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席扉又看了他一秒,是多方面观念受到小小的冲击又有些不甘的样子,半天憋出一句:“要不你查查?”
秋辞一边闷笑一边真的拿起手机查起来,看到能验证自己说法的就念出来,看到稍微能证明盛席扉有理的就划过去。
盛席扉服气了,再次感叹:“你记性可真好!”
秋辞谦虚,“你记性也不错,都能记住我的车尾号。”
盛席扉说“哪里哪里”,然后那么随意地把他的车牌号整个背了出来,最后用一句能把两人都奉承到的总结语:“术业有专攻。”
秋辞察觉到自己一直在笑,因为颊边和眼角荒于锻炼的肌肉泛起酸才发现。
笑容被闯入盛席扉手机的通话掐断了——“妈”,他倒要看看开车这么规矩的人会不会接电话。
盛席扉往那儿瞥了一眼,摁了绿键,开了免提。秋辞觉得徐东霞的声音通过免提变得更难听了。
徐东霞问儿子:“你找到地方了吗?”
盛席扉说:“我一会儿再过去,刚跟秋辞办完事儿,先送他回去,来得及。”
徐东霞有些着急:“你可千万别迟到,第一印象很重要。”
盛席扉很听话地,“知道了妈,不会迟到的,这个点儿不堵。”
徐东霞又问:“秋辞也在旁边呢?”
秋辞简直像被架到火上,勉为其难地清了下嗓子,往盛席扉那边靠了靠,对着手机说:“徐老师。”
徐东霞的嗓音一下子热情起来,问秋辞最近是不是忙,怎么这么久都没回家。
秋辞就说:“快年底了,是忙了。”
徐东霞说:“现在哪是年底?离过年还早着呢,有时间回来看看啊,和席扉一起,他也老说忙,一个月不回来一次。”
秋辞在心里想:“是快到年底,不是已经到年底;是阳历年,不是过年——”然后他空了一拍,像是给一些难听的词留了位置,但其实他不会说那种骂人的话,在心里也不会。
盛席扉则笑着哄自己母亲,说找时间拉秋辞一起回老家。
徐东霞又问秋辞:“秋辞,你没有加你们班的群啊?我看学生们说要聚会,我没看见你。”
秋辞顿时觉得冷了。
“我把群推给你,你加一下,你同学们拉群的时候怎么把你给落下了?——收到了吗?我发给你了。”
秋辞下意识去看旁边的人,盛席扉偏头看了他一眼,就像在监督他一样。
秋辞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置顶一条来自“徐老师”。
“加了吗?我还没看见你进来。”
秋辞飞快地摁了几下,把手机扣起来,“加进去了,老师。”
徐东霞那边停了两秒,笑起来:“哎,我看见了,多在群里说说话,和同学们巩固一下感情——他们下周聚会你一定要去啊!”
秋辞又“嗯”了一声。
徐东霞又嘱咐两人好几遍才挂断电话,盛席扉说:“我妈就是爱催,你不用管她,回头她自己就忘了。”
秋辞转头看他:“你一会儿有约吗?”
盛席扉难得有迟疑,也可能是受他影响,只“嗯”了一声,又说:“没事来得及。”
“相亲吗?”
盛席扉飞快地瞥他,又“嗯”了一声。
秋辞赞美他:“你看资产阶级就是受欢迎,多高效啊。”
盛席扉要是听不出他的讽刺就真是傻了,可还是好涵养地解释:“是我妈非得给我介绍的,直接就替我约好了,我也不好不去,要不显得好像嫌弃人家女方似的。”
秋辞没有说话。
盛席扉其实心里很犹豫,往秋辞冷得跟白瓷似的脸上瞥了好几眼,不由拿刚才的笑脸做比较,最终决定还是再解释一下:“我主要是哄我妈高兴。因为我爸这事,我妈最近心情一直不好,觉得自己的婚姻没指望了,唯一的希望就是我能找个……嗯,就是希望我能解决终身大事。”
秋辞点头,“嗯,结婚、生孩子。”他把一些难听的话忍回去了,比如:“你连资产阶级都讨厌,为何不讨厌封建社会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但是忍了半天,有一句话实在忍不了:“你可真听你妈的话,难怪虞伶说怕你是妈宝男。”
这次他没能藏住心里的敌意,让盛席扉听了出来,再开口便不自觉带上针对他的反击:“我怎么妈宝男了?想让自己父母高兴一点儿也成缺点了?我一没出轨二没劈腿,也不是我非要退的婚,现在散都散了,还不许我继续——”盛席扉说着,瞥了秋辞一眼,顿时一咯噔,心想怎么冲人家嚷嚷起来了?不是早知道秋辞跟自己身边那帮没事就呛呛呛的糙老爷们儿不一样吗?
