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样同省——最后名额落在谁手中,同样未可知。
第三周最后一天大考,顾放为赶了回来。
前面的平均成绩虽然计入国家队员选拔标准,但是重头戏依然是今天的考试结果。
笔试在杨柳大学的图书馆里举行,试题难度和国家决赛相当。
鹿行吟做完后,没有感觉到哪里有明显的阻滞,还有一些剩下的时间空余,还反过来检查了一遍。
他和顾放为一个考场,翻过试卷抬起头时,他刚好看见顾放为也已停笔。正托腮歪头看着他,桃花眼里星光闪烁,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鹿行吟脸上一烫,垂下眼接着查看试卷。
理论考试结束之后,所有人都往图书馆外走。有了今年国家决赛的试题风格打底,考完理论考试之后,对于出题风格敏感的学生或多或少都达成了一致意见——理论考试难度中规中矩,那么实验必定要出幺蛾子!
考生们一个一个地领取消毒白大褂,排队进入实验室,严阵以待。
鹿行吟走到实验台前,看见了这次选拔考试的实验试题,白色的实验报告册上写着这次实验题目:《胭脂虫红色素提取及产率检测》
“胭脂红酸属水溶性蒽醌类色素,深红色粉末,分子呈极性,由于分子内含有8个羟基和1个羧基,而羟基和羧基都有很强的亲水性,因此胭脂红酸极易溶于水,也较易溶于甲醇、甲酸、二甲基亚砜等极性溶剂;难溶于乙醚、乙醇、石油醚、甲苯、苯、油脂等非极性或弱极性溶剂中;无明显的熔点和沸点,温度升高颜色加深;从水溶液中结晶的胭脂红酸在130℃时为亮红色晶体,250℃分解。胭脂红酸水溶液呈酸性,分子在水溶液中有解离平衡。”(概念部分均为引用)
而每张试验台桌上都躺着一包干硬的胭脂虫,红彤彤的,干得像石头。
旁边已经有人骂了起来:“沃日——这个比赛还干不干人事?啊啊啊啊老子最讨厌虫子了!”
鹿行吟拿起橡胶手套仔细戴上,用镊子取了一枚胭脂虫,在指尖轻轻碾了碾,明显的胭脂色顿时留在了淡黄的手套上。这种小虫子仿佛浑身上下都由这种染料填充,如同硬化的颜料颗粒填塞出的假虫子。
染色很强,产率或许很高。
鹿行吟又看了一眼试验台上所摆放的试剂瓶。
水溶液呈酸性,常规应该使用氢氧化钠进行滴定,可选指示剂范围很多。
但这是实验中的第一个坑——胭脂红酸本身就是一种滴定指示剂。
不需要再多的指示剂了。
前置实验都按照正常流程,直至滴定时,鹿行吟的动作越来越慢。
旁边有人也进行到了滴定环节,按照平常滴定的速度一直滴着,没有人注意鹿行吟这里的异常。
鹿行吟的动作有些迟疑。
胭脂红染色太强,难以看出终点,这个难度不亚于要所有人在一堆相近色号的口红里挑出正确的一支。
他刚刚仿佛看到了细微的变色,但是无法确定这是否就是滴定终点——如果停在这里的话,产率只有30%左右。
怎么看都是错误的一次滴定。
他发间微微濡湿,手里的滴定管不知道是否应该放下,直至听到老师报时最后五分钟时,鹿行吟抿起嘴唇,收起了移液管。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就当赌一把。
他从实验室里走出来,长舒一口气。
周围开始有人问:“你的产率有多少?”
“99.7%。”
“差不多。”
……
鹿行吟抱着书包走过去,和顾放为并排往回走,他也问了他一句:“你的产率是多少?”
“99%,不过我不太确定,这次实验我感觉没那么顺。”顾放为察觉出他的异样,问道,“怎么啦?”
