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恰相反,他的存在正好印证和顺应了天庭的公正。
因为他的成长是由天庭一手造就,他促进了新天条的诞生,所以用自己的功劳抵了母亲的罪过,有资格得到与杨戬截然相反的结局。
在此过程中,天庭铲除了一部分蛀虫,玉帝和王母开始悔过,旧的天条为了同伴能够顺利降生而欢欣鼓舞地消亡,仿佛这个漫长又悲凉的故事,终于迎来了柳暗花明的结局。
可真的是这样吗?
真的是这样吗?
天女一点都不高兴,只觉得憋闷。但这个结局顺理成章到让她认为自己的不悦像是无理取闹,连倾诉都不知从何说起。
程梓看着她不断变化的神色,从故事中慢慢脱身,一边神清气爽,一边也为自己发的刀子疼得心肝儿颤。
什么叫伤敌一千,自损一千零一啊?
抬起爪子一按额头,程梓感觉自己蠢兮兮的。
这时,天女倏然起身,杀气腾腾地往外走……不,是往天上飞。
程梓怕她太过生气拆了隐遇镇,连忙跟出去。才到棚子边沿,就瞧见她在天上放起了“烟花”。
天女九剑浩大的剑气搅动晚霞后寸寸绞碎,然后再喷吐出去,云霞成了碎末,漫天都是斑斓的光泽。
连夕阳余晖也被卷入其中,迸溅成壮阔的流光。
程梓仰着脑袋,瞠目结舌。
哇!好壮观!
田野里的人也纷纷驻足观看。
临江仙忙完手头的事,看见这副光景,无奈地赶到程梓身边,戳戳这只捣蛋鬼猫。
“你都对她说什么了?”
程梓别开眼,心虚,但是理直气壮地喵喵叫。
我没有,不是我,别甩锅。
否认连.jpg
第83章 隐遇镇四时(七)
天女在隐遇镇从夏天待到了入秋,每天也不练功,就跟着程梓听故事,相当于是住在了姜家。
不过她也不白吃白住占便宜,没故事听的时候就帮柳娘子打下手,帮临江仙和姜二叔打理田地。
别说,她手脚麻利又熟悉流程,干得还挺好。
一天吃过晚饭后,程梓啃着临江仙喂过来的饭后小食炸虾球,问她明明是天女,为什么会对这些人间琐事这么熟悉。
彼时,天女正蹲在井边洗碗,她用手指将抹布卷起一角,从碗沿打着转往下擦,很快就把一只碗擦洗干净,放入另一个盆里过清水,再叠到已经洗好的碗上。
“为什么熟悉这些事情?”她重复了一遍程梓的问题,“可能是因为以前跟小弟生活的经历吧。我们出生在天宫里,修行界之人都视我们为天生神灵,他却想当个人。”
程梓舔舔嘴角的面粉屑,甩着尾巴靠近她坐下,仰头睁大眼睛:“咪——”
以前都是他给天女讲故事,小几个月时间,存货都被掏空大半,他也想听听天女过去的故事。
井边桃树下,绿荫葱茂。
临江仙换下平日穿的短打,把宽襟广袖的长袍穿得仙气飘飘。
他挽袖倒茶,端着白瓷茶盏说:“天女既然惦念着小殿下,便该让更多人认识他。记得他的人越多,他才越像活着。”
程梓点点脑袋:“喵呜喵呜!”
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啊!
天女手头的动作一顿,见她有所意动,程梓赶忙伸爪扒拉她,明亮的金瞳满是好奇和希冀。
“那就……说两句?”
天女松了口。
闻言,程梓忙蹿回桌子上,将盛有虾球的碗揽进怀里,又让临江仙给自己倒了一大杯茶。
零食到位!饮料到位!
这才有听故事的氛围!
临江仙无奈一笑。
说起来,天女从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自己与小弟的过往,自然也不曾认认真真梳理过那段回忆。
现在乍然提起,才发现记忆太过琐碎,似乎都是些闲事杂事,不值一提,偏偏她就是忘不了。
天女也忘了自己和弟弟诞生在哪一年,只记得有记忆时,对于天宫和古天庭的向往与思念就已扎根进脑海,一时一刻不能忘怀。
天女守着残破的天宫,有全天下最强的战力,却心灰意冷,一步也不想踏出三十三重天,非要抱着过去的残响,冷清度日。
她的弟弟,被世人称为小殿下的文赢,却与她截然相反。
“小弟身上有着旺盛的生命力与好奇心,比起我印象中孤高冷寂的神,更像凡间充满烟火气的普通人。”
天女将一大把筷子浸在水里,用手掌反复搓洗,嘴角挂上一缕笑意。
“他初次下凡就结识了很多朋友,回来时带来了许多人间的物件——餐具、厨具、桌椅床凳,还有一面很大的山水屏风。餐具是朋友甲送的,厨具是朋友乙送的,桌椅床凳是朋友丙,一位木工,据说是墨家奇才亲手做的,拼在一起能组成一张大床,吃饭睡觉喝茶饮酒甚至下棋,都能在上面解决。”
“至于那面屏风……他说是他最好的朋友的遗物,生前倾尽心血打造,每一笔都是他亲自以脚丈量过的人间山河。他不忍心屏风落到好友那些不肖子孙手里,便扛了回来。”
程梓啃了口虾球,又喝两口茶:“喵呜喵哇?”
