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彦明睿的怒火,那群老顽固的刁难,还有其他乱七八糟心怀不轨的人到底作何感想……又有谁在乎呢?
彦卓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下了楼,突然脚步一顿,转向了某个方向。
客厅里似乎有人。
窗外风雨交加,室内一片漆黑,蓦地出现一个人影,实在是有点瘆人。
好在彦卓并未入睡,脑子还清醒着,很快记起今晚他们把周姨留了下来,于是试探着出声唤了一声:“周姨?”
“……少爷。”
客厅的灯很快亮了起来,周姨从沙发上站起身,看起来颇有些手忙脚乱。
“……怎么不去休息,在这里坐着?”
还好他胆子够大,不然还真会被吓一跳。
明亮的灯光下,周姨脸上的愁容一览无余,比起彦卓记忆中的她,已经难掩老态。
也许是因为深夜更容易让人卸下心防,又也许是因为今晚的留宿让她有所触动,周姨看着彦卓,突然抬手抹了抹眼角:“少爷,你还怪我吗?”
彦卓看出她心结仍然没有解开,便知道要认真谈一谈才好,便踱步到她面前,抬手指了指沙发示意她坐下:“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都是过去的事了。”
他没有正面回答,大约因为自己心中也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
周姨坐了下来,手却不自觉攥紧了上衣下摆,这是一个很紧张的姿势。
“当初是我不好,但我是真的没办法,我当时是彦家的人……”
彦卓没有打断她,她却突然自己止住了话头,不再往下说了。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也晚了,但我心里始终有愧疚,而且现在少爷帮我脱离了彦家,以后我也没什么可怕的了,所以有一件事,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跟少爷说清楚。”
白祺长时间早起养成的生物钟让他在天还没完全亮的时候就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他习惯性地往身旁一看,却没有看到睡得正香的彦卓。
白祺瞬间清醒了不少,翻身下床一路寻过去,才在书房找到了正望着窗外发呆的彦卓。
他没有刻意放轻脚步,但一直走到了彦卓的身后,彦卓都没有留意到他的动静。
“这是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彦卓才蓦地回过神来,仰起头对上了白祺关切的目光。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白祺被他脸上的憔悴惊到了:“你一夜没睡?”
一直坐在这里发呆?
发生什么事了?
彦卓的心理承受能力一直很强,就连破产也没有让他变得颓然,所以白祺根本想象不到他会为了什么事情变得这样憔悴。
“昨晚……”
彦卓刚一开口,别说白祺了,就连他自己都为这沙哑得厉害的声音停顿了一瞬,缓了一缓才继续道:“昨晚,周姨跟我说了一件事情。”
白祺二话没说,先出去给他倒了一杯水,回来看着他喝下去之后才配合着问:“什么事?”
周姨能跟彦卓说的,而白祺又不知情的,大概率是彦家的事情。
果然——
“彦越……就是老头子偷偷养在家里的那个私生子。”
这是白祺第一次听说那孩子的名字,顿时不由自主地展开了联想。越字,代表着什么呢?代表着彦明睿希望这个私生子超越自己的长子,成为更优秀的接班人?
然而彦卓的下一句话,很快就让他无暇考虑这些细枝末节了。
“他的生母,很有可能是昌越集团董事长的独生女。”
白祺动作一滞,不可置信地反问道:“谁?”
