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后,秋辞慢悠悠地洗漱,手机一直放在手边,等着盛席扉联系他。
盛席扉今天起得也晚。
他是纯粹的脑力劳动者,又极高效,一般到晚上十一、二点就困到极限,洗漱完倒头就能睡着,生物钟准得很。
昨晚是特例。
他虽然容易专注,但已经好几年没有像昨晚那样全情投入地连续工作七八个小时了。直到肚子响亮地叫了一声,他才发觉自己差点通宵。
他最近养出一个新习惯,睡前要刷下朋友圈,躺在床上盲目地滑动手指,因为太困,也因为从来没有如过愿,从未发觉看似是在做近似布朗运动的眼珠实际带有明显的目的性。
昨天晚上又是一个特例,打开朋友圈后第一条就是秋辞发的。他将那条朋友圈在心里默念两遍,拇指不自觉地点上赞,然后便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机,两个呼吸之后就睡沉了。
合租房的劣势在发生特例时才显现出来。他感觉自己才刚躺下,就被室友们起床的声音吵醒了。
两位室友也是万分惊讶,他们几人上了二十五岁以后就开始养生了,没想到盛席扉还这么拼。等他们得知盛席扉不是为工作,而是为了秋辞那事,就更意外了,问他:“除了咱爸生病那事儿,你是不是还欠了法拉利帅哥别的人情?”
盛席扉还没睡醒,迷迷瞪瞪想了半天,说:“卖房那事也多亏他。”
另两人肯定地说:“你房子卖得便宜,是他沾你的光。”两人互递个眼色,立刻达成共识,盛席扉肯定还欠法拉利帅哥别的人情,并且是天大的人情。
盛席扉听他俩这么说,干脆连办公室都不去了,留在住处接着写昨晚的代码。
峰峰在秋辞面前说他是高手,但他知道自己比起那些传奇大神还差得多,尤其他很多年没接触这块儿了,这方面技术更新迭代又快,很多东西他都要从头学起。
他仿佛回到初中刚接触网络安全技术那会儿,如饥似渴地在贴吧、论坛和黑客网站里吸收知识,在编辑器里实践、实验,酣畅淋漓。中途还接到他妈的电话。
自从他父母离婚,盛席扉每天都会分别和两人联络感情,但通常都是盛席扉打过去。徐东霞的电话打过来时,盛席扉正处于专注写代码的心流状态,被打断后,一多半的意识还留在代码里,和他妈说话时显得反应迟钝。
直到徐东霞问他:“你最近还跟秋辞联系吗?”
盛席扉瞬间被从心流里甩出来了,谎话也是脱口而出:“没有。”
如果秋辞听到他这样同自己母亲撒谎,能高兴得跳起来。
之后盛席扉就很难再进入心流,低效让他烦躁,心思越分越散,最后终于忍不住摸上手机,给秋辞发消息:“今天别忘浇花。”
他给秋辞发消息从不指望对方能秒回,但依然会盯着手机等一会儿。
这次秋辞竟然立刻就回复了,盛席扉瞬间便原谅了他之前所有的怠慢,帮他统一找好理由:都是因为忙。
秋辞回:“刚浇完。”还附了盆栽的照片,应该是现拍的。盛席扉点开放大了看,发现叶片比昨天看起来挺拓许多,应该是救活了。
紧接着,秋辞又说了句像是很乐于和他闲聊的话:“我今天起得太晚了,起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浇水。”
盛席扉马上问:“那你吃饭没?”
对话框静止了一会儿,然后继续:“没有,还不知道吃什么。昨天在你那儿吃了火锅,今天再看我家周围的外卖就觉得没意思,都不太想吃。”
盛席扉心里又像被小爪子挠了,两只大手拿着手机,显得手机很小,两个拇指在屏幕上拥挤地打字:“我今天也起晚了,就没去办公室。”
“你昨晚睡得晚吗?”秋辞明知故问。
“差点通宵。”
“你平时不是不熬夜吗?不会是为我那事吧?那事不急,你别耽误自己的工作。”
盛席扉发了一个呲牙的笑脸,表示默认,真正隐藏的心情是邀功,而邀功后面紧跟着的,是他的潜意识放出的陷阱。
“那你吃饭了吗?”秋辞问。
“没有,我也没想好吃什么,这会儿食堂都没饭了。”潜意识洋洋得意,领着秋辞往自己的陷阱里走。
但秋辞忽然拐弯,“我加上李斌的QQ了,我猜他平时经常用这个号。”
“那太好了。”盛席扉这才想起这件要紧事。
“真的多亏有你帮忙,你还总请我吃饭,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秋辞又拐回来了。
潜意识以为是自己造的陷阱,心脏以为是小爪子轻轻地在自己上面挠,只有秋辞知道其实是小鱼钩。盛席扉从昨晚就开始饿了,这会儿迫不及待地张开嘴巴,“嗷呜”一口叼住鱼饵:“一会儿你回请我一顿不就得了!