那些东西呢?
“被我藏进天宫废墟了。”天女语气平淡,“我怕睹物思人。”
“喵喵……喵?”
思念与睹物思人……哪个更堵心呢?
程梓眨了眨眼,想着前两世的点滴经历与无法再相见的人,清脆的喵叫声带出了惆怅的尾音。
“……都挺堵心的。但我……”
天女好像被问住了,过了一会儿才迟疑着回答:“我居然毫不犹豫就屈服于睹物思人的痛苦里,哈,我真是没用。”
被程梓无心的发问点醒,她懊恼地捶了捶额头:“文赢若是知道,肯定又要笑我庸人自扰了。”
“喵咪!”
程梓摆摆手安慰她,然后弯爪捞起一颗虾球抛向她。
吃颗炸虾球,万事没烦恼。
天女张嘴接住虾球,没忍住,笑了一下。
她难得露出这样开心的笑容,眉眼舒展,如同一团褪去清冷外壳的火焰,明艳又灿烂。
把碗盘筷子都洗干净搬回厨房,天女坐到临江仙对面,继续说她和文赢的过往。
从文赢第一次做菜炸了厨房,到她第一次打下手点了灶台,再到两人一块儿煮腊八粥、做年夜饭。
文赢颠锅甩勺自封厨神,她乱放调料口味狂野,不重要的日子里,每一个片段都显得普通无趣,如今回想却都熠熠发光。
程梓就像在听书,听一篇并不波澜壮阔的日常流小说,两个天生神灵的柴米油盐、家长里短,感觉格外下饭。
临江仙大抵也是如此,破天荒地就着故事吃了两颗炸虾球——他以前饭后只喝茶,不吃别的东西。
不过,他们也注意到天女有意避开了文赢和陆留渊相遇后的事情,她其实不喜欢陆留渊,哪怕那家伙朋友知交遍天下。
对于小弟在感情上的选择,她不赞同但愿意尊重。
然而她虽然不讲这些,却把文赢去世前准备跟陆留渊分开的事讲了一点。一边讲,一边还露出了舒心的微笑。
程梓听得好笑:“喵呜?”
你是有多讨厌陆留渊啊?
“不是讨厌,纯粹的合不来而已。”天女摆摆手,嘴上说着不讨厌,眉宇间全是不自觉的嫌弃,“文赢对他掏心掏肺,而他看似和文赢两情相悦,却总是跟其他人做些暧昧不清的事,说白了,就是不在意文赢的感受。感情的事我不懂,可我将心比心,若是哪日我心爱的人跟其他人暧昧不清,我能把两个人的头都拧下来!所以啊……”
临江仙淡淡地补充:“所以那次谈话结束之后,你跑到我稷山上偷了两坛酒?”
天女:“……”
程梓脑袋一支棱——还有意外收获呢?
“你还记得这事儿啊?”天女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临江仙迎上程梓好奇的目光,笑了笑,把他抱进怀里揉毛。
“我也忘了具体是哪天,我正在熬药,银鱼突然急匆匆地跑来,说给过年准备的屠苏酒少了两瓶,放酒的地方还残留着一股强大锐利的剑气,搞得他和其他精怪都不敢靠近。”
“我过去一看,发现是天女九剑的剑气,便猜到了偷酒的人是天女。但又实在无法想象天女偷酒这种事,便没有声张。”
临江仙掀起眼皮:“所以你高兴了就去偷酒?”
程梓一撇嘴,认认真真地天女喵:“喵呜喵呜。”
偷酒是不好的行为,要改的哦。
“……”
天女抄起茶杯一饮而尽,耳尖有一点点泛红:“那酒又辣又苦,真的难喝,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尝屠苏酒了!”
说完,她匆匆忙忙起身,落荒而逃。
程梓仰头去看临江仙,爪子一指天女背影:“喵!”
她转移话题的方法好拙劣!
“嘘,我们知道就好。”临江仙比了个噤声手势,笑得狡黠,“说出来天女大人要不好意思了。”
天女:“……”
老娘听得到啊你们这对狗情侣!
……
入秋之后,隐遇镇一大片田野都被秋风染成了金黄。
稻浪翻涌如潮,麦风舒卷似浪。一场微雨过后,田地里都是沙沙簌簌的轻响,衬着广袤的蓝天,令人心旷神怡。
到这时候,就不必天天照料作物了,只需一天来看一次,确认麦子和水稻是否完全成熟即可。
程梓每天都来看,一看就是一天。
秋日凉爽,他最喜欢做的就是在四通八达的田埂上奔跑,戴着他心爱的小草帽去追风追云,追落在稻子上的蜻蜓,当一只快乐风猫。玩累了便随地一趴,谁见了他都要上来呼噜呼噜毛,再喂他两根小鱼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