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落了吴管事后,林大管事又看向了他们,神色冷肃:“至于你们,念你们是被吴龄诓骗,暂且绕过你们一命,你们立刻收拾东西滚下二楼,去一楼癸字房干活。”
一楼癸字房,是负责擦洗船舱的苦力房。
第5章 牵线
莫恙几人还没住熟的房间马上就被别人顶了,他们只能收拾包袱去一层住大通铺。
大通铺二十人一间,不带浴室,癸字号干活的人刚回来,屋子里全是浓烈的汗味。竹逍刚进门脸就白了,用袖子捂住了鼻子。
剩下的也都是位置不怎么好的床,莫恙被迫挤在了两个大汉中间,床铺还有点脏,木头架上粘着黑色脏污,还掉皮。
他前面一个杂役在脱袜子,脚皮碎屑抖了一地,头发上粘着厚厚的油污,怪笑着看了一眼莫恙:“哟,兔儿爷们也被赶下来跟我们一路了?”
一层的杂役同样是灵根极差的人,修炼这么多年能到练气一二层都屈指可数,与凡人差不了多少,在留情剑派被当牛马使唤。
在他们之上,还有杂役弟子,境遇稍好一点,住甲乙丙三号房。
莫恙坐在床上,不和其他人吵架,只稍微笑了笑。
那杂役也就懒得管他了。
可竹逍却受不了,冲出门想去找吴管事,把自己调回二层。花荣花茂想了想,也跟了上去,凭什么云娘就能待二层,他们不能?
林大管事顾念云娘是女子,没让她去挤大通铺,仍然住在原处。
莫恙慢吞吞的收拾东西,反正只要能跟进秘境,大通铺也不是不行,吴管事肯定不会便宜他们,求他的话,是要代价的。
莫恙虽然不太聪明,可也不是傻白甜。
三人在半个时辰后回来了,趾高气昂的,好似心中有了成算。花荣花茂脸上的喜色遮掩不住,竹逍也愿意忍一忍大通铺,皱着眉头坐下。
莫恙自带了被单,他眯着眼看着莫恙看上去显得格外干净的床,在莫恙去公共浴室沐浴的时候,慢条斯理的躺了上去。
*
莫恙是个南方人,上的大学也是南方的大学,因此这几十个人一起冲澡的大澡堂还真没有见识过。
澡堂里供应热水,这是唯一的安慰。
莫恙僵硬着穿过满堂大汉,选了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
天已经完全黑了,澡堂里点了蜡烛,看什么都模糊一片。莫恙舒了口气,把豪华衣服脱掉,用漱口杯舀了桶里的热水冲在身上。
他甚至带了自制的肥皂——以前老师教过,莫恙准备齐材料,还真做成了。等续完命,他如果下山,还能卖肥皂致富。
洗澡能把一天的坏心情冲走,莫恙快乐洗刷刷,眼睛在黑暗里就像探照灯,又大又亮。
还有他的身体,白得反光……澡堂里不知什么时候水声渐渐减弱很多,莫恙却没有察觉。
他终于洗完了,修长柔韧的身体一弯,就抱着桶把最后一点水全冲了脚,而后舒展开来,嘴唇吐出一点热气,鼻尖沾着水,额发又湿又乱。
他一扯架上的衣服,就套在了身上,离开了澡堂。
有人吞了口唾沫,想拉他,但却刚好错过了。
莫恙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他刚回到癸字号房,就看到了躺在自己床上的竹逍,而他的行礼被竹逍扔去了另一张上,散了一铺盖。
而竹逍好似已经睡着了,侧背着他,姿态从容。
莫恙走过去,喊了他三四道,他全当睡着了,充耳不闻。其他杂役聚在一边插科打诨,眼睛却看着这边,看好戏。
莫恙想了想,直接也躺在了床上,抢了一半的被子,闭眼就要睡觉。
竹逍被他贴得浑身颤抖,立马从床上跳了起来,愤怒道:“你做什么!”
