋版书。
她这么翻着的时候,眼看雨要下大了,摊主有些着急,便开始收拾书摊,他看到刚才那页纸,随手一扫,那页纸便被扫起,飞出了书摊,眼看就要落在地上。
初挽的心顿时提起来了,待要去抓住,却根本来不及了。
陆守俨恰好接住了那两页纸,捏在了手中,低头看了看。
初挽略松了口气,路面上都是湿漉漉的,黏着枯叶和污泥,这如果真掉下去,肯定脏了。
幸好接住了。
她若无其事地从陆守俨手中接过来那页纸,重新夹到了那本“宋版书”中,之后才道:“要不这样吧,你们别争了,这书卖给我吧,一块钱是吗?还有这里面夹的纸,我都要了,一起的吧?”
摊主一听,得意了:“瞧见没,你不稀罕,人家有人要!宋版书,一块钱一本,那是大便宜!”
那中山装听这话,看了一眼初挽,似乎想说什么,不过收住了,没说。
摊主便开始向初挽吹嘘,说宋版书如何如何了不得:“你买这个,是捡漏了!”
中山装咳了声,道:“那行,你退给我钱吧。”
摊主一听,便看初挽。
初挽:“这样吧,我直接给你一块钱,书归我了。”
中山装有些不自在,不过还是点头。
摊主见此,和他没关系了,他也就不搭理了。
陆守俨拿了一块钱给中山装,初挽拿了书在手里,中山装接了钱后,仿佛自我安慰地对初挽说:“这书挺好的,好好学习,一定能增进学问。”
说完举着伞闷头走了。
这时候雨淅淅沥沥地下大了,摊主随意卷起铺着的破凉席,将一摞书都卷起来,之后匆忙扎捆在自行车后座,骑着自行车消失在雨雾中了。
人瞬间都走光了,陆守俨打着伞,陪着初挽慢悠悠地沿着青石板路往前走。
初挽站在伞下,珍惜地翻开那书,看里面那一页纸。
陆守俨侧首看了一眼,才问:“这根本不是什么宋版书吧?”
初挽笑:“宋版书纸白如玉,墨黑如漆,字大如铜钱,摊主说得没错,一页宋版一两金,这当然不可能是什么宋版书。”
陆守俨:“所以你想要的是这页纸。”
初挽颔首:“这是董其昌手札。”
摊主知道这不是宋版,中山装也知道这不是宋版,但是两个人都没说透,他们以为初挽不懂,被蒙了。
摊主赶紧走了,中山装良心其实不错,显然有愧,所以临走说了一句让初挽好好学习,也就跑了。
不过他们都没看出来,初挽并不会信什么宋版,她要的是董其昌手札。
董其昌是明末清初大书画家,他的作品笔致恬静疏旷,用墨明洁隽朗,后世极为吹捧,而他的书法可以说是惠及了整个晚明。
从清朝到民国,多少大书法家,都深受影响。
近代知名书法家启功也曾经感慨,说我们总是骂董其昌,但是落笔就是董字,张嘴就重复董其昌的话。
这么小小的一幅董其昌手札,再过几十年拍卖会上也价值不菲了。
陆守俨听她一番解释,笑道:“怪不得,我看当时这页纸差点落在地上,某个小孩那眼神都不对了。”
初挽顿时疑惑:“是吗,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她觉得,她还是很会隐藏这种情绪的,不至于让人看出来。
此时雨雾磅礴,一阵风吹来,湿意轻袭,陆守俨不着痕迹地将她护在里面。
之后,他才慢条斯理地道:“你能瞒过别人,却瞒不过我。”
初挽看了他一眼,心想,她确实玩不过他。
所以幸好,上辈子这辈子,他都是自己这一边的,她不需要和他斗什么心思。
猜不透,也玩不过,干脆不用多想,反正有什么事,告诉他,他会帮自己解决。
甚至圆房,是他自己不要的,那就先算了。
这种事,着急的,肯定不是她。
陆守俨意识到她的沉默:“嗯?”
初挽便道:“你说得对,我什么都瞒不过你,所以——”
她带着几分小骄纵的意味,慢吞吞地道:“我就不说了,你自己猜吧!”
