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陈秀莲挤出笑容,“他喜欢对人大呼小叫,我不在家他很寂寞。”
“不过他虽然脾气差,但好歹肯干活,”杨钰吃两口就叹气,“我儿子什么时候能出门干活我就烧高香了。”
“给他找工作,”陈秀莲听着新闻声,指了指打饭窗口,“这里最近在找打杂的,他过来搬搬货就可以。”
杨钰没说话,她扒饭时要低头,后颈从衣领里露出来,上面还有淤青。陈秀莲最熟悉淤青,她知道那是怎么来的。
“他就是好吃懒做……”杨钰又开始讲话。
陈秀莲听得不太清楚,因为何志国总是会时不时跳出来打断她的思绪,她觉得最近何志国变得更吵了。新闻里正在谈命案,他们又提到了督察局的神秘侧写师,只不过隐掉了姓。
陈秀莲看得入神,她知道对方很厉害。
没时间了,他要是抓住我,我还没杀掉何志国怎么办?
陈秀莲忽然感觉紧迫,那种未知的压力催促着她。她想,最近何志国这么吵,是不是也觉得自己会被抓?她不怕被抓,她怕何志国没死。
“……打他媳妇儿打得也狠,还要出去跟游戏网友见面,说对方住在堤坝小区,离得近,能给他找个好工作……”
陈秀莲熟悉堤坝小区,她记得那里,堤坝小区的岗亭对面还有三棵树,霍庆军说是他栽的。
“……霍某的性侵案目前仍然存有疑点,他生前的律师认为霍某性侵事实不成立……他的学生也带着花出现在他的旧址……”
“你杀错人了,”何志国在陈秀莲耳边咯咯笑,“你他妈不敢承认,你杀错人了。”
“他上过新闻,也上过报纸,”陈秀莲忽然对杨钰说,“他的学生当时也出来作证,他就是强奸犯。”
杨钰被打断了话,莫名其妙地看向新闻:“哦,这个老师啊。”
“他不是冤枉的,”陈秀莲握着筷子的手时紧时松,她有些焦虑,强迫症一般对杨钰重复,“我知道他就是强奸犯,你相信吗?”
“那就是嘛……”杨钰觉得陈秀莲的眼神骇人,她想往后些,可是陈秀莲忽然拽住了她的手。
“你要相信我,我都知道,”陈秀莲入魔似的,“他们装得人模狗样,其实都是畜生。何志国是畜生,他也是畜生,这都是报纸上写过的。”
杨钰手痛,她挣了下没挣开。
“何志国还崇拜他们,他谈过这几个人的案子。”陈秀莲松了些手,仿佛吃了定心丸。
是了,何志国谈过这些案子。他喜欢这种新闻,他为这种新闻拍手叫好。他说自己像刘鑫程一样果决,该出手的时候就出手,强奸到了一个老婆。他说自己家里条件要是像历建华一样好,也能想干嘛就干嘛,进去还能出来,出来照样有房有爹妈。
他说的时候点着陈秀莲的脑门。
“要不是强奸坐牢,我他妈也不要你。”
他还说自己以前也该好好学习,当个老师。当个老师多好,花儿似的女孩儿都在周围,可以哄、可以骗。
你他妈不能不要我。
陈秀莲望着新闻,在心里对何志国说。
我跑不掉,你也得跟我一块死。
畜生有三头六臂她都不怕,她早就不怕了!何志国就是碗里的饭,她要撕烂他、咬碎他,再生吞他!
她就想跟这些何志国一起死。
第16章 催促
厨房的牛奶“咕嘟嘟”冒着热泡,时山延闻到了点煳味,他伸手关掉火,顺便把牛奶倒掉了。头顶光铁驶过的声音盖住了水声。他的头发没有打理好,像是被晏君寻传染了,脑后也翘着毛。
“胖达睡醒了吗?”时山延撩起厨房门口的帘子,对晏君寻说,“我想它了。”
“那得看姜敛什么时候来,”晏君寻挤在书堆里,没抬头,“小橘龙给他发过消息了。”
“他几点到?”时山延说,“给我一个确切的时间,用你的预测。”
晏君寻看到漫画第十四页,就说:“十四点。”
时山延微微一哂,看起来不太信。他回头看着被烧焦的牛奶锅底,想了想,跟喝过的水杯一起一股脑塞进了水池。
他不会洗碗的,他从来不洗。
晏君寻听不清锅碗瓢盆的痛叫,他只关注面前的东西,但是家里的情况实在太糟糕了,熊猫的乌龟都爬到了地毯上。晏君寻放下漫画,挪开跟前的书,跟乌龟对峙。
他不想碰乌龟,乌龟湿湿的,那有点坚硬的触感总让他想到看过的水产大虫子。
“不要动。”晏君寻伸出手,抓住乌龟时露出无法忍受的表情。晏君寻把乌龟送回养殖箱,听到厨房的报火器在叫。他一边洗手一边说:“不要在厨房里抽烟!”
