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他的伤也没有严重到不能走路,在医院的生活可以完全自理。正好赶上消暑的季节,许江同每次去看他都会买些小零食,结果自己迷上了喝绿豆汤。
“我记得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说自己吃不惯中餐,现在不也入乡随俗了?”陶希洪躺在病床里还不忘调戏他,“不错,越来越有中国媳妇的味道了。”
许江同手里的汤匙一顿,没好气地瞥了他:“检查结果都出来了吗?”
陶希洪点了点头:“今天上午全做完了。”
想到把他一个人丢在医院里做检查,许江同愧疚地摸了摸他的头:“我再去和你的主治医生谈一谈。”
陶希洪抬手握住他的手腕:“他们都是专业医生,你别太操心了。”
“把你交给专业团队我当然放心,”江同笑了笑,“就当是解剖学老师的职业病吧。”
“那好吧。”陶希洪见状没再说什么,揽过后颈,贴住了他的额头,“这段时间没法照顾你,你要对自己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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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医生讲完手术方案,时间也定下来了。许江同申请了调课,特地空出半天时间陪他。季院长也带着云云来了医院,替他签署了同意书。
等他们忙完,陶希洪已经换好手术服,挂着消炎药,准备进手术室了。
即使知道这种手术的成功率极高,看着陶希洪身上连着仪器、主刀医生全副武装的模样,许江同心里还是涌起一股生离死别的感觉。
陶希洪仰卧在床里,看得一清二楚,拍了拍他的手,又把季希芸喊到身边:“一会你陪小江老师聊会儿天,40分钟的小手术,很快就出来。”
季希芸乖巧地点头,绕到另一侧,自然地握住了许江同的手。
护士提示他们“家属止步”,解开车轮的地锁。快被推进门的时候,病床上的陶希洪突然抬手,朝身后比了个大拇指,示意他一切都好。
许江同被他逗笑,目送他被推进手术室,门缓缓合上,提示灯变成红色。
“小江老师,不要担心。”陶希洪一走,云云就开始履行刚才的约定,开始找话题,“小陶哥哥吃过那么多苦,也该到幸运的时候了。”
许江同闻言俯身摸了摸她的小蘑菇头:“有一个你这样的妹妹,也是陶希洪的运气。”
“我和小陶哥哥认识的时候只有5岁,一直都是他在照顾我。”季希芸说完,踮起脚凑到许江同耳边,小声问道,“对了许老师,我悄悄地好奇一下,你跟小陶哥哥是不是已经发展到那种关系了呀?”
“小陶和你说的?”许江同没有否认,反而觉得这些话从这样稚嫩的孩子嘴里问出来,有种古灵精怪的感觉。
“嗯,”季希芸点点头,偷偷瞥了眼季老先生所坐的方向,拿起盲杖在地上敲了几下,“小江老师,我们去走廊里说。”
每次听到她自信轻快的声音,许江同总会忽略她是盲童的事实。看季希芸拿着盲杖费力的探路,他下意识拉住了她的手。
“不用扶我,小陶哥哥和我说过很多次,路必须自己走。”季希芸礼貌地抽出手,敲着盲杖稳稳的往前走去。
虽然只走过一遍,但她好像已经记住了整条走廊的构造,轻松的走到了电梯间。
许江同跟在后面,看到她稳健的步伐,不得不感慨她在空间感上的天赋。
走到这层楼的中心,周围有些嘈杂。季希芸仔细分辨率了一下许江同的脚步声,回头看他:“三年前的秋天,就是小陶哥哥受伤那次,季老先生也把我带去了医院。”
“我还记得那天的场景——季老先生慌慌张张地来找我,说小陶哥哥比赛的时候受了很重的伤,难受得两天都没有吃东西。然后他给我塞了个便当盒,要我去医院里劝他吃饭。”
“我劝了很久都不起作用,最后只能舀一勺饭递到他嘴边,傻傻地举着。到最后手都抖了,他才勉强吃一口。”
“其实像我们这样的孩子都活得很世俗,小陶哥哥再喜欢打球,也不过是把它当做谋生的手段。所以那次受伤,几乎是断了他的活路。”
季希芸继续回忆当时的场景,声音竟然有些哽咽:“但现在不一样了,遇到小江老师后,哥哥的生活有了保障。所以小江老师,是你让他忘记后顾之忧,一心为国争光。我觉得这样,小陶哥哥才是一个真正的运动员。”
这些现实又饱含哲理的话从一个十岁的孩子嘴里讲出来,很难不让人大吃一惊。
真正的运动员?或许对于旁观者来说,许江同还没有意识到,陶希洪已经完成了成为职业运动员道路上最艰难的蜕变。
