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纪凭语问:“凉不怨?”
凉不怨垂下眼:“你在车上等我一下,行吗?”
纪凭语稍微迟疑了两秒,到底还是点了头。
凉不怨又不是纪摇月那种小孩子,不需要他时时刻刻看着盯着。
车门轻轻开启又关闭,纪凭语被凉不怨留在了车上,车钥匙凉不怨也一并带走,等同于他把纪凭语锁在了车里。
纪凭语也不急,就支着下巴看着他裹紧了大衣朝那位环卫工人走去,最后在两米开外停住了脚步。
对方似是有所感,慢慢回头看向了凉不怨。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大雪。
从他们起床开始天空就一直没有酝酿下来,直到现在。
第一片雪花翩翩然在两人之间回旋起舞又落下,今年身高突破了一米九的凉不怨站在那儿,看着矮了自己一个头的男人,漆黑的眼瞳平静又显得分外冷淡。
男人的面容已经被岁月打磨得看不出年轻时的风貌了,整个人又佝偻着脊背,眼神更是畏畏缩缩。
凉不怨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儿。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消瘦又弱小的小孩了,他现在个头不仅高,还壮,即便是裹着厚重的大衣,都能够隐隐感觉到那身衣服底下潜藏的力量。
而男人也不是当年那个看上去那么庞大又无法抵抗的恶魔了。
“不、不怨。”
最终还是凉自明先开口,他低垂着脑袋,小心地抬着眼看着这个他几乎要认不出来的儿子。从牢里出来后,他在各大商场的广告屏都见过他,还有各种宣传、大小店子里播放的音乐,都有他的身影。
但对于他来说,这个儿子是那么的陌生,这些辉煌,都让他有种恍惚感,仿佛那个人站在光里受成千上万的人追捧的,只是和他那个沉默又瘦弱的儿子同名同姓的人。
直到凉不怨真正站在他面前,凉自明这才有种实感。
原来被那么多人喜爱吹捧的人,真的是自己的儿子。
他想问他现在过得好吗,但凉自明又觉得好像没有必要。
现在究竟谁过得差,一目了然。
凉不怨淡淡道:“你欠她一句道歉。”
凉自明似乎又瑟缩了下:“我、我会去的……但是我不知道她在哪……”
“我给她在南界买了块墓地,衣冠冢。”凉不怨神色漠然:“因为她在最后一刻签署了遗体捐赠。”
凉自明动了动唇,凉不怨又报了个地址,然后问:“你需要机票钱么?”
他的态度就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一样,让凉自明在难过之余,又莫名有几分解脱,至少凉不怨不是怀揣着恨意长大的,至少他现在过得很好:“不、不用。”
凉自明终于敢正眼看凉不怨:“我出得起,你…你的钱,你留着自己花。”
凉不怨没有吭声。
他静静地站立在没有积雪的道路上,天空中飘下来的鹅毛愈来愈多,有些落在了他的肩头,有些落在了他的发旋上消融。
凉不怨却像是感觉不到寒冷一样,呼出的每一口气形成的白雾都是那样平缓。
凉自明也没有别的动作,只是隔着几层雪花去看他。
看这个他缺席了十年人生的儿子。
明明两个人身上流淌着相似的血液,可他们却那么的遥远。
凉自明动了动唇,还没说什么,停在不远处的SUV就发出「笃笃」闷响。
凉自明微顿,下意识投去视线,但率先看见的是凉不怨没有丝毫迟疑地朝那边走去,就好像那是一个什么很紧急的信号一样。
凉不怨走过去,就见纪凭语靠着窗,声音通过一点开着的窗户缝隙闷闷传出:“下雪了,你别感冒。”
凉不怨弯着腰,低垂着脑袋应声。
再然后,他没有分给凉自明一个眼神,带着雪花的温度与外头的寒风径直上车。
然而在车门关闭的那一刻,凉自明的声音忽地高了几个度,在这片只有他们的天地间与雪花一起回旋——
“对不起!”
