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宣政殿两侧擂起了鼓声。
卯时已到。
御前侍卫开启了宣政殿的大门,百官进殿朝见君主。
恭敬地行过礼节,官员们陆续向圣上递呈奏折,然后是各州府的官员献上当季的税收、贡品清单,以及庆贺出征凯旋的贺词。
沈今风站在工部的官员中,左手侧是一列武将。陆匀站在武将之首,身后是一身戎装的秦书燕,而之前的两位副将已经不在此列。
秦书燕也看见了他,正对他笑了一下,就听御前太监高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此番出征大胜羌国,收服领土于大熙治下,原驻上京守将陆匀、副将秦书燕……等,功绩斐然,按军功论赏,予以封爵晋级。”
武将们纷纷出列,接旨叩谢圣上封赏。
接着就轮到了为前线提供军备的工部。沈今风一行随于钟识出列,垂首接过圣旨。
因尚书郎已是工部最高的官职,于钟识官衔不变,只是提了爵位,遂凑过来看了一眼沈今风的:“着,晋为工部少卿。这工部少卿是什么官,本官怎么没有听说过?”
听于钟识这一说,其他同僚也过来围观。
沈今风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圣上特别给我封的。”
其他人听完恍然。以前还没有皇后在工部做事的先例,普通的官职确实不适合沈今风。圣上给他特封一个,倒也在情理之中。
于钟识危机感极强地问:“那你这个少卿是几品官?不会比尚书还大吧?”
这个问题,沈今风还没有认真想过。
他摸了摸下巴,就听一边礼部的尚书傅园乐呵呵道:“于大人,你先别管沈少卿是几品官了,反正皇后是正一品。”
于钟识一下就哽住了。
傅园说的不错,不管沈今风的官衔是几品,撇去身份单凭能力,他在工部也是天花板那一级的。
官衔无关紧要,人家根本不在乎。
但事关工部的脸面,于钟识还得呛声回去:“傅大人瞧见没,我们工部有一位少卿,你们礼部有吗?你们没有。”
傅园:“……”
傅大人无语。
在于钟识的不懈宣传下,短短几日过去,整个朝廷的官员都知道工部被圣上特封了一位少卿。
婚期倒数的第三天,尚功局请沈今风过去试穿喜服。女官一见了他就笑着道:“沈少卿来了。”
沈今风已经见怪不怪,打过招呼随她进到里边。尚功局的宫女们围上来,替他换上崭新的喜服。
因是君主大婚,喜服的样式格外繁复华丽,衣摆和袖摆均缀有细碎璀璨的宝石,轻轻一转身,就在灯影里晃过一片流光溢彩。
他本就桃花玉面,华服加身更显得容色灼灼。
尚功局的女官和宫女们看呆了一会儿,回过神忙不迭地请他在镜台前坐下,为他梳理长发,试戴凤冠。
萧望舒踏进来,正见他穿着艳丽的嫁衣,乌黑浓密的发丝铺落在背后,宫女们仔细地为他戴上了一顶珠帘摇曳、珠翠闪耀的凤冠。
听见女官向圣上行礼,沈今风侧目望了过来。
他挺直了腰背,摆出一个端正优雅的坐姿,话里是笑:“圣上,我现在看上去是不是特别的,端庄?”
萧望舒红着脸垂下视线,掩唇轻咳了一声道:“嗯,端庄,端庄。”
说完,没有再多看他,走进屏风后试穿自己的喜服。
喜服款式繁复,穿戴需要花很长的时间。沈今风这边一完事,就坐不住地跑进了屏风后面。
不知为何,萧望舒并没有让宫人服侍,而是独自在这里穿衣系带。
他走过去,正要上手帮忙,萧望舒忽然低头吻了下来。
颤栗的睫毛扫在他的眼睑,沈今风配合地闭上了眼。
屏风外宫人的脚步声来来往往。
萧望舒退开了一点,颜色浅淡的瞳仁里映出他凤冠霞帔的模样:“朕从未像现在这样,希望时间过得再快一些。”
……
两天后,大婚前夕。
因为大熙的习俗,沈今风这一整天都得待在长乐宫里,不得与萧望舒见面。
他在宫殿里一遍一遍地预习大婚的礼仪,一直到了夜里,才停下来沐浴焚香,之后上榻休息。
想到明天就是大婚,他躺在床榻上翻过来、覆过去,无论如何都无法安然入睡。
闭目躺了整整一个时辰,精神依然亢奋。
沈今风掀开被子坐起身,对着漆黑寂静的宫殿放空了半晌,最后翻身下榻,披上外衣出去透气。
五月正是春末,长乐宫里的玉兰盛开了一树。站在花树下,就能闻到清雅的芳香。
他提了一盏风灯走过去,忽然听见宫墙后传来了脚步声。
此时已是深夜,宫中万籁俱寂,一点动静都显得异常清晰。沈今风听着耳熟,出声问:“圣上,是你吗。”
那边的声音停了下来。
萧望舒轻轻地应声:“是朕。”
沈今风问:“现在什么时辰了,你还没睡?”