彦卓闭了闭眼,近乎自虐般地重复了一遍:“他的生母,是昌越集团董事长的独生女。”
这次连“很有可能”这种推测性的用词都省去了,说明这件事几乎百分百是真的。起码彦卓已经对这件事深信不疑了。
“怎么可能……昌越集团董事长的独生女,不是生了怪病一直在国外休养,最近才回国露了几次面吗?她哪里有——”
话还没说完,白祺便瞬间反应了过来,蓦地止住了话头。
从他成为彦卓的助理那一天开始,他便知道,昌越集团作为彦氏集团最大的原料供货商和产业合作商,是他必须要提醒彦卓时刻记得精心维护关系的对象。所以无论是逢年过节例行的礼物打点,还是平时的生意往来,昌越集团都始终被奉为上宾重点关照。
昌越集团董事长沈昌越,年过四十才得了一个女儿,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取名沈珍玉,一听就知道是被父母娇养着宠大的女孩儿。
沈珍玉作为偌大一个集团董事长的独生女,以沈昌越的年纪来看,又不大可能再生出一个继承人来了,所以沈珍玉从小就备受关注,被坊间小报称作“昌越公主”、“天之骄女”,就连在学校参加文艺汇演都能被大幅报道,险些没夸上了天。
然而,这些都是她成年以前的事了。红心邵仙兑读佳
沈珍玉十八岁生日那天,沈昌越为独生女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成年礼宴会,当时出席的宾客汇集了各界名流,也不乏高官权贵。当天沈珍玉盛装出席,身上佩戴的首饰被有心的媒体扒出来,件件都是有价无市,价值连城的藏品。
可是这场宴会之后不久,沈珍玉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大众视野,直至有媒体再三采访,昌越集团才出面回应,说沈珍玉患上了一种罕见的病症,已经被送往国外治疗休养了。
一时间外界流言四起,什么样的猜测都有。
不过时间是最管用的工具,尽管当时大家对此议论纷纷,但在数年之后,基本就都已经相信了这个说法,只记得昌越集团还有个继承人在国外养病了。
白祺努力消化着这个消息,迟疑着问:“但你当时不是找人查到了,他的生母是一个代言过集团产品的小明星吗?”
彦卓冷笑一声:“要是他从一开始就想好了找人打掩护,我们哪有那么容易碰到真相。”
如果不是周姨对他心怀愧疚,知道他是为了私生子的事情对她心生嫌隙,那就不会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去每天盯着那个私生子,然后发现他偶尔会被接出去见什么人,大宅也经常有奇怪的访客。
如果他没有主动把周姨接回来,又帮她安置好新的住处,让她知道自己已经摆脱了彦家的控制,周姨也不会既感动又内疚,去做了一件她此前想都没敢想过的事——借着打扫的机会去书房偷听主人家和那个奇怪访客的谈话。
就连昨晚,如果没有那场大雨,如果白祺没有好心把她留下来,如果彦卓没有失眠下楼正撞见心事重重的她,她都未必能下定决心,出卖曾经的雇主。
所以彦卓用的词不是“查”真相,而是“碰”。毕竟曾经的他,在查到彦越的生母是一个被彦明睿金屋藏娇的小明星的时候,就停手没有再深查下去了。
如今骤然得知真相,比起愤怒和失望,彦卓心里更多的竟然是一种“果然如此”的释然。
无论如何,彦越姓彦,一旦他日后接手了彦氏集团,沈昌越又只能将公司传给独生女沈珍玉,那么等她再交到彦越手里,一场商业合并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了。彦明睿野心勃勃想要扩张的商业版图,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手。
怪不得,怪不得宁可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也要带回家中亲自教养。
否则一个小小的私生子,偷偷养在外面也就行了,他们身边也有不少这样的例子,何必要费这样的力气?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白祺看着他难看至极的脸色,心疼地握住了他的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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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昌越集团跟彦氏的合作是深度绑定的, 无论业内还是外界,都清楚他们是密不可分、牢不可破的合作伙伴。彦氏集团涉猎过的所有领域和产业,几乎都有昌越集团的参与, 或提供原料, 或共同研发,或投入资金,总之二者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 在任何人眼里都完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白祺知道他现在应该帮彦卓理智分析,权衡利弊, 作出对自己和对公司都最有利的选择, 无论如何都不能冲动用事, 以免一时意气因小失大。
然而, 一看见彦卓此刻眼下的青黑,苍白的面色,他就怎么也说不出这种话来了。
彦卓闭上眼睛, 放在桌上的手缓缓握成了拳,就这样安静地过了一会儿, 才又缓缓松开来。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感慨:“当初, 还好听了你的劝。”
白祺还没太反应过来:“什么?”