陆守俨哑然,之后低首,有些没办法地看着她:“瞧你这性子,说一两句实话,就想着给我出难题。”
这个时节的街道上并没什么人,他举着伞,伞外是一袭绵绵秋雨,伞下是他和她。
初挽歪头,有些倔倔地道:“就给你出难题!”
这么说着时,视线却猝不及防地和他在对上。
雨中的空气潮湿,他幽邃的眸光好像掺着难言的温柔。
初挽的心便瞬间柔软了,从手指尖到身体的每一处,都放弃了抵抗。
陆守俨抬起手,轻轻捻住她的指尖,低声道:“好了,别闹了,前面卖栗子的,吃栗子吧?”
初挽被他牵着手,乖顺地往前走,却要求道:“你给我剥。”
陆守俨:“嗯,给你剥。”
走到了栗子摊前,那摊主是在木棚子底下,有一个用炭的大炒锅,还有很简陋的桌椅。
那栗子是刚出锅的,潮乎乎的空气中,烧炭的味道中混了栗子厚实的浓香,很诱人。
陆守俨要了一包,带着初挽坐在桌子旁,剥了栗子给初挽。
他做事总是能会,就算是剥栗子这样的小事,也能剥出完美无损的栗子仁来。
因为下雨的关系,天已经早早发暗了,小雨落在路上,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把青石板都淋得湿漉漉发亮,秋风中仿佛都掺杂了凉丝丝的雨意。
陆守俨脱下外套来,给初挽披上:“吃几个,就坐车赶紧回家。”
初挽咬着栗子,只觉软糯香甜,点头轻“嗯”了一声。
她抬眼,发现他正低首看着自己。
她手指顿了顿,在他的注视中,将咬了一半的栗子递到了他唇边。
陆守俨视线锁在她脸上:“嗯?”
初挽不说话,就抿唇看着他,眼睛晶亮。
陆守俨眉梢间便慢慢染上了可疑的绯色。
他不动声色地就着她的手,吃下了那半个栗子。
初挽没看他,低头对付着手中的另一颗栗子。
陆守俨看着她的手指和那栗子奋斗,接过来,轻松一捏,褐色栗子壳咔嚓开了。
一粒完美橙黄的栗子软糯糯地摊在了初挽手心里。
初挽懊恼地看他一眼。
陆守俨低声说:“明天陪你回永陵,今晚回去得收拾,早点回家吧。”
初挽:“知道啦……”
第85章
临睡前明明刷过牙了,但可初挽依然觉得,唇边萦绕着栗子的香暖软糯,以至于躺在喜床上,整个人身体都是酥软的,放松的。
她甚至觉得,这是她两辈子以来最松弛的时候。
她觉得未来是被她牢牢握在手心里的,会觉得身边的男人是踏实可靠的,是能让她信任的。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侧首看向他。
眼睛适应了昏暗光线后,她勉强能看到他侧面凌厉的线条,看上去他是闭着眼睛的,呼吸也很平稳,就是不知道是真睡还是假睡。
她略犹豫了下,便打了个滚。
陆守俨依然闭着眼睛,不过却开口了:“怎么了?”
初挽一听这声音,便凑过去:“我睡不着。”
陆守俨语气平淡:“不要多想,闭上眼睛,放松身体。”
初挽托着下巴,困惑地看着他。
陆守俨在她的目光中,终于睁开了眼睛。
初挽依然好奇地看他,看得津津有味。
陆守俨终于问:“你在看什么?”
初挽想想,突然笑起来。
不过在这种大院子里,她也怕别人听到,便埋首在他胸前的被子里,闷闷地笑。
她笑得身子发颤,一撮头发便落在他鼻子上,有些痒。
他抬起手来,为她顺好了头发,顺便用手轻抚过她的背,一节一节背脊地抚下去。
初挽笑得眼泪都止不住了,最后终于慢慢停下来了。
陆守俨:“看来心情不错。”
初挽趴在他身上,擦着笑出来的眼泪道:“你不觉得你这样子特别好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