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郡见他的视线是盯着土屋房顶,抬头看,屋顶上只有横梁,蜘蛛网遍布,灰尘满满,透着黑。
路拾却只盯着那个地方,黑色瞳孔里也倒影着屋顶上的横梁。周郡心中一动,给他喂了水,小婴儿咕噜噜和起来,后打了个哈欠,眼睛慢慢闭上了。
外面静悄悄的,偶尔听见呻吟和啜泣,呜咽声。周郡也想睡,但他耳朵尖,听到了簌簌声,不是外面,而是室内,又听见吱吱声,接着就看到一只黑影掉下来。
周郡一惊,猛然坐起!
那只老鼠落在了路拾脸上,路拾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路云和周娇都被吵醒。周郡手疾眼快地抓住了老鼠,手掌大的老鼠不知道啃了多少东西,全身黑黢黢的。
路云惊喜地说:“有东西吃了!”
吃,吃老鼠?
周郡一时间接受不能,但路云已经爬起来找干树枝干树叶,准备烧火考老鼠。
周娇盯着老鼠很害怕,但是听到能吃,又很纠结,周郡把老鼠踩死,用水壶里的水清洗一下。路云已经在屋角捡了一些干木头,钻木取火这事他这一路上已经熟练了,很轻松地起了火苗。再拿出一个破陶罐,装了水,煮起来。半个时辰后周娇和路云脸上有了满足之色。
路云听说屋顶上有老鼠,还想着爬上去,可是没找到架子。周郡怎么都不肯吃肉,只是喝了一点热汤,也喂了路拾。
天亮后众人又睡了一会儿,去井边取水。里正通知大家,今天在这停留两天,取水,休整。因为有些农民有家畜,要给他们采草料喂饱他们。比如牛车、驴车,和羊车,比如那李家老爷家里就有两头牛。里正还让大家去周边多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有用的物件。
前去探路的人回来说离这十五里地有处山,建议大家有力气的往山里跑跑。现在正是夏天,山中应该有些绿叶,野果、野菜,草药,酸果,或者一些野鸡、动物、虫子、蛇之类的。如果大家运气好能找到不少吃的,带着上路。最不济那些树叶和生树根也能拔出啃一段时间。
周郡心动,但是他带着几个小的,不说别的,就是那十五里路走过去也累的不行,更别说去找吃的。想了想他道:“我们不去山里,在村里、河边、田里找找。”村里不远处就是农田,但都干了,长满了草,陷在干涸的泥土里,硬邦邦的枯萎。
拖昨天夜里一顿老鼠肉汤的福,今日两个小家伙有了一丝精神,又灌了一肚子热水,开始在村里动起来,犄角旮旯里钻着,祈求着能找到一点吃的。周郡用衣服把路拾卷起来,绑在了胸前,去了干涸的河边,沿着河道往下走。
他走了半个时辰,没能找到吃的东西。此刻太阳高高挂起,日光暴烈,周郡汗淋淋的,看了一眼怀里的路拾,路拾恹恹的,瘪着嘴,要哭不哭的模样。他拿出水壶喂水,路拾抿了几口就不再喝。
周郡心下忧虑,这小婴儿不知道能不能撑下去,他们见到路拾到今天不到五天。路拾已经瘦得下巴尖尖,脸颊上看不出一丝肉,像一只干瘪的猴子。
他往回走,路云和周娇倒是在村里有了收获,在一间厨房的灶台缝里找到一包灰扑扑的干叶菜,上面还沾着黄色的粗盐粒子。
周娇有心眼,把她塞在了衣服里,在昨晚入睡的地方等着周郡回来。周郡摸摸她的头,“做的好。”
这包干菜看着像黄花菜,但估计是时间久了,脏的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周郡把上面的盐粒子小心地挑拣出来,放在了干净的布条里。接着让路拾去外面看看有没有在周围。
周娇已经开始拾了柴火,清洗了陶罐。干菜过了一遍水,等路拾回来,“哥,就几个老人孩子在外面”。
周郡嗯了一声,把干菜便放入陶罐,让路拾生火,倒水煮了起来。这年头有找到一点吃的,还要防着被人抢。
他们这个村子熟人不多,周郡几个一群小孩子,别人都不把他们当回事。要不是里正看顾一些,说不定早就被人丢下了。