“没怎么。”鹿行吟摇摇头,笑,“就是我实验翻车啦,也没什么。”
*
第二天公布选拔赛结果,随后除了入选的四位国家队成员以外,这里就将是这一届所有化学竞赛生的退役终点。
当天下午,鹿行吟和顾放为逃了宣讲会,翻墙出去吃松鼠桂鱼。
杨柳大学外一片烟火气,他们排了很久的队,终于来到了在竞赛生中颇具美名的那家店。下午店里人挤人,他们领了号之后又等了很久,终于来到一个窄小的两人桌边。
明明是两人桌,一边做一个的格局,顾放为非要挤过来和他并排坐:“分开坐冷,挨着你暖和。”
他仍然习惯性地伸手去握他的手。
鹿行吟的身体正在变好,一个例证就是,如今哪怕是在冬天,他的手掌也变成了微热的,而不是像往常那样,一直是冰凉的。顾放为将他的指尖握在手中,轻轻抓着,而鹿行吟有点紧张,不断地看着前后左右。然而冬天穿得厚,没有人注意他们。
松鼠桂鱼和其他小菜都端了上来。苏杭这边东西口味偏甜,哪怕是不甜的,口味也有些偏咸鲜,不过今天他们来的这家店显然是把“放糖不要钱”贯彻到底——顾放为挑起一筷子他要的香辣麻婆豆腐,发现上面裹着一层糖浆。
“甜的。”顾放为指了指这道菜,鹿行吟不相信:“这个不可能是甜的。”
他出院后饮食要清淡,伸手夹了一筷子,低下头用瓷勺去撇开上边的浮油和辣椒末,刚一低下头,温热的呼吸就凑了过来,顾放为偏头亲了他一口,舌尖轻轻地抵上他的。
“真的是甜的。”
周围人声鼎沸,鹿行吟被他一亲,慌得勺都摔了,叮当一声玲珑脆响,反而让其他人都扭过来看他们。
鹿行吟耳根红到滴血,顾放为正要伸手摸摸他的头,门口却突然闯入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顾放为的手硬生生停下。
这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一个是国家集训队的主教练,一个是好几个月不见的陈冲。
两人立刻规规矩矩地坐好。
眼看着两个人越来越近,顾放为护着鹿行吟的背,硬着头皮开口说:“都考完了,我们翻墙出来不至于队内处分吧?”
“——处分个屁。”陈冲翻了个白眼,看了一眼他们的饭桌,大手一挥,“服务员给这俩小孩打包带走,我们有事回去说。”
顾放为和鹿行吟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问道:“……国家队?”
“对,你们两个都起来,跟我一起去做资料核查。”陈冲说。“但是不要高兴太早,前十的都在做资料核查。”
两个人刚一人吃了一口豆腐——鹿行吟连豆腐都没吃上,就莫名其妙地被拎走了。
在车上,鹿行吟听见主教练说:“这次选拔赛有两个情况,一个是排行第一的学生因为和国外协议签约限制入境,所以算是放弃国家队名额。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排行第二的学生成为顺延第一,鹿行吟国家队待定,资料审查通过了就没问题了。”
鹿行吟怔住了:“——我?”
“是你。”教练翻着成绩单给他看,“理论99.7,实验满分。胭脂虫的产率实验,集训队50人,只有两个学生做对了。”
第119章
楚泉的离开, 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她与A国HW大学签订的人才协议中,协定自协议生效起,每年限制出境两次, 她回来参与国家决赛已经是第一次, 参与集训队选拔第二次。
面对着国家队和大学违约的选择, 楚泉选择了退出。
这个消息轰动了整个化学岛,一下午一晚上, 这件事都持续被讨论着:“妹子真的优秀啊!本来以为又可以多一个妹子为国争光, 没想到, 可惜了,也还是祝她前程似锦吧。”
“肯定前程似锦的, 国际金牌对于她来说, 应该也没那么重要了吧?”
……
而最终选拔赛名单成绩排行出来了。
鹿行吟第一, 奶神第二,顾放为第三, 陈芳第四。
他们四人的分数, 都咬得很紧。除了鹿行吟接近双满分以外,陈芳、顾放为、奶神最高分差没有超过2分。
而这个分数排名,又变成了极为棘手的情况——第一和第三同省, 第二和第四同省,理论上来说,顾放为和奶神都应该被跳过。
但问题是第五名往后,分数差距突增到了整整7分, 且第六名到第十名,全部都是攻玉一中, Q省的成员。
由于集训队选拔赛制,在这种情况下, 已经无法避免选到同省省队成员了——国家队成员,也不可能让第十名开外的人员入选。
会议室中,国家队老师们正在讨论、开会。
待定的少年们则都等在外边,百无聊赖。更远的地方,陆陆续续有家长回来接孩子回家,冬日残阳如血,场景有些落寞。大部分人心里都清楚自己绝对与国家队无缘,只是过来走个过场,连结果都没有等,就已经拖着箱子陆续上路了。
程恪最终选拔排名掉到了二十开外,起因也是实验——他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不仅没有看出滴定终点,而且一开始的坑就没看出来;他忽略了胭脂虫红本身是染色剂的这一点,选用了另外的指示剂,实验几乎没有拿到分。
鹿行吟没有见到程恪本人,他只从奶神和其他一些竞