“当初方令纯找上门来谈合作, 只有你觉得可以一试。”
方令纯第一次跟彦卓介绍这个项目时, 彦卓虽然觉得方案不错, 却也因为彦氏已经跟昌越达成了长期稳定的合作而觉得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所以委婉拒绝了方令纯。毕竟当时的方令纯还没有在方氏集团完全站稳脚跟, 毕竟多一个项目的投入就要多烧一份钱, 毕竟……
好在方令纯没有找到更合适的合作人选, 好在白祺偶然结识了方令维,让方氏又寻到了联络彦卓的机会,好在彦卓没有因为彦明睿的反对意见就放弃这个项目,好在白祺始终对这个项目保持着积极的态度,又为这个项目殚精竭虑做到了他能做到的最好。
虽然彦氏集团依然跟昌越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和稳定的合作,但是由于彦氏已经跟方氏合作搭建起了一个独立的跨区域供应链,如今他们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依赖昌越集团的供给了——彦卓突然后知后觉起来,为什么彦明睿当初对这个项目那样排斥,为什么彦明睿跟方老的私交还算融洽,却对两家的合作并不乐见于成。
现在想来,沈珍玉,或者说沈昌越,应该才是最不高兴的那一个吧。
而彦明睿应当是有些害怕沈家的不满。于公,他害怕公司失去一个稳定且有力的合作伙伴;于私,恐怕他就是在害怕惹恼了沈昌越,一旦沈昌越对彦家不满,那就有可能不再会愿意把公司传给有着彦家血脉的彦越,彦明睿的吞并美梦就只能告吹。
搞清这一点之后,以往他的许多困惑,就全部都解开了。
想到这里,彦卓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然而他越笑,白祺就越替他觉得难过。
“其实,昌越集团并不是唯一的选择。”
他的话短暂地转移了彦卓的注意力:“怎么说?”
昌越集团确实规模庞大,业务范围很广,能跟彦氏稳定合作这么多年,说明它确实是彦氏最合适的合作伙伴之一。短时间内,去哪里找到更合适的替代对象?
白祺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推销的语气:“彦氏集团是我们平台的第一批VIP用户,我们当然应该履行一下自己的职责,竭诚为尊贵的VIP客户服务。”
“……我倒忘了,这是你的专业领域。”
当初彦卓完全是出于对恋人事业的支持,才选择让公司入驻这个平台。当时的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派上用场。
“在H市,昌越确实始终是最合适的选择。但是现在彦氏的经营区域遍布全国,涉足的行业也远超昌越集团的经营范围,所以,其实昌越集团已经不太能跟得上彦氏的脚步了。这种情况下,你去向新的目标寻求合作,是很正常的事情,不是么?”
“至于已经敲定的合作,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有几个重要的项目都已经快到合约年限了吧?解约很难,但找借口不续约却容易。至于其他非主营的业务合作,先保留也无所谓,免得突然间发生太大的变动,无端引人揣测。”
“只要能逐渐摆脱对昌越集团的依赖,让沈家意识到彦氏是竞争对手,而非什么血缘姻亲,那让他们心生嫌隙就是迟早的事。”
后半句白祺没有继续说下去。
彦越这个被作为两家的工具生下来的私生子,也就没有了利用价值。
他不愿再在彦卓面前提起这个孩子惹他伤心,但彦卓一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言。
第二天,彦卓难得主动回了一趟大宅,更难得的是,还带上了白祺一起。
“说实话,我当初怎么也没想到,你们会走得这么远。”
长长的餐桌前,彦明睿坐在主位,面色平静地打量着白祺。
白祺坦然地回望过去,意有所指道:“这都要感谢您的点拨。”
他指的是彦明睿当初私下找他谈话威胁他的事。
此话一出,彦卓顿时皱起了眉头,显然也想起了那段不愉快的经历。
但彦明睿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语气甚至还有些骄傲:“如果我的话激励到你,让你闯出了今天这番事业来,那我也很高兴。”
显然,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