“好主意,那今天我开车,一会儿去你那儿接你?”秋辞笑着收竿。
盛席扉紧咬着鱼饵,快快乐乐地被秋辞钓出水面,“好啊,那我等你!”
第51章 薄嘴唇亲起来也是软的
秋辞把车停好,又在车里发了会儿呆,才给盛席扉发消息:“我停到你家小区门口了。”
盛席扉秒回:“马上。”
秋辞经常听人说“马上”“立刻”“很快”,他知道有些人的“马上”不能当真,而盛席扉的“马上”一定就是“马上”。
盛席扉是那种双腿有力的人,出门就像翻身上马,从电梯出来迈着大步就像骑着马驰骋。他不自觉脸朝向小区门口的方向,透过副驾的车窗看到盛席扉从小区里跑出来,步伐大而稳健,就像跑马拉松。他感觉从自己这边到盛席扉那边是一条结了薄冰的路,盛席扉每迈出一步,就踏碎一处冰,等他跑到自己跟前,这条路上的冰就全被他破开了,与周围真实的水泥地面融为一体。
秋辞经常被自己脑海里的联想惊到。
盛席扉跑至车前,同时把真实世界也带来了,透过窗玻璃冲着他笑,牙齿洁白整齐,像做牙膏广告。
秋辞落下车窗,问他:“你开?”
盛席扉唇间又多露出两颗牙。
他背了一个看起来很沉的双肩包,先把包放到后座,然后和秋辞在车前交换位置。
秋辞坐进副驾,坐姿有点儿像被伺候惯的老板,什么都不操心;盛席扉坐在驾驶位,当司机当得挺高兴。
他启动车子,问秋辞:“你吃东北菜吗?这块儿有家东北菜馆,特正,还近。”
“你想吃东北菜?”可秋辞已经订好座位了。应该先问一句,秋辞自我检讨。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有点儿专断了,他确实不太擅长与人进行工作外的交流。
盛席扉倒也敏锐,问他:“你想吃别的?”
秋辞说倒也不是想吃什么,只是已经订好座位了,“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吃的那家。他家特别不好订位,工作日打电话打得早才有可能抢上。我是觉得他家环境好,之前那次见你也挺喜欢他们家的菜……不过你要是想吃东北菜,我们也可以去你说的那家,我把预订取消就行了。”
盛席扉想了想,说:“那今天先吃我说的那家,离得近,咱们都饿了。以后不着急的时候再去你说的那家。”
秋辞点头说好,打电话取消了预订。
等他挂断电话,盛席扉扭头看他一眼,“秋辞,以后不用跟我这么客气,我真的是特别随意的人。你看我这穿衣打扮就知道,我这人没那么多讲究,就是,你不用……”他的右手从方向盘上离开了一瞬,在半空中胡乱划了个弧,“就是你在我跟前怎么着都行,我肯定不会挑理。”
秋辞忍住了没有看他,轻轻“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盛席扉又扭头看他,“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人特别糙?”
秋辞不得不也看向他:万年如一日的寸头,头发乌黑茂密,发际线也没有任何倒退的痕迹,完全不符合人们对程序员的刻板印象;脸洗得很干净,鼻梁又高又挺,像座陡山,鼻翼却不油。秋辞才发现他虽然不白,皮肤却相当好,额头上那颗痘早就下去了。
盛席扉有些担心地又瞟他一眼,不安地笑起来:“怎么了?”他开始在心里检讨自己是不是真的太不注意形象了,头发不应该自己理,夹克也应该换一件,很怕秋辞以为他不换洗外套。
“挺帅的。”秋辞微笑着说。
“啊……”盛席扉梦话似的发出这么一声,完全语塞了,打球晒黑的脸上渐渐泛起红,薄唇难为情地抿紧。
秋辞饶有兴致地观察他,看到他的脸越来越红,觉得很有趣,问他:“为什么你那么容易脸红?不是说角质层薄的人才容易脸红吗?你皮肤又不白……”
他太坏了,知道脸红的人越想要控制脸红,就越会不受控地增加面部毛细血管的血量。
秋辞看到盛席扉都红到耳朵了,朝向他这边的右耳廓整个通红。
盛席扉脸上热得能煎蛋,飞快地觑了秋辞一眼,看到他白白的脸,想起他刚说的肤白和脸红,不由腹诽,照他的理论,他自己才最应该容易脸红才是。
可是想不起来有没有见过秋辞脸红了……
盛席扉看着路面,脑海上半部分自动呈现出秋辞的脸。他开始给那张脸上色,参考白瓷上的牡丹,薄薄的晚霞,还有熟透的蜜桃……舌下分泌出很多唾液,忙吞咽了一下,脑海里的脸消失了。