他改变的是陶希洪生命的含义。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许江同百感交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伟大的事。
“陶希洪在生活上也帮了我很多……”
“那肯定呀,”季希芸又恢复了活泼可爱的语气,“小陶哥哥最擅长照顾人了。”
许江同看着眼前活蹦乱跳的小女孩,再次感叹这个无情与美好并存的世界:“云云,你也会遇到一个这样的人。”
四十分钟的时间很快,还没有聊几句话,身后就传来了动静。
见手术室的门打开,许江同激动地拉起季希芸,快步往回走。
手术使用了全麻,陶希洪被推出来的时候还像一只睡熟的小狗,歪着脑袋,浑身上下散发着奶香。
“术中没有出现与血管、神经相关的并发症,恭喜你们,手术很成功。”医生简洁地说明情况和注意事项,“患者还需要留院一周,期间再注射两次PRP提取液。大概半个月左右拆线,之后可以进行一些简单的康复训练。”
“好的,谢谢医生。”许江同悬着的心终于落地,走到病床前,用意大利人习惯的庆祝礼仪,趁陶希洪熟睡时,轻点他的两颊。
之后的一周时间,许江同终于赶在酷暑来临之前,结束了自己的小学期。
接陶希洪出院后,许江同借着照顾他的名义,开始研究菜谱。
“亲爱的小江老师,”陶希洪故意拿翻译腔逗他,“每次看你用菜刀,我总担心你美丽的双手,会变得像砧板一样伤痕累累。”
“你怎么能质疑一个雕塑家的刀功呢?”
“那我心疼厨房,总行了吧?”
许江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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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轻松欢乐的时光总是格外短暂。
随着七月伊始,远在意大利的马格纳斯开始为新设计的发布会造势,许江同铺垫了两个月的计划也将迎来最后一刻。
解铃还需系铃人,想要彻底破除许江同的心障,还得他自己走出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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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快完结了,我在微博补充了一个番外,是对主角性格的一些补充,在置顶粉见,感兴趣可以去看一下~
第77章 正文完
距离拆线还有一周时间。在许江同家养伤期间,陶希洪听到最震撼的消息,莫过于马格纳斯的丑闻曝光。
互联网时代,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成为全民的狂欢。许江同手里的资料就像一块巨大的肥肉,谁都想进来分一口。
拉锯战持续了整整两天。先是在发布会上,掌握着一手资料的记者有意引导,提起了马格纳斯的出道作,询问了他二十年来创作经历。
马格纳斯自然是说了一堆往脸上贴金的话,甚至还大言不惭地提起了故友蒋济哲,惺惺作态地缅怀了一番。
当天下午,那盘磁带的录音内容就被人传到了网上,撕破了他的谎言。
马格纳斯立马回应,说录音内容是合成的,声称自己已经报警、找律师,希望造谣者好自为之。
鉴定中心比对了两人的声音、声波的频率,很快给出公告,确认录音属实,没有任何造假的成分。
被接警的警方锤了个正着,马格纳斯沉默了一晚上。第二天,还不等他想好公关文案,就有一些研究两河文明的学者陆续发声,指出那款绝版香水瓶的图案里从有类似楔形文字的符号,或许可以破译。
等消息传到国内时,瓶身上诅咒般的文字已经被翻译出来,事情毫无反转的余地。
各大搜索引擎热门词都变成了“华裔设计师蒋济哲”“Ogden集团新品设计师涉嫌刑事案件”,录音和采访视频也随之传播,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清晰地呈现在大众眼前。
而这一切的幕后策划者许江同,此刻正在厨房里悠闲地研究黑暗料理。
陶希洪至今还记得,做完手术的第二天,许江同坐在床边削苹果,轻描淡写地跟他说了一句:“蒋济哲的事我已经派人去处理了。”
“什么人?”提起这件事,陶希洪立刻警觉起来,连声追问,“对方是什么身份?可信吗?”