他的嗓音早就嘶哑又沧桑,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可他明明今年也才四十多岁不到五十岁:“不怨,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
最后他的声音是在车门「砰」的一声关闭时消失的。
纪凭语微怔,又多看了凉自明一眼,终于勉强找出来了一点记忆。
曾经凉不怨的母亲给他看过凉自明的照片,凉不怨不像凉自明,也不像他母亲,他像他外公。
但凉自明年轻的时候,也是个俊朗的长相。
凉不怨的母亲就是被那张皮囊所蒙骗。
可现在这个看上去动作迟缓、整个人都小心翼翼的人,和照片上那位看上去意气风发的男人实在是有太大差距。
都要看很久很久,才能找出一点往日的影子来。
车子行驶出去,车内有一瞬的寂静。
纪凭语正在思索要怎么开口,就听凉不怨用很平静地语气说:“他变了很多。”
纪凭语并不知道凉自明从前是什么样的,但大概能够猜到,一个酒鬼加赌徒,一个因为没有钱去干拉丨皮丨条这种事,还差点把自己老婆给送出去的男人在那个阶段是什么模样的。
而凉不怨似是呢喃:“我小时候,对他的记忆只有酒气和骂声,但他有一点也挺好,他就算是暴躁到极点,也至少不会动手打我和我妈。”
只是凉自明跪在地上自己打自己骂天骂地、还到处砸东西的模样,还是给幼时的凉不怨留下了太多阴影。
凉自明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也不是一个好人。
凉不怨:“我之前有想过他出来后会怎么样。”
毕竟凉自明不是被判死刑,而是有期徒刑。
只是凉不怨有点没预料到他会被假释。
纪凭语静静地听着,在他停下来时适时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有在听。
于是凉不怨继续说:“我以为他会向从前那样,不断地向我们索取钱财,非要去赌,相信自己能够赢,又或者再带着一身高丨利丨贷回来跪在家门口哭天抢地说自己错了。”
但都没有。
十年的牢狱改造很成功。
凉自明看向他的目光里全是愧疚与歉意,以至于一张机票钱他都不敢问他要。
凉不怨在红灯前停下:“这样的他,很陌生。”
如果不是那点血缘维持着,凉不怨也几乎要认不出凉自明。
纪凭语又等了会儿,等到了红灯跳到绿灯,也没等到凉不怨的后续,所以他主动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凉不怨垂眼:“他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纪凭语看着其实情绪上也没有什么波动的凉不怨,慢声道:“那不如就这样好了。”
他说:“像现在这样,或许他也是这么想的。”
毕竟如果凉自明还像从前那样想着在一分钟内「暴富」的话,就不会安安稳稳地在大年初一来扫街。
以凉不怨现在的情况,他完全可以利用舆论逼迫凉不怨给他一笔「启动金」,又或者在刚刚就会开口了。
凉不怨嗯了声。
他们又转了几圈,回到家以后,凉自明就好似从没出现过一样,所有的轨迹又恢复到日常。
纪凭语压着凉不怨去洗了个头,免得感冒,然后在给凉不怨吹头发时,不可避免地被凉不怨抱在怀里,吹风机丢在了一边。
他半干的头发扫过纪凭语的胸膛与腰腹,带着一点微弱的湿润,却像是火星一般烧了一路。
大好的春节假期,当然要虚度。
只是到后面纪凭语实在有点顶不住了,觉得还是得和凉不怨谈谈。
一天能不能只来一次,最多就两次。
作者有话说:
来啦!!
快完结啦;
但是番外还挺长,番外是校园,因为我想就是,那什么,你们看完就知道了。
所以番外只有校园,宝们要是想点别的也可以点,我到时候单开一本番外集,挑一些有灵感的梗,免费写给大家看——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我也很想你啊。”
春节过后, 各地各人都开始复工,纪凭语和凉不怨也不例外。
纪凭语得飞一趟国外了。
毕竟做了大半年的甩手掌柜,又度过了一个招新季, 纪凭语也该在新员工面前露个脸。
只是可惜因为凉不怨也有工作,所以是纪凭语独自起飞。
在纪凭语上飞机前,凉不怨抱着纪凭语没撒手。
纪凭语觉得有点好笑, 揉着他的脑袋, 听凉不怨低声说:“想把工作推了。”
纪凭语:“。”
他揪着凉不怨的头发稍稍用力, 示意他清醒一点:“我可不想做祸国妖妃。”
凉不怨嗯了声:“我做。”
纪凭语:“……”
他彻底说不出话来,凉不怨倒是笑了声后,恋恋不舍地松开了人。
纪凭语无奈地望着黏人指数愈发上涨的凉不怨, 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唇:“等你结束了工作可以来找我。”
他笑:“作为老板娘来视察。愿不愿意?”
凉不怨没有丝毫停顿:“愿意。”
纪凭语满意地点点头, 又薅了一把他的脑袋:“走了, 之后先网恋几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