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上面的那本就是……
陈仰快步冲过去,他瞪着上面那个蓝本子,头脑发胀呼吸急促,这不就是从他背包里消失了的日记本吗?
这本子是去年香月亲自送到他手上的,他翻来覆去研究了很多遍,依旧不明白里面的线索代表着什么。
所以说……
陈仰缓缓蹲了下来,本子是香月曾经买给他的,后来被他弄丢了,香月又找到他,把本子还给了他。
那时香月对他说:封皮这么旧了,一定很重要吧,先生以后不要落下了,不然丢了就不好找回来了,到时候只能后悔。
他怎么回的呢,他好像是嗯了声,然后说:你说得对,我会好好保管的。
本子被送回了他手上,可他忘了自己记的是什么,谈不上后悔,就是觉得遗憾,很想记起来。
陈仰看着卧倒在沙发里的自己把腿伸到茶几上面,用脚夹起那个蓝本子,够到手里,嫌弃地哗啦哗啦翻页:“小弟啊,你仰哥毕业好多年了,这玩意能干什么用,折纸飞机都嫌软,纸板就更用不上了。”
“当然是写日记啊,这是个好习惯,生活的点点滴滴都在等我们记录,干脆就从这本开始吧,等你写完了我还给你买,你写多少年我就给你买多少年的本子,真的,仰哥,你很快就要步入更年期了,后面是老年期,老年痴呆,你不慌吗,我都替你……”香月熟练地躲开他仰哥的脚,一溜烟地跑没了影。
香子慕把弟弟不好意思说出来的话透露给两个搭档:“他觉得老是收你们的东西不好,就想也给你们买点,可是又不知道买什么,把他给纠结的,最后买了这个。不是我的主意啊,我全程没参与,我都没想到自己还有一份。”
“小孩子的世界单纯,想法简单。”孙文军对写日记有了点兴趣,“挑一本吧。”
香子慕拿了个红皮的。
陈仰的脑中闪过什么,表情变了变,小镇那个任务里面,香子慕用来写乐谱的本子就是这个。
“仰哥,你可以拿来记队友,你朋友多,总会忘记。”香子慕笑着说,“都记下来。”
“那太多了,太费神。”
孙文军平淡地提议道:“记走了的吧,就当个纪念。”
陈仰迟缓地转过头,恍惚着看向孙文军,又去看觉得主意不错频频点头的自己。
“就这么办!”这一刻的自己下了决定。
陈仰的喉头颤动,原来每条线都不是线,是被规则篡改掉的人名。
香月给他的时候,本子前几页的线条少,后面越来越多,有的一页划了几十道线条……
那我到底送走了多少个队友啊。
“第一页我打算想个有逼格的座右铭,让阿景给我写,他的毛笔字帅。”
陈仰听到眼前的自己那么说,他动了动苍白的唇,你想不出来。因为后来的我拿到的时候,第一页是空白的。
.
下午阿景过来了,这是陈仰第一次见到武玉重置后的对象,也是郑之覃重置后的队友之一。
阿景和陈仰想象的不一样,他非常干净,眼里保留着对世界的好奇和敬重。
这样一个人,已经二十九了,身上没有半点被红尘俗世污染的痕迹,他活在自己的童话世界里面,充满童真。
阿景看上了香子慕家旁边的房子,阳台挨着阳台,不用串门就能说上话。
“姐,景哥真的不是暗恋你吗?”香月小声说。
“你懂什么,你景哥不是凡人。”香子慕敲弟弟脑壳,“女人跟爱情对他来说,都是俗物。”
香月呵呵哒:“男人才更懂男人。”
“你算什么男人,毛都没长齐。”香子慕不留情地打击弟弟。
香月跑去找仰哥哭诉。
他仰哥这回没站在他那边:“小孩子家家的,不要看到谁年龄相貌不错就想着磕CP,那么能磕,怎么不去嗑瓜子。”
“我哪有那样啊!”香月一脸的委屈。
“哪有那样?你连我跟你小文哥的CP都敢磕,还把你姐加入进来,来个大锅炖,信不信我把这个事告诉你姐,让她抽得你屁股开花?”
香月二话不说先对着自己屁股拍两下:“我抽过了,不敢了,求原谅!哥,帅哥,大帅哥……”
“还有呢?不知道在前面加上全世界,全宇宙?你一个在读大学生,词汇量这么贫瘠的吗?”
“……”
后面点的陈仰翻白眼,他瞥到阿景蹲在阳台角落嘀嘀咕咕,就奇怪地上前查看。
阿景在和一只小虫子说话。
那虫子是花上面的,不知怎么掉到了地上,肚皮朝上,它想翻过来,却怎么都不成功,就很滑稽。
阿景捏住它胖乎乎的身子,把缠在它小粗腿上面的细藤蔓拽掉。
“世界很好看也很危险,在没长大前就不要乱跑了。”阿景将小虫子放进花盆里。
这一点让陈仰有些意外,他以为阿景会直接把虫子放到花叶里面。
“顺着花茎往上爬吧,爬到大叶子上去,累是累点,但你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点代价,这样才能长记性。”阿景托着腮看小虫子,丝毫不感觉无聊,他能这么看一下午,看一整天。
“房子买下来以后,我想把客厅和阳台都打通,改造成水帘洞,你觉得怎么样?”阿景说。
陈仰下意识地开口:“你过的舒服就好。”
话音还没落下,后面就传来孙文军的声音:“家里会不会弄得湿哒哒的?”