熊猫精心挑选的报火器比停泊监禁所里的更小,它有着类似尖叫鸡的外形,报警时会掐着嗓子尖叫,好像蛋下到一半卡住了。光铁行驶的余震还在,时山延想让报火器立即闭嘴,但是它已经在烟雾里失控了,于是时山延选择了最粗暴的方式。
等晏君寻拽开帘子时,报火器已经变成了报废品。晏君寻放下帘子,又拉开,问:“你以前做任务都这样吗?”
“是吧。”时山延记不清似的回答。
“哦,”晏君寻看着他,“你这样永远考不了满分。”
“谁他妈稀罕呢,”时山延撑着门框,对晏君寻认真地说,“我又不靠那些题狙爆别人的头。”
时山延睡过的沙发挤歪了晏君寻的小书柜,让它们跌在地上,兜里的书滑了一地。厨房的洗手池里挤满了锅碗瓢盆,两个人昨晚只能拿泡面当晚饭。卫生间的浴缸很小,时山延睡前挤在里面成功地玩坏了晏君寻的小黄鸭,现在它们还翘着屁股漂在水里。整个家从内到外都暗示着他们不能没有熊猫。
姜敛到时门铃没响,他敲了一会儿,房门才开。
“欢迎光临,”时山延仿佛是这个家的主人,“来电了。”
姜充电宝差点以为自己敲错了门,他狐疑地扫了眼门牌号,又看向里面,说:“你……”
“让胖达起床,”时山延说,“马上。”
* * *
“我们决定使用督察局的主理系统‘珏’来帮助胖达修补你的系统漏洞,”姜敛点亮自己的光屏,把它拉大,“珏是光轨区二代主理系统的‘女儿’,在督察局负责案宗的储存与记录。你见过它,在我们实行‘螨虫’计划前。”
姜敛讲话小心,他得让自己尽量显得没那么紧张。晏君寻对系统的诉求不同于普通人,姜敛专门挑选了和晏君寻见过面的珏,就是为了让晏君寻不要有抵触心理。
光屏上的数据疾速略过,珏的声音很柔和,它说:“晏先生请放心,我不会破坏你的基础设定。”
晏君寻不在乎,他还有什么可在乎的?他只剩下基础设定了。
“等室内系统修复完毕以后,我建议你暂时不要使用ID通导器,”姜敛坐在熊猫平时喂乌龟用的小板凳上,“你的编号重查还没有结束,只要关闭接收设定,黑豹那边会主动帮你清理那些非法搜索。”
晏君寻“嗯”一声。
“我们继续盘查了‘准点清洁’,发现它和区域服务站都有合作,”姜敛踌躇了下,说,“整个停泊区的服务站有三十六家,主要集中在焦炭山脉和钢铁工业园附近,那边好多人没有停泊区的居住认证,找不到正经工作,都是些失业外来户,挨个盘查起码需要一周,人太杂了。不过这两个地方有很多倒闭工厂会使用光轨区淘汰的非传统模式加工磨床,不需要系统主导,还能配备圆形切割锯,可以根据以前的购买数据库进行筛选。我会给时山延一个暂时的通导器,方便你们跟督察局联系,如果案子有进展,我会告诉你。”
“刘晨被禁言了,”晏君寻看着姜敛把通导器递给时山延,“实时推送新闻也停止了对吗?”
“对,刘晨原本就很懂得诱导舆论风向,”姜敛提到这件事就感到疲惫,他说,“现在的焦点已经完全从案子上挪到了你身上,那个编号7-006就像个卧底,让事情变得更糟了。”
“奇迹,”时山延看着漫画,奇怪地问,“7-006还没有死吗?”
“没有,他让我转告你,”姜敛神色郁闷,“他说昨晚攻击君寻系统的人不是他。我不知道他究竟哪根筋搭错了,他竟然禁止刘晨更新实时推送,我真是服了,这让停泊区抵触黑豹的情绪继续高涨,傅承辉已经成为所谓的‘老大哥’了。”
“从某种层面上说,发展区域确实处于‘老大哥在注视你’①的生存环境里,”时山延翻着页,“跟我待在监禁室里没什么两样,大家都活在分秒监控里。”
系统在发展区域更加普及,那里的人类生活比停泊区这样的地方更依赖于系统操作。ID通导器绑定了个人信息数据,你的长相、指纹、血型乃至个人活动都收录在数据库里。在发展区域,不论是督察局还是傅承辉,支持率都比待发展区域更高。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光轨区的督察局已经加入了专门的侦察系统,名字就叫作“雅典娜”,它最早是黑豹的测评系统之一,破案率极高。
这时珏还在散发着柔光,它提醒道:“室内系统漏洞修补已完成,需要启动‘胖达’吗?”
