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内裤的时候,手背碰到了叠放在一旁的上衣。
他也有不少背心,紧身的工字背心也不是没有。
祁聿扫过自己的衣柜,眼前又冒出那个憨傻民工换衣服的一幕,心里忍不住又烦躁地暗骂了一声。
啧。
都是有孩子的人了,还媚粉。
不检点!
尽管这么想,祁聿上床后还是鬼使神差地再度打开了手机里的视频软件。
他告诉自己,他只是做完他本来想做的事。于是祁聿这次非常迅速地通过搜索找到了郑海川的账号——【努力挣钱的大川】。点进这人的主页后,祁聿将他最近录制的视频都翻看了一遍,最终在一条里看到了郑海川写表扬信的全过程。
果真如他想的那般,是蠢里蠢气趴在餐桌上一个字一个字写完的。
只不过旁边还有个人教,露出半个身子在指点郑海川有的字该怎么写,有的语句该怎么措辞。
祁聿一边看一边在心里嗤笑,竟然写个小学生作文还要外援。
笨死算了。
视频到最后,镜头才挪到了教他的那个人身上。
郑海川在一旁和观众絮絮介绍:“这是住我楼上的大哥吕君,吕老师,是个特别厉害的大文人哩!”
“吕老师会写诗,还会画画,我们家小禾苗儿现在会涂的那三瓜两枣,都是吕老师教的!”
坐在餐桌边上的是个看上去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有些瘦,文质彬彬的。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衣服空荡荡,仿佛被骨架支棱着。
他对着镜头随意笑了笑,整个人有一种与世无争的气质。
“当不得什么老师,就是混吃等死的人。”
“吕老师,说什么胡话呢!”青年一把拍了下男人的背,不赞同地说:“你这人生才过了一小半呢,往后还有大好日子呢,说什么死不死的!”
青年的这股朝气像是打动了中年男人,他笑得比刚才更真切了点,敲了敲桌子,“写完了吗?读一遍?”
郑海川还有几个字不会写,连忙扯着纸问他,话题轻巧地就被吕君给岔开了。接下来的镜头又回到了郑海川身上,但看视频的祁聿却伸手点开了进度条,将播放进度重新挪回那个中年男人出现的时候。
他有些郑重地从床头柜上重新拿起度数不高的眼镜重新戴上。
祁聿抿着唇,将手机拿近了仔细端详镜头里的人。
打量了一会儿后,祁聿又跳出这个视频,在郑海川其他的视频中翻找起来。终于,他又在一些镜头中发现了他记忆中熟悉的人和景。
吕老师,红姨……祁聿有些恍然地想,原来,他们还住在那里么?
*
“哟,聿仔,放学回来啦?”
路边刚亮起荧光灯的小酒馆,一位穿着小皮裙的卷发妙龄女郎正翘着二郎腿靠在墙边抽烟。背着书包的小男孩从她身边无视地路过,直到书包被拽住了,才无奈地扭过头,冷脸喊了一声,“红姨,松手。”
“啧,说了要叫我红姐,死小孩!”
女人翘着红指甲弹了小男孩的脑门一下,“年纪不大书包还挺沉。”
因为个头悬殊,小男孩躲不开女人的那一指弹,只能硬生生挨了一下。脑门上冒出一点点红,倒衬得一张冷冰冰的小脸蛋更生动好看了。
“哎哟,你别这么瞪我,瞪得我都想生个小孩儿玩了!”
女人笑嘻嘻地揪了面前帅气的小男生一把,挥手赶人,“赶紧回去吧,都闻见你妈做饭的香味儿了。”
“拜。”
小男孩立刻扯回书包,避之不及地朝斜前方的一栋农民自建楼走去。
“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如果爱你——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也不止像泉源,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也不止像险峰,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甚至日光,甚至春雨。不,这些都还不够!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走到楼道中,可以听见有一个念诗的年轻男声不断从天台往下飘。那读诗的人一句句抑扬顿挫,颇含感情,只不过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伴随着磁带的倒带和按钮弹起落下,没个停。
小男孩侧耳听了一会儿,撇撇嘴,表情略带一些嫌弃。
还没有他们班语文课代表念得好听。
小短腿爬到三楼,男孩翻开自己的书包盖,在书包边上取出了钥匙。
去年重装的门是最时兴的黄铜防盗门锁,钥匙是三棱边的,可以左右反拧。不过家里有人,小男孩朝着右边微微一扭,门就打开了。
“聿宝儿,咳,回来啦?”
厨房里是锅铲翻动碰撞的清脆声,一个声音温柔的女声从里面传出,带着家的味道。
“嗯。”
小男孩脱了皮鞋,将小小的鞋子在鞋柜里摆整齐,又进到自己房间放下书包,才去卫生间洗手。
他虽然年纪小,但做事有条不紊地,倒像个小大人。
厨房里传来炸物的酥香,洗了手的小男孩先在客厅与卧室交接的通道门柱旁站定,挺直身板对着壁板上画的尺度比了比,不满意地抿住唇瞪了上面的刻度好一会儿,才走进厨房,“妈,你在炸什么?”
“哎,给你炸小黄鱼呢。”
锅里高温的油滋滋作响,围着土红色围裙的人正用铲子将炸好的小酥鱼捞起来放进盘子里,一边问,“饿了没?”
小男孩觉得今天妈妈的身量有点高,还胖了不少,从背后看过去有些壮实。
他心里有些奇怪, 但没太在意,因为肚皮已经咕咕叫了,他便又“嗯”了一声。
“那先吃一条,可好吃了。”
背对着他的人一边说一边转身,手里还捏着一条小黄鱼的尾巴,“来,聿宝儿张嘴。”
小男孩此刻,却越来越觉得奇怪。
为什么……妈妈的声音,突然变得跟男人一样了?