萧望舒道:“丑时。你怎地也还未就寝。”
“想到明天大婚,我就睡不着。圣上也是吗?”
墙的另一边静默了许久,萧望舒道:“朕有些……紧张。”
沈今风不明就里:“紧张什么。”
萧望舒轻声道:“朕也不知。”
他忽地想起几个月前,萧望舒刚在军中度过了二十岁的生辰,回来以后加冠礼都还未操办,就急着和他成婚了。
如果是在现代,都还不到法定的结婚年龄。
圣上平日里从容冷静,但说到底年纪很轻,大婚前夕有紧张的情绪是正常现象。
没有听见他的回应,萧望舒在墙那边问:“十一,你还在吗。”一贯清冷的声调里带了点微不可察的颤音。
沈今风忙应声道:“我在。”
萧望舒声音里的情绪平复了一些:“再陪朕一会儿,好吗。”
“好。”他一边应声,一边抬手在宫墙上叩了叩“我就在这后面。”
沈今风提议:“不如我们坐下来,聊会天?”他觉得萧望舒这会儿是有点紧张过头了,得说说话让他放松下来。
萧望舒应了一声好。
过了一会儿,两人隔了一面墙,背靠背地坐在了墙下。
沈今风开玩笑道:“我们就这样隔着墙聊一晚上,明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去成亲。”
萧望舒被他逗笑,仰起脸看着长乐宫里伸出的花枝:“朕一直在等这一天,没想到真的等到了,心里反而一阵一阵地发慌。”
“慌什么。”
“说不清。”萧望舒轻轻地道“只有离你近一些,听到你,看到你才能平静。”
沈今风觉得他若是没有出来,萧望舒指不定能一个人在长乐宫外站一整夜。
他想了想,问:“圣上,你刚认出我的那天,心里在想什么?”
虽然在一起很久了,他还没问过萧望舒这个问题。正好可以作为今晚闲聊的话题。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萧望舒似乎有点犹豫:“你真的想知道。”
“当然了。”
萧望舒很小声地回答:“朕当时以为,你在暗中保护朕。”
沈今风:“……”
沈今风深感惭愧。
别说保护圣上了,他当时不摸鱼都是好的。
“然后呢?”
“然后朕努力地回想,以前在暗卫面前做过什么,有没有在你面前出丑。”
他完全可以理解。
假如他是圣上,被自己喜欢的人天天这样跟着,早就社死了。
萧望舒的声音低了下来:“后来朕发现,你已经不记得了。”
听见那边低落的声音,沈今风忽然很想翻过这面墙,去抱一抱萧望舒:“你当时是不是很委屈?”
萧望舒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接着道:“那晚你睡着以后,朕想了很多。其实你不记得也好,朕现在已经和幼时不一样了,如果你记得,或许会对朕失望。”
沈今风:“不会的,除非我脑子进水了。”
萧望舒轻笑了一声:“那时朕觉得,你愿意留在朕的身边就好,其他的事都可以慢慢来。只是……”
“只是?”
“只是你在身边,朕就忍不住地想和你亲近,有时也怕做的太过,把你吓跑了。”
沈今风听了就笑:“恕我直言,你想多了。”他一个现代人什么没有见过,他把萧望舒吓跑还差不多。
“萧望舒。”沈今风说“我反悔了。”
萧望舒:“嗯?”
“你把那天晚上问我的话,再问一遍。”
萧望舒回忆了一下,好像知道他指的是哪句话了。
萧望舒靠着花枝下的墙,轻轻地闭上了眼,再问了一遍:“你可愿意,做朕的皇后?”
枝头的玉兰花被夜风吹落,掉在了他的睫毛上。
隔了一道墙,沈今风的回答很清晰:“我愿意。”
萧望舒安静地听着,唇角弯起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