周郡把干菜熬成一锅粥,让路云和周娇吃,自己也吃了一点,后又剩了一点,他再添了一点水和一把火。小火慢慢地烧,搅拌着,陶罐冒出热气,熏得人眼睛和脸都通红。路云跑到外面看着人,周娇给路拾擦洗身体。
陶罐里的干菜熬制成了一点点的干菜水糊糊,等凉了他倒在了水壶里一半,另一半放在陶罐里,让周娇放好。之后他拿着水壶一点点的喂到了路拾嘴巴里。
路拾嘴巴张的大大的,似乎知道这是好东西,几乎是狼吞虎咽的架势。小嘴一张一合,眼睛闭着,一点干菜水糊糊喂完之后,他皱巴巴的小脸扭动起来,咧开嘴笑了。
“小宝很开心?”路云过来逗他。
在这个地方连续吃了两顿热汤热饭,周娇小脸上也有了一丝光彩,闻言道:“是的,要是一直能找到东西吃就好了。”
周郡问:“你们找到梯子了吗?”他看了看横梁,想起昨晚的老鼠,想着老鼠窝肯定在上面,想爬上去看看能不能再逮到一只。
最后没找到什么只找到了一处旧床板,竖起来,周郡爬了上去,没有发现什么。他下来,皱眉道:“路云,等下我去那座山,你和周娇在这里待着,那也不能去,你们照顾好小宝。等我回来。”
这里找不到什么吃的了,他也要搏一搏。从此处到里正说的那座山来回路程三十里,他年纪大,脚程快。古代的路不比现代的水泥公路,很难走,别说他腹中还饥饿着,一来一回步行恐怕要八九个个小时,四五个时辰啊。他恐怕要在那里过夜。这个倒是没什么。今日去了很多人,估计也会等明天才会回来。
他不往山中央走就不会遇到猛兽毒蛇,在山脚下找着一些,只想能不能弄到一点野菜或者青树叶,树根回来。
“我要去。”路云立马起身,要跟着他一起走。
“哥哥,我也去。”
“听话。”周郡脸沉下来,“你们脚程慢,留在这里等我。路云你机灵点,有事不对就立刻跑到里正那里去。周大娘心软,他是里正老娘,能护着你。”话说这周大娘和路云还沾亲带故的,如果真有事也能照应一下。
周娇这个小姑娘两眼巴巴地抬着头看着他,周郡摸摸她的头,“乖。哥哥答应你,不会丢下你,明天早上就回来。”
“那口井水快干了,这地方我们待不久,往后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我们必须背一点吃的。”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只能早做打算。赵王残暴的统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就算停了,朝廷也会派兵平叛,这里依旧会打仗。
他把路拾也留在了土屋里,说到了晚上让路云给他喂剩下的干菜水糊糊。接着周郡又喝了一肚子水,肚子鼓鼓的,又把水壶里装满了水,带着一个空包裹,朝着山的方向出发了。
第5章 野草
周郡到达这处无名山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但是夏季日头长,一头太阳在地平线下,一头月亮高悬。
日月争光,互相辉映。
山顶下有许多人都在那坐着。
周郡粗粗扫了一眼,发现有很多人胸膛前面鼓鼓的,应该是装了一些东西。有的人手边也有大包小包的,堆满了脚下。还有几个大汉真的打到了猎物,几个野鸡,活的,捆在一起咯咯乱叫。
这些收获满载的人见到周郡有的连眼皮也不抬,耷拉着头坐在那休息,这些是有收获有能力的,不怕被人抢夺食物,所以这么肆无忌惮。当然也有些瘦弱的,能力不足的手中只有一点点猎物或者野果,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郡,深怕他会奔过来抢夺。
更多的是还有许多人在山顶上寻觅,搜寻着能入□□命的食物。
周郡步行到这里,大汗淋漓的,双腿不听使唤了。他默默找了一处有石头的地方坐着歇了一会儿,在太阳完全消失之前上了山。
夏日的山头灌木丛生,乱石林立,没有路,但不少灾民流民上了山,野果野菜之类的的已经找不到了。周郡打起了树叶和野草的主意。他很多植物都不认识,不敢随便踩摘,怕有毒。