许江同淡淡解释道:“我把资料卖给了他们的对手公司,和一些喜欢捕风捉影的媒体。”
“你想通过商业利益让他们互相制约?”
许江同点了点头,削完最后一圈皮,把光秃秃的苹果递到他手边。
失去外壳保护的水果就像一只血管分明的待宰羔羊。
许江同又抽了几张纸,不紧不慢地擦拭刀刃上残留的果汁:“这是目前最高效的解决办法。这件事发展到后期,必然会牵扯出我和他儿子的恩怨,没必要过早把自己放到舆论的中央。而你的脚刚做好手术,一旦发生危险,都没有自保的能力。”
清理完黏手的汁液,金属的刀刃反射出锃亮的光泽,照在他的脸上。
许江同藏在眼底、晦暗不明的神情仿佛在说:这些事不值得我亲自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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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的碰撞声拉回了陶希洪的思绪。许江同端着餐盘从厨房里走出来,把刚洗好的水果搁到桌上。
行动不便的陶希洪正瘫在沙发上,见状立刻坐直身体,把他拉到身边的空位上。
“和你预测得一样,现在所有媒体都在声讨马格纳斯,还有很多人对……蒋济哲的死因存疑。”
陶希洪很平静,唯独在提到“蒋济哲”的名字时,声音有些哽咽。
“蒋的案子过去太久了,除非他亲口承认,恐怕很难查出直接证据。”许江同拍了拍他的肩,拿出iPad,点开了几篇意媒的报道,投屏到客厅的电视上。
“我知道。”陶希洪吃了块西瓜,搪塞道,“没事,毕竟在我心里……也不会认他做父亲。”
不过是网络上一个陌生的符号罢了。
许江同都看在眼里,随手划了几下,刷到了马格纳斯面对记者提问的视频。
屋里响起了他慷慨激昂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极具感染力,完美地跳进了许江同精心设计的陷阱里。
不知道让他再听一次,会做何感想。
听到一半,许江同突然垂眸,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抬手关掉了电视。
宽大的屏幕上映出他模糊的轮廓。
“他竟然说这款香水瓶的设计灵感源自汉谟拉比法典,真是讽刺啊。”许江同单手扶着额角,修长的手指轻扣沙发,“不过,他应该很快就能亲身体会到法律的灿烂伟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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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线一周后,陶希洪已经能正常走路了。正式归队前,许江同提议去青岛看一次日出。
大桥横跨了整片海域,凌晨四点三刻,城市已经有了苏醒的迹象。
护栏上的橘色警示灯闪烁,光圈外侧晕开一层毛边,融入朦胧的晨雾中。
许江同开车在空旷的大路上,追逐着地平线上的日出。车里放着一首summer乐队的轻摇滚,清凉的海风徐徐灌进来,Tela坐在陶希洪腿上,合着音乐的节奏快活地伴奏。
十分钟后,他们成功将车停在了岸边,赶上了海平面的第一缕晨光。
Tela迫不及待地从车里跳出来,看到埋在沙滩里的贝壳,好奇地把它们刨出来。
清晨的海风凉意正浓,许江同在肩上搭了件披巾,遮住了整个半身,全神贯注地摆弄相机。披肩长发和流苏缠在了一起,被风吹得飞扬凌乱,像个流浪诗人。
调了很久角度,许江同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比例。按下快门的一刻,他长出了一口气。
陶希洪没有走远,等他放下相机,大声招呼道:“小江老师,我们来张自拍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