秋辞刚才的厉害已经全不见了,老实地坐在副驾上,像个乖乖挨训并且知错的学生。盛席扉有时候会觉得他像一个乖学生。
盛席扉心慌,要是秋辞接着跟他呛呛还好,但他一下子变得这么老实,就让盛席扉觉得自己欺负人了。
“那什么,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是替虞伶抱不平,但其实,我觉得虞伶她自己都不介意。”
秋辞不说话,盛席扉时不时瞟他,心里像被一对鸡爪子乱挠,“其实我也不想去,但是已经约好了不是,我自己也发愁呢,怎么推掉……唉要不这样吧,能不能请你帮个忙,你能陪我一起去吗?要是你出现了,这样一对比,人家姑娘肯定就看不上我了。”
秋辞转过脸来,盛席扉赶紧给他一秒钟的诚恳表情。
这算是恭维吗?秋辞摸不准,但对方敢发出邀请,他就真敢接了,“行,我跟你去。”
盛席扉又把手机塞他怀里,“那你改一下地址啊,叫——唉忘了,你看眼我微信,跟我妈的聊天记录。”
秋辞面不改色地窥他的手机,从微信里退出来,回到导航,一边输地址一边在心里生硬地造句:“我是不想让徐东霞得意。”
第17章 千层蛋糕
盛席扉希望秋辞能开口说话,但秋辞只是坐着,脸略朝向窗外,让他想观察对方的脸色都不能。
“就像把虞伶惹生气了。”盛席扉无措地产生这个念头。但他马上就意识到这个类比不妥,尤其他很清楚秋辞是怎样被他惹恼的。他刚才那语气在哥们儿们面前可以,但在秋辞面前不行。回想与秋辞的每一次见面,尽管有时冷脸,但对方从来没跟他高声过。
把曾有过的结论再描一遍:秋辞斯文,和他,以及他所有的朋友,都不一样。是他把秋辞的笑脸变成冷脸了,所以得由他负责把它变回来。
“你下午还有别的事吗?”盛席扉问。
秋辞扭过脸来,以为是问陪他相亲有没有时间,便说:“没什么事。”
“那晚上我请你吃饭吧。一直都说请你,你一直都说没时间,今天正好。”盛席扉有些狡猾地看了他一眼。
秋辞感觉自己被他绕进去了,也不太理解他为什么总执着要请自己吃饭,况且,“你一会儿不是还有约会吗?你确定‘你’有时间吗?”
盛席扉纠正他:“是相亲,很快的。”
秋辞用眼神质疑他,哦,是吗?那不一定吧,如果谈得来,一杯咖啡也能喝一小时,之后还可以一起散步,走得累了正好再约晚饭,之后可以继续散步……他在两秒钟之内把盛席扉接下来的几小时甚至几年都安排妥当了。
“真的,去相亲的一多半都是父母催的,本来就盼着速战速决,又都身经百战了,能不能成聊两句心里就能有数,都不愿多浪费时间。”
秋辞扭着脸瞧着他。非常好,盛席扉心想,这样他就能瞥见那整张脸上的表情了。
“你看你条件好,都没相过亲,不懂这其中的奥妙。”
秋辞的面容松动了些,“你条件差吗?”
盛席扉难得一只手松开方向盘,做了个向外洒的动作,“都沦落到卖房了,快要破产了。”这时他想起正经的,“秋辞,你可千万别跟我妈说这个,我怕她担心。我跟她说卖房是因为房价要跌了。”
秋辞察觉到他比自己之前以为的还要缺钱,“IT类创业也需要那么高成本吗?你这个项目持续几年了?”
“我目前这个项目有两年多了,哦对,这个你也别跟我妈说,她一直以为我毕业以后就一直在弄这个,其实中间换过,毕业以后做的第一个项目失败了,输个底儿掉……幸好大学里弄的那个项目卖得好,手里还有点儿币,要不然就真傻——咳,就傻了。”
“你现在这个项目的盈利和负债比率是——?”
盛席扉沉吟片刻,“我这个不像你们那些大项目,有条不紊的,算好什么时候该盈利就开始盈利,之后就一马平川……我其实就是个小规模的个体户,很灵活……”他笑了一下,“其实也没那么惨啦,我要是想赚钱也能赚,就是,还是有点儿……说理想有点儿大,算是情怀吧,觉着自己运气好,赶上新技术爆发,自己正好又学的相关专业,也算有点儿天分,就想多弄点儿前沿创新的东西……这么好的时代,把自己搞成重复劳动的码农就太遗憾了。”
秋辞静静听着,心情逐渐平和下来,“你谦虚了,能把兴趣和特长当工作的人是幸运的,能把工作当理想的人是伟大的。”“
盛席扉笑起来,“没那么玄乎,我也是不会干别的才干这个。我要是有你的能力我也进投行,法拉利多酷!”