找到了之前在村子里常见的一种野草,农家用来喂猪的喂牛的草料。他也不管别的,全部拔掉放在一起,然后又堆起来。然后找那种细细的草搓成草绳捆起来草料。
然后去找人家搜寻过砍伐过的树木。他手中没有工具,只能徒手或者在周边找到没有拿走遗漏的树干,挖出树根,累死累活了两个多时辰,月亮高高挂在空中。
隐约传来野兽和虫鸣的鸣叫声。周郡不敢在停留,害怕遇到那种有毒的虫蛇,下了山。
山下很多人一堆一堆的,三五成群,或者两人靠着,躺着,都睡着了。周郡虽然很小心,但还是吵醒了一些人,或者那些人时刻警觉着。特别是有收获又武力值不高的人更加谨慎,他们盯着周郡,防着他暴起或者抢夺东西。
还有一些人盯着下山的人,想着看他们身上有没有什么可以抢下来的吃的。但周郡只背着几捆草,这些东西没有拼命去抢的必要。
周郡特地饶了远路,不敢惊动这些熟睡的人,背着草料,抱着树根,拄着一个粗壮的树枝,顶头削的尖尖的,趁着月光往回赶。
他嘴巴里嚼着野猪草,有股怪味,但这能吃没毒,还能补偿水分,所以他欣喜不已。刚才在山上他边吃边拔草,肚子里有了东西,身上便有了力气。甚至想留在这山里,可是他也知道这不现实。一旦入了冬,他们在这没有任何御寒物品,只有死路一条。
父亲死前拉着他的手,念叨着去临川郡,他有一个表姑姑嫁到那里了。父亲让他去寻亲,临川郡气候温润,日照充足,粮食富裕,土地肥沃,民风开阔,而且最主要的是豫州豫章王实力雄厚,爱民如子,赵王不敢攻入那里。
可是他们现在在置州,依旧处于赵王的封地。赵王起兵谋反,一开始还好,只是加重赋税,但后来死伤严重,他又开始征兵,超过12岁不到五十岁一律上战场。与此同时,他还放任军队劫掠。所到之处,十室九空,饿殍遍野。这下普通老百姓更加活不下去了,只有逃跑。家破人亡的流浪,流离失所。
周郡想到这里,叹口气。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圣人诚不欺我。
唉。
走的累了停下歇一会热,但时间不敢歇息的久了,一旦久了双腿就会再也站不起来。
就这样终于在天亮前赶回了村子。
找到他们住宿的土屋,周娇惊叫了一声,路云立刻拿了一根棍子起身,“谁?”
“我。”周郡进了屋,把草料放好,让路云把陶罐拿出来,他喝光了陶罐里的水,“只有这些,你们先吃一点。”
周郡背回来的这些草料大约有二十几斤。如果三人省着点吃能吃两三天。但是如果上路,这些草料背着却是不安全的。
周郡沉思着,不料一回头见一只大老鼠在他眼前晃——还活着的老鼠,肚子大,毛色暗黄,吱吱叫着。
他瞳孔一缩,“路云!”
路云嘿嘿笑起来,挠着头,“哥,我们等你好久了,煮这个吃。”
“哪来的?”周郡一边问,一边抬头上向看。
周娇默默吃着草,路拾简单地说了几句。
他哥没走多久。路拾就哭了起来,打开包着他的布料,发现是尿了,路云弄了点水洗了下布料,回来见路拾仍旧哭个不停,喂了点水。周娇想了想觉得他肯定是热着了,让路云弄点水给他擦一下身体。
两人忙活半天,也没有照顾婴儿的经验,翻来覆去的越弄路拾哭得越厉害,后来路云抱着路拾跑去找了里正他娘周大娘,周大娘说这孩子胀气,让她们帮着揉着小婴儿的肚子。
路拾回来后照着王大娘的说法揉了小半个时辰,路拾睡着了。到了晚上,周娇按照周郡吩咐的给路拾喂了糊糊,路拾满意的打着哈欠熟睡。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一只大老鼠就嗖的一下子掉在了路拾脸上,被路云给抓到了。
“就突然掉下来的。”路云挠着头,他还真不知道这老鼠从哪冒出来的。
周娇说:“路云哥和我抓到他之后,又满地找老鼠洞,没有找到。”两人想着又能吃一顿肉,心里又惊讶又高兴,期待着周郡回来。
周郡看看老鼠又看看熟睡了路拾,心中隐约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路拾这孩子有奇怪的好运气。