莫恙拍了拍剩下的半边床:“来啊,兄弟。”
竹逍被气得咳嗽不止,指着莫恙:“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碰我,不过一张床,明日还了你就是!”
莫恙却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累了一天,碰到床,他已经不想说话了。于是抱着被子,屏蔽了竹逍的质问,慢慢真睡着了。
竹逍无可奈何,他一点也不想碰到莫恙,但自己床上又被他自己扔了一床的杂物,他不想收拾,就只在船沿坐着。
如此过了一夜。
莫恙因为累,睡得还算沉,竹逍却听了一晚上的呼噜声,太阳升起的时候,脸色已经跟纸一样了。
他已经一刻都不想等了,只等着吴管事来接他。
花荣花茂亦是。
但吴管事搭线显然没有那么快,因此这第二天,他们还是要跟着干活。
通铺里的小头目领着整个屋子的人去了舱室。穿梭舟虽是天阶灵器,但日常的养护也必不可少,灵石形成的阵法固然好使,但雇杂役显然更加便宜。
每天动力船桨便会轮换,他们要擦洗干净,以确保出现在其他门派前时是光鲜亮丽的。
除此之外,还有各个房间的清洁、辣鸡的处理也是他们负责。
莫恙拿着抹布跪着擦地,其他杂役双腿一蹬便擦出了好远,他却慢如龟爬。
“莫恙,你个死人,死了就躺棺材板里,别在这里丢人现眼!还有几百个房间要擦!”
莫恙现在再也不觉得这艘灵舟酷了,第一天结束后他差点爬不起来。
竹逍等人也被折腾得快散架,而且全身是汗,但却不愿意去澡堂洗澡。莫恙没洗澡睡不着觉,还是领着桶去了,但发现自己膝盖、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撞得青青紫紫,一捏就疼。
而且莫恙后知后觉发现,灵舟上没有吃的,不要说鸡汤炒肉,就连一口茶水都没有,只有隔几天发一次的辟谷丹。
一天一天下来,让人身心俱疲。
五日后,就在竹逍要疯了的时候,吴管事终于派人来到了癸字号房。傍晚莫恙回来的时候,发现竹逍和花荣花茂装扮一新,竹逍还擦了唇脂,气色好了很多。
竹逍离开的时候,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对莫恙道:“你就留在这里受苦吧。”
当晚他们就没有再回来。
其他杂役露出暧昧的笑,打量莫恙,还有人说:“这兔儿爷真是有本事,在哪儿都能往金洞里钻,不比我们,生来下贱,当牛做马的命。”
他们消息灵通,知道竹逍和那双子是傍上了同一个人,那人可是内门的精英弟子,吴管事只要避过这阵风,等回到门派后,就又可以高升了。
第二天干活的时候,癸号房的小头目心知莫恙已经被彻底放弃,没了最后一点顾忌,加之收了竹逍的好处,便骂得越来越狠,最后扭着莫恙的头,让他爬到船桨上去擦灰。
船桨收回船舱的时候,也离地有两三米高,加上本身的厚度,最上面离地起码有七八米。莫恙爬的很小心,但他毕竟是凡人,身体素质远没有这些引气入体的杂役好,爬到一半双脚都在发抖。
而且没有安全绳。
“动作快点!”小头目在下面怒吼。
莫恙只能继续往上爬,最后到顶的时候,他双膝紧紧地磕在船桨上,摊开抹布,一点一点擦起来。
但小头目一直在下面骂他动作慢,莫恙被迫加快速度,咬牙坚持,努力不出一丝错。
终于他把船桨上端都擦好了,接下来只要站回安全区,让其他人扳动机关,把船桨翻过来,再擦另一面,他的任务就算完成。
莫恙小心翼翼退回安全区,可忽的,他感到天地一阵倒转,身体比意识先反应过来,浑身的血都凉了——他本能地用双手紧紧抓住一片船桨的边缘,阻止自己往下掉。
这个老银币没等他到安全区,直接把船桨翻过来了!