“叫醒它,”晏君寻起身时,不忘对姜敛指了指时山延,“再带走他。”
* * *
姜敛准备出门时,又对晏君寻说:“7-006的意思是你的地址已经暴露,如果需要换个地方住,可以随时告诉我。”
晏君寻没回答这个问题,他只说:“刘晨实时推送的停更和网络热议都会刺激到凶手,她关注这个,思想也容易被舆论带走。你最好跟他们说明白,督察局的神秘侧写师只是个无能之辈,我抓不到她。”
“不要这样说,君寻,”姜敛觉得晏君寻有时过于谦虚,“你过去帮助我们……”
“这不叫帮助,”晏君寻打断他,在停顿时试着缓和语气,“我不能保证每句话都是对的……就算是真正的侧写师也会被经验干扰。观察人类不像观察系统,系统有一定的执行规律,而人类随时都会发生改变,大家都容易受到影响。凶手会这样,我也会这样,也许有一天我的答案全部都是错的。”
门外的天空很阴沉,雨后潮湿的味道没有散去。
晏君寻脑子里又听见了雨声,他强迫自己不要注意。他的目光越过姜敛,看到车旁的时山延,继续说:“如果你解决不了舆论,就得想办法解决凶手。我的曝光在催促她行动,这会打乱她的节奏,让她放弃一些步骤和原则。”
他沉默半晌,没再继续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选自《一九八四》
磨床不能分尸,这里和切割锯放到了一起,感谢一位读者朋友的在线解答。
第17章 声音
杨钰再次接受调查。她所属的服务站向督察局提交了救助对象的信息资料,所有人都得在服务站等待督察局的信息盘查。杨钰着急着回家做饭,跟督察局人员交涉未果,眼看天都要黑了,只能到服务站的公共通导器那里给儿子打电话。
杨钰连拨了几次,家里都没人接。她急得火烧眉毛,带着试试的想法,又拨给了陈秀莲。
“小陈!”杨钰等对面一接通,就焦急地说,“我早上在咱们工业园门口买了菜,让他给我送食堂那边了,你看你等会儿下班方不方便帮我送到家里去?给我儿媳妇儿说一声,督察局在我们服务站查信息呢!”
陈秀莲的通导器坏损严重,通话时能听到电流声。她半晌没回答,杨钰以为她没听见,正准备再说一次,就听到陈秀莲回答:“好,我下班过去。”
“欸,谢谢啊!”杨钰拨了拨被汗打湿的发。
陈秀莲透过电流声,听到杨钰附近的交谈声。督察局的人在业务办公室里,服务站的救助对象都被召集在大厅,他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着这次调查。
陈秀莲没让杨钰挂电话,她坐在车内,看着车窗外边的过磅室,那里有车来来往往。她问:“督察局在查命案吗?”
“可不就是咱们前几天看到的那个命案,”杨钰提到命案就害怕,她捂着嘴,小声说,“里边有个人是普利小区的,准点清洁跟督察局说,普利小区的清洁业务是跟我们服务站合作的,督察局就来调查了。”
陈秀莲挡着车道了,旁边有车开始摁喇叭。她发动车,在转动方向盘时继续说:“都问什么?”
“现在科技多发达啊,我听前边进去的人说,只要往桌子跟前一站,递交自己的ID编号,系统会自动进行信息搜索和信息识别。”杨钰念着新学到的词儿,又看了眼办公室,更小声地说,“怎么办小陈,我好怕他们查到我儿子和他媳妇儿,两个人的居住证都没办下来呀!这要是被发现了,会不会坐牢啊?”
“你不要害怕,”陈秀莲把车停到角落,熄了火,“这些东西没那么神……”
她不太有把握,甚至想喊杨钰跑。
但是陈秀莲想到时间,在历建华失踪的时间点她没进过普利小区——没有她的记录。她替杨钰代工也是到别的小区里去,准点清洁的工作表里没有她,督察局就是把杨钰扣下来查个千万遍也没用。
这些东西没那么神。
陈秀莲握着方向盘想,何志国也骂过这些系统,说它们就是一堆数据编码,做不了太多技术分析。
如果系统有了人权,那这就是独裁时代。
刘晨在聊天室里这样说过。他抵触系统的普及,并且抗拒系统对个人信息的录入。陈秀莲也没录过个人信息,最早是何志国不肯带她录,怕她有了ID编号以后去报警。她现在的货车、房子、ID通导器都是何志国的信息,就连她留在钢厂里的工资账户都是何志国用过的。她在停泊区是没有身份的透明人。
“他们在查案子,你跟案子没关系,”陈秀莲看天空中的云像浸过墨汁,挤出来的雨都是污浊的,她说,“他们没空查那些,你有什么就回答什么。你儿子在家吗?我要去送菜了。”
* * *
晏君寻关掉了灯,把窗帘也拉死。他躺在床上,闭上眼想要睡觉。耳边是类似沉入深海的音效,他需要靠这个声音助眠,就像霍庆军需要雨声一样。
晏君寻喜欢待在封闭、漆黑没有其他杂音的世界里,这样能让他更快速地思考。小黑板搁在脑袋里,晏君寻把它扫到角落里去。他尽力放松身体,甚至拉高了被子。
但是人闭上眼睛的时候脑子里还有其他画面,它们挡不住。
晏君寻从刘鑫程房间的窗口往外看,什么都看不到,他的目光一直被那些照片挡着,这让他很不舒服。他不愿意继续,试图换掉刘鑫程房间的画面,可是刘鑫程的脸立刻没征兆地贴到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