想起来这几次的遭遇,求雨,遇狼,老鼠……他这个穿越人士渐渐变成了唯心主义者。毕竟他都穿越时空了,捡到的娃娃有点奇怪的异能或者运气也不是不可能。
“煮肉吃。”他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了,都要饿死了,不能矫情了。这个庄子里的人都跑了,所以这老鼠不是吃死人肉的,不带病菌。他把挖出来的树根和野草一起放入了陶罐,和老鼠肉一起煮了起来。
周娇和路云咽了咽口水。
这个夜晚熬过去了。
第6章 出发
周家村的里正正在清点家里的粮食,他五十岁了,有一个老婆,有三个儿子,两个儿媳,四个孙子,两个孙女,再加一个老娘一共14口人,逃荒途中死了老婆和一个小孙子一个小孙女和一个儿子,到现在只有10个人活着。
粮食也耗尽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两袋高粱,一袋谷子和小半袋黄豆几块腌肉干了半袋粗盐。他们家原本是周家村最富有的人家,还有一辆驴车和人力板车,如今板车已经空了,驴车上拉的是衣物和一些家当,在最里面压着这些粮食,藏得严严实实的。
多亏他还有个壮年的儿子和两个半大小子的孙子,才能护得住这些粮食,不然那些饿疯了的人一定会抢起来的。
他算完粮食后,心里很焦急,七上八下的,面上神色很难看。
大儿子周大福过来,“爹,咱村只剩七十七个人了。”
周里正呸了一口,“这贼老天。”他咒骂着老天爷,又痛心周家村的损失。
短短不到月余的逃荒路,从近二百余口人如今只剩下七十多人。有的人家全家一起没了,他悔恨啊。当初得到消息,他耽搁了一些时日,后来看到邻村动了起来,才带领全村人一起逃命。
周家是个大族,可是在周家村里待得族人不多,族长在临县,得知赵王起兵后就带着族人走了,提前走了三天,而他觉得周家村离城里远,而且隔着一座山,赵王征兵不一定会去那里,便想着把地里的粮食收了之后再走。
就是这样一耽搁,浪费了时间。周家村虽然叫周家村,但是整个村子里姓周的人家不过□□家,更多的是姓路的,姓王的也有几家。要不是靠着周氏大族,里正也不能坐稳周家村的里正。原本的老村长有名望,可是在途中死了,周家村的担子就在他身上担着了。
这剩下的七十七个人中有二十五人姓路,七八个姓王,剩下的是周姓,他能够确定周家人会跟着他一起走,其他人他不能确认,把所有聚集在一起,他要挨个问问。
他现在的决定关乎周家村生死。
现在几家选出来的代表都出来了,周里正道:“现在情况就是这样,我们要继续跟着前面李家人一起南下。你们有什么看法?”
周郡抱着周娇在最后坐着。在这个村子里停留的人大约有五六百人,都是从平县过来,路上慢慢荟集在一起的。这些人心思各异,而且有的人粮食充足,不像他们这批从周家村,王家沟出来的几乎光膀子上路的人。估计有人看到这里有水源,而且山上有吃的,就想暂时停留在这里,看看情况。
因为谁也不知道往下走,会不会有水源,会不会有吃的。下一个城镇在哪,还有多远,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们都是贫苦老百姓,一辈子在一个村里种田务农,见识广一点的人顶多也就去了城里。这个时候又没有地图,消息不通,只知道往南走,一直走过荣阳城,就不是赵王的封地了。路上碰到别家别的镇子上人就相互打听着。
“自然是跟着的。”许多人应和着。
但有一位女人却突然开口:“我和我娘走不动了,我们就留在这里了。”
路云喊了声:“婶子。”
女人看了他一眼,又对里正道:“我是个死了男人的寡妇,我婆婆时日不多了,我不能让她死在路上。”
里正叹息。这女人姓徐,外村嫁过来周家村的,原本也是和美一家,但是前几年男人上山打猎,被狼啃了,家里只有留下她和瞎眼老娘。后来村里人就喊她徐寡妇,徐寡妇有情有义背着婆婆逃荒,如今婆婆不行了,她不想跟着走倒也能理解。
里正知道人各有志不能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