他仰头想看去,小小的身体却忽然被一只有力地胳膊抱了起来,整个人一下撞进了一片硬中带软的胸膛里。
“乖,啊——妈妈喂你。”
祁聿整个人一激灵。
从床上猛然坐了起来。
而窗外,旭日初升,天光乍亮。
第13章 骗小孩
这一日,郑海川上工的时候,发现自己工作这片工区的钢筋和架子工人少了不少。空地上倒是多了几辆混泥土泵车,十多个砼工也早早地到位,开始利索干活了。
郑海川扬起脖子往四周看了一圈,估摸着工程进度,心里大概有了数。果不其然,下午下班前,工头把他们十几个钢筋工叫到一边,交代他们这个月往后十几天都不用来了。
没有人惊讶,因为工地上就是这样。
一个建筑工程工序繁多,挖土方、基坑支护、测量放线、打桩、搭脚手架、扎钢筋、塔吊、灌混泥土、水电、防水等等,单最基础的建筑施工都要囊括这些,更遑论要建造交通枢纽和综合体的市政大工程了。
郑海川所待的这个小片区已经完成了基础的钢筋工程,接下来需要浇筑混泥土,等待养护牢固,然后再进行下一步作业。
当然,整个工程距离结束还遥遥无期,有的片区甚至才刚开始挖建地下结构,郑海川他们还有的是活做。只不过现阶段,在人员饱和的短时间内,一部分钢筋工需要停一阵子,等待其他部分的前序工作完成,他们才能接上继续做。
工区里最终只留下几个干了二十来年的老钢筋工做补强,郑海川他们其余人便暂时没活了。大家虽然都理解,但一群人中间还是渐渐浮起了焦躁的情绪。
毕竟没有活做就意味着没钱挣,好些人脑子里已经开始琢磨第二天去其他工地碰碰运气了。
唯一值得高兴的事,是散场前工头从夹在腋下的公文包里掏出了一沓钱。接着就按照今年开年后每个人上工的情况,给大家分了。
郑海川也到手了好几千。
这当然不是郑海川这段时间工作的全部工资。但大多数时候,工地都不会一次性给工人结清工资的。有的是因为故意克扣,有的是资金周转有困难,有的则是需要留住工人避免之后临时招不到人。
总之农民工要想按时拿到自己应得的钱,难度跟找到个称心的婆娘一样难。
郑海川也不贪多,钱拿到手就乐乐呵呵和工头道了谢。毕竟,这几千块可够他和小禾苗儿生活好几个月的了!
他仔细把钱揣进兜里,一路捂着回到家,然后取了卡立马存到了银行里,才安心地松了一口气。
晚饭时,郑海川破天荒的做了两荤一素一汤。
一盆土豆烧排骨,一盘鱼香肉丝,炝炒小白菜,再加上一锅黄瓜皮蛋汤,丰盛得像是在过节。
“幺爸,今天哪个叔叔阿姨要来我们家吗?”
郑嘉禾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么丰盛的一顿饭了。郑海川在用高压锅炖排骨的时候他就耸着小鼻头一直往厨房瞅,等后来一盘盘菜上桌,郑嘉禾更是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哇~再加两个菜,都能够上村里摆宴的九大碗了哩!
郑嘉禾虽然馋,却没有上桌就拿筷子扑食。他乖乖坐在高脚凳上,仰头等自家小叔说话。
而郑海川用刚洗干净的手掌在小侄子脑袋顶重重一按,“没哪个来!咱爷俩就不值得吃点好东西吗?”
郑嘉禾瘦瘦的小脸也学着小叔平时的样子咧开一口小白牙,使劲摇头:“值!”
“值就吃,多吃点!”
郑海川给小侄儿的专用小碗里舀了满满一碗饭,发话了,“你幺爸今天在厨房搞了那么久,熏得一整个脑壳都是菜味儿,你不多吃点对不起我。”
郑嘉禾被郑海川的话都笑了,支棱起小身板想确认下,郑海川还真就配合着埋下头,杵到侄儿面前,“你自己闻,是不是?”
郑嘉禾点点头,“嗯!幺爸好辛苦,我一会儿给幺爸捶背!”
小小的孩童,说不出什么表达情感的话,但就是这简单的童言稚语,就让郑海川心里暖乎乎的。
高兴!
郑海川顺势谈条件,“那你要把这晚饭吃完。吃完了才有力气给幺爸捶。”
小侄儿之前在老家把身体搞差了,不,该说从来就没好过,吃个饭也跟小鸟啄食似的,看在郑海川眼里,感觉根本就没吃几口就饱了。
郑嘉禾却没注意自家叔叔的拳拳苦心,他的眼睛、鼻子和嘴巴都盯在肉上面快挪不开了,连忙敷衍地答应:“嗯嗯嗯!”
*
这一顿饭吃了小半个小时。
不到三十寸的老旧电视机里刚刚播完新闻联播,天气预报接踵而至。郑海川将碗筷收拾到厨房的空挡听了一耳朵,发现最近要下雨,不由得庆幸自己运气好。
要是下雨天还在工地上干活,那可真的是遭罪!又滑又危险,还容易感冒,简直要了人半条命。
还好最近都不去了,他明天就收拾收拾,出门找点零工做。
“禾苗儿,今天的钙片吃了没?”
郑嘉禾因为小时候没养好,身体发育慢,现在比同龄人都瘦小许多。郑海川带他出来后,就一直努力给他补充营养,钙片也是听工地上的工友说有用,才买来给小侄子吃的。
他洗碗的时候想起来这事,多问了一句,却没听到侄子的肯定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