莫恙直接悬空在了天上,下面离地足有十米,他用了吃奶的力气抓着船桨,手心被割出鲜血淋漓的口子,手指泛青,却还是在一点点往下滑。
“莫恙你在干什么,掰坏船桨,你赔得起吗!”
“把机关复原!不然我死之前一定先用灵气切了船桨,到时候你也要滚——”莫恙用最后的力气往下吼。
其他杂役有灵力护体摔下去死不了,可他不是!
小头目暗骂了一声,只能把机关掰回了原位,莫恙被翻转的船桨重新抬起,横在船桨上,大口大口喘气。
*
莫恙下来后被小头目打了一拳,好在有旁人拦着,把两人分开了。
“虎哥冷静,要是闹出人命惊动了管事,你我就完了!”一个杂役劝道。
小头目,也就是李虎喘着粗气,阴鸷地盯着莫恙:“你给虎爷等着,我还治不了了你。”
莫恙也盯着他,却一言不发。
第6章 眼泪
一豆灯火慢悠悠的亮起来,映亮了方寸之地,但它的主人还没来得及把它拿起,就被其他人呵斥:
“莫恙,你干什么呢!大半夜的点灯,赶紧熄了。”睡在莫恙旁边的杂役不耐烦地把被子卷到脸上,“还睡不睡了!”
莫恙脸色苍白,看着泡了一天污水,伤口越来越糟糕的手心,慢慢下了床。
他把油灯吹灭了,拿着之前存在背包里的伤药,离开了癸字号房。
一层也有甲板,而且是三层甲板里最大的,不过在很前面,莫恙抱着药,穿过走廊,小心打开了去甲板的门。
微凉的夜风卷了他满怀,把走廊里又臭又闷的空气都吹散了。灵舟正对着万里月光,明亮的月色流水一样混在流云里,往弯弯的甲板上扑。
莫恙看了一会儿,才慢腾腾地走到甲板中间坐下,一边吹风,一边借着月光,想给自己上药。
他觉得自己可聪明,还知道带药上来,现在就用上了。
李虎在他差点摔下来后,还要他继续干活,莫恙看着自己的手,就像冬天他爱吃的小红萝卜一样,红红胖胖,只是伤口泛着腐烂的白。
不仅手心,他的膝盖、腿、手臂都是青一块紫一块,左眼眶下骨头那一块也黑了,被李虎打的。
今天他也没有洗澡,只用帕子擦了擦手脚。
莫恙慢慢给自己上药,上着上着眼睛就有些湿,却不知道该想什么。
他想家了。
莫恙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坚强的人,在哪里都能狗下去,爸妈说他没心没肺也好,笨蛋心宽体胖,过得快乐。
可莫恙这时候却想,妈妈知道他在这里受苦吗,她知道他在这里做苦工被人骂吗。
莫恙记得小时候的一件事,记了很久。他小学发烧生病,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妈妈就在旁边哭着摸他的头,说怎么办啊,要是她老了,不在了,她的宝贝也老了,却没有人照顾,一个人躺在床上受苦,没人管,该怎么办啊。
稍想一想,她的心都要碎了。
莫恙那个时候不懂,朝妈妈撒娇要小火车,现在明白了,却只能望着月亮,轻轻抽噎。
为什么要他一个废物穿越,他只会做题、看小说、打游戏,毕业之后都不知道要做什么,一顿还能吃三碗。
……
莫恙很少伤心,但他真的伤心了,也不会大喊大叫,就默默的流泪,一点声音也不会发出。
发泄够了,他就45°仰望天空,把情绪慢慢收回去。
但忽的,莫恙还全是水的眼睛茫然地凝在了一点——这月亮怎么怪怪的,上面的黑点还带动的?
莫恙擦了擦眼睛,凝神细看,终于发现了高高的桅杆上,屈膝依靠、喝酒赏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