“都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我想怎么高兴怎么来。”阿景轻笑。
孙文军摘下眼镜,食指跟中指并拢,指尖按着眉心揉了揉:“太消极,这不好。”
“消极吗?我不觉得。”阿景凑近一朵杜鹃花,闻了闻,他纠正道,“我是在珍惜每一天。”
“不如你和我们一起做任务,互相有个照应。”孙文军都忘了自己是第几次发出邀请。
阿景也记不清是第几次回绝他的好意:“随缘吧,碰到了就合作。”
“凡事都有两面性,不是非黑即白,搭档多跟没搭档,都是有利有弊,”阿景阻止孙文军往下说,“文哥,我喜欢现在的节奏。”
孙文军把眼镜架到鼻梁上面:“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他见阿景数叶子玩,便回了客厅,不多时出来,递过去一袋小熊橡皮糖。
“是小仰给我买的?”阿景欣喜地接过来,快速拆开。
“不然还能是谁。”孙文军说,“就你跟他喜欢吃这些小玩意。”
“他什么都吃,我只吃这个,不一样。”阿景撕咬着橡皮糖,就跟吃什么美味一样,嘴角跟眼睛都大大地弯了起来,很幸福很开心。
孙文军:“……”
陈仰蹲在阿景旁边,和他一起面对着一片花草。
“我正在往终点走。”陈仰说,“不知道还有几步,我看不见,摸不到,只能往前走。”
“我希望走快一些。”他垂下眼睛,“好累啊。”
“累了就歇歇。”耳边响起阿景轻柔的声音,但他不是对陈仰说的,他在对那只还没爬回家的虫子说。
“不敢歇,我怕我歇了,就找不到路了。”陈仰说,“要是我找不到路,朝简会死的,他会哭死。”
“会找到路的,不要怕,你很勇敢。”阿景微微笑了一声。
陈仰也笑:“我不勇敢,我也没做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我只是想回家而已。”
“对,就这样,走吧。”阿景用一片枯叶轻碰虫子,他吃了几块橡皮糖,从身前的小包里拿出一把口琴,衔在天生微翘的唇边。
一段轻而悠扬的曲调缓缓流淌而出。
风很温柔,日光很温柔,吹着口琴的男人也很温柔。
陈仰眨了下眼睛,视野里一片昏暗,周围惨叫连连,阿景靠在墙上,脖子被一个铁钩钩住,大股大股的血喷涌而出,他再眨眼,阿景栽进他怀里,手无力地擦过他的衣服倒了下去。
“阿……阿景?”陈仰满脸都是血,温热的,从阿景身体里喷过来的。那些血水还在往他下巴上淌。
阿景的口中吐出几个血块,他发出模糊的,不完整的音节:“小,小仰,帮,帮我……”
“帮你什么,你说。”陈仰脑子里的神经一抽一抽地发疼,他弯下汗涔涔的腰背,把耳朵凑过去,“你说,我在听,阿景你说。”
阿景一张嘴,喉咙里全是咕噜咕噜往上冒血水的声音,他吃力地动了几下被血染红的唇,没了呼吸。
陈仰隐隐听清了他生前的最后一句话。
——帮我把眼睛闭上。
陈仰像是哮喘病人一样,艰难地做了几个大喘气,情绪被他一再压制,他捂住阿景僵硬瞪大的双眼,抖着手一点点往下抹。
其实认识阿景的是过去的他,不是现在的他,可他还是悲痛万分。
那么善良单纯的一个人。
陈仰无意识地按着阿景脖子上不断喷血的窟窿,发现他们身处一条长廊,对面墙上的宣传图让他瞳孔猛缩。
这里是康复院B区!
四楼!
直接从人生的第三个节点来到了第四个。
岁月静好毫无预兆地切换成杀戮场,陈仰首次体会到了Seven游戏真人版的绝望残酷。
“仰哥!”一个方向传来香子慕撕裂的喊声。
陈仰循声转头,他看见了前一刻还在客厅说笑的香子慕,孙文军,三月三人。
孙文军的脸上有一条狰狞的血口,肉少了一大块,深可见骨。香子慕的上身有一大片血迹,都看不出来哪里受伤了,被她紧紧攥着的香月看起来没受伤,只是眼神空洞,那样子很明显是吓傻了。
他们三人身后是一部电梯。
陈仰混乱的记忆不受控制地被一双无形的大手强行拨开,肆意翻找,紧接着,有一处片段摊在了他面前。去年火车站的任务之后,他来康复院找张琦,对方带他去见他的主治医生,也就是他认为被李跃取代了的孙文军,之后穿过长廊的时候,他指着一处说自己记得那里有部电梯,张琦说没有。
那电梯的方位就是他眼前的这部。
原来当时他所谓的“记得“是因为,他重置前的痕迹没被规则清理干净。
C区的那个地方是墙壁,B区的那里才是电梯。
陈仰背起阿景的尸体,迎上孙文军三人,他在康复院C区的病房号是A-401。
B区也有个401,陈仰经过时往里一瞥,没有人,床上地下都是血,那个量像是把两个成年人体内的血放干了。
“景哥……呜呜,景哥走了……”香月哭得不能自已。
香子慕用沾着血污的手捂住弟弟的眼睛,严厉又心疼地训道:“坚强点!”
陈仰在孙文军跟香子慕看过来时,默契地把阿景放进一个空病房里面,他还没站直身体,外面就传来他熟悉的声音。
“小仰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