秋辞也笑了,“不为金钱上班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盛席扉笑着看他一眼,深眼窝里光光点点,“爽,又丧,爽丧爽丧的。”他说完就哈哈地笑起来,秋辞也忍不住笑出了声。盛席扉突然想起来,原来一直都忘记开广播了,难怪之前觉得车里安静。
“……所以我不想耽误人家女孩子,一会儿要跟人家说清楚。我后来想了很久,觉得自己可能不适合恋爱成家,起码目前不合适。女孩子跟了我就是受苦。这么一想心里就好受很多了,不能怪虞伶,是我对自己、对婚姻做了错误的判断和假设,才导致后来的结果……”盛席扉顿了几秒,发现秋辞和自己认识的时间不长,却是唯一对自己这些糟心事知根知底的人,难怪总愿和他说话。
他不由偏头看了一眼,看到对方也在看他,不由笑起来,“我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之前嘴上那么说,其实心里一直堵得慌……”他的惆怅只是一瞬间,转眼便晴朗了,“现在爽了!”
秋辞又被他的笑容晃着了,错开眼看前方,想到盛席扉的父亲已经出院了,并且真的离婚了。那么混乱艰难的处境,一项项全都被他像牧羊犬归置混杂无章的羊群一样地理顺了。
他想起盛席扉用自嘲的口吻对他说:“我是两头劝,劝我爸努力做复健,早点儿下地走路才能去办离婚;又劝我妈接受。”
秋辞不知道他是怎么劝动徐东霞的,也没有问。他觉得每个家庭都像一只高压锅,关起门,按上阀,锅里的事就在锅里炖了;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菜谱,外人是看不懂的。
他只觉得盛席扉是个厉害的厨师。
他又忍不住去看盛席扉的脸了,像看千层蛋糕:这一层是细腻,这一层是粗犷,这一层是敏锐,这一层是豪放……
被看的人转过脸,稳固的眉毛,有理想的眼睛,陡峰似的鼻梁,被误解成情场浪子的嘴唇——这一层是赏心悦目——笑着对他说:“到了。”
第18章 肥皂泡
相亲的地点是一家小资情调的咖啡馆。他们两人到的早,先选了座。预计是三个人,盛席扉有经验地说:“也没准是四个,女孩子有时候喜欢带闺蜜一起。”
于是选了四人座,相对的两排沙发椅。秋辞站住脚,用眼神问:“怎么坐?”盛席扉欠考虑地握住他上臂,推与扶糅合的一个动作,让秋辞坐进里面靠窗的位置。
服务员拿来菜单,秋辞低头翻看,盛席扉也翻看,余光却瞟着秋辞,看他的侧脸在透过窗的自然光里显的更加干净,捏着菜单后纸页的手也显得很干净……刚才让他帮忙固定手机的时候就看到了,手指尤其漂亮……漂亮,视线又抬上去,刚想明白,秋辞的侧脸也是漂亮。
他以前以为这个词是专属于女人和孩子,“这是一个漂亮的女人”,“那是一个漂亮的娃娃”,第一次见到“一个漂亮的男人”。
他多数时候会忘记虞伶的那句话:“Avery是gay。”或者原话是:“Avery可能是gay?”还是:“我觉得Avery可能是gay?”
就像学生时期在考试中盯住一道填空题,他记得这是课本里哪一章的内容,甚至知道这个知识点在书页的位置,但就是看不清。
他多数时间是想不起这句话的,但偶尔会被提醒,比如今天在车里就突然想起来了,这会儿静下来,更是想个不停。
“要是没有请他一起过来就好了。”盛席扉有些后悔,怕自己做得不妥当。可当时像是话赶话说到那儿了。
说来惭愧,他有时候担心秋辞爱上自己了。不是特别自大的念头,只有一个小肥皂泡那么薄,轻盈地升上来,又无声地破裂消失,连水渍都没有。
所以脱口而出:“你陪我一起吧。”就是担心万一是真的,不想别人难受。
秋辞转过脸问他:“我们现在就点吗?”
一个漂亮的男人……
“……先点上吧,我们早到了这么多。”盛席扉赶紧低头翻菜单,他还没有仔细看。
秋辞问服务员:“请问你们的马提尼是瓶装的还是现调的?”
服务员被问住了,答不上来,如此秋辞就有了答案,“我要一杯Cappuccino,谢谢。”
轮到盛席扉,他犯起难,问秋辞:“哪种咖啡因含量最低?”
秋辞往他这边偏了下身子,在菜单上一指:“Latte,拿铁,牛奶多。”
漂亮的手。
秋辞又转过脸,问他:“你对咖啡因敏感吗?”
漂亮的脸。脸离得太近了,视线刚出发就进到另一双眼里,而秋辞的眼珠乌黑,像两口井,让他感觉自己的视线是掉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