他又往右看了一眼,看见真实的秋辞在对他笑,舌下分泌出更多唾液,同时感到肚饿难耐,慌张地说:“那个饭馆很近,马上就能吃上饭了,你喜欢白的,一会儿给你点两个煮鸡蛋。”
秋辞被他莫名其妙的笑话逗笑了,而盛席扉意识到自己之所以会那么说,是觉得秋辞的脸蛋看起来像煮鸡蛋。
饭馆确实很快就到了,但是车得停街边。盛席扉不放心,想要坐在靠窗的位置,要边吃饭边看着车。秋辞笑着推着他进了包间。
两人只点了两个菜,因为盛席扉说这里菜量大,秋辞要了一份东北大拉皮,盛席扉要了一份炖鱼。两人是真饿了,菜还没上来前,话题就一直围绕着吃。
盛席扉说,第一次看见秋辞那会儿,还以为他是那种非西餐不吃,筷子都使不利索,吃披萨都得用刀叉那种人,没想到是葱也吃,蒜也吃,还能生吃,是他欣赏的类型。他还说幸好秋辞没在国外染上老外吃饭的那堆臭毛病,要不然可吃不到一块儿去了,说人就得多吃葱蒜,常吃生蒜,身体康健,生吃大蒜,香死老汉。
秋辞知道他又开始犯贫了,想回击却又不像他这么会说,忍不住问:“你都是跟谁学的这个,老是一套一套的。”
盛席扉请他解释一下什么叫“老是”。
“比如,‘饺子就酒,越喝越有。’”
盛席扉“呵呵”地乐起来,“看来你很重视我嘛,我说的话你都记心里了。”
秋辞不吱声了,往嘴里丢了颗店里赠送的炸花生,眼睛往上瞟,欣赏店家贴的年画。
盛席扉就在对面乐呵呵地看他嚼花生米。
凉菜很快就上来了,两人迫不及待地提筷子夹菜,捧着面前的小碟各自狼吞虎咽几口,又同时停下,抬头看对方,忍俊不禁地笑起来,之后又近乎同步地拿起纸巾擦嘴,一个用左手,一个用右手,近乎镜像的动作又把两人逗得前仰后合。
秋辞还是斯文,笑的时候用纸巾遮着嘴,盛席扉看了就也学他,只是动作有点扭捏,像大汉拈针绣花。
秋辞用纸巾蘸蘸嘴角,觉得自己笑得有点多了,低头把纸巾细细地叠起来,放到手边。
他们错开了饭点高峰期,炖鱼很快也上来了。这菜吃起来有点儿缠绵。所有东西都炖在一口锅里,两双筷子一起埋进去,像钻进汤底说悄悄话;又不像吃火锅,一直高温消着毒,帮食客门相互撇清关系。
秋辞和盛席扉面前的这一锅越吃越撇不清关系。两双筷子合作才能把这么大一条鱼翻过面,两人同时夹到一条宽粉,就得其中一个谦让另一个。很自然地,盛席扉开始给秋辞夹菜。
他发现秋辞特别喜欢里面的炖豆角,但总捞不到。他捞到出一个,问:“嫌弃吗?”
秋辞咬着筷子尖,仔细分辨了一下心和胃,确实不嫌弃,就轻轻地摇了摇头。盛席扉就笑着把豆角放他盘子里。
吃着吃着,秋辞忽然说:“我会用筷子以后我爸爸妈妈都没给我夹过菜,我们家各吃各的。”
盛席扉“嗯?”了一声,没太明白。
秋辞笑着微微摇了下头,从锅里夹起一片白菜,问他:“你爱吃白菜是吗?”
盛席扉说:“你是不是不爱吃?把你不爱吃的都给我。”
于是后来秋辞捞到白菜和青椒的话,就都放盛席扉碗里。
两人都已经尽力了,但依旧没吃完。秋辞请服务员准备结账,盛席扉在旁边叮嘱:“打包。”秋辞又忍不住抿着唇笑起来。
盛席扉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你笑什么?”
秋辞转移话题,问他带那么大的双肩包干什么。
盛席扉从包里把笔记本电脑掏出来,在桌上腾出点儿空间,直接把电脑放桌上,开机,“给你看看我昨晚努力的成果。”
秋辞犹豫了一下,绕过桌子坐到他旁边。那是一个两人座的软长凳,但给两个人坐实际有点挤了。
结完账后,盛席扉跟服务员说想再坐会儿。服务员跟他很熟,爽快答应了,帮他们续了茶水,还赠了两听雪碧。
服务员走后,盛席扉要来秋辞的QQ号,电脑连上手机热点,给秋辞发了一个文件让他点开。
秋辞依言照做,并没发现自己的QQ有什么异常,却看到盛席扉那边潮水似的涌出新代码。盛席扉的屏幕里开了好几个编辑器,一会儿打开这个噼里啪啦打字,一会儿换另一个。隔行如隔山,秋辞看得眼花缭乱,而他自己的QQ依然风平浪静。
这中间盛席扉只给他说过一句话:“你登一下Q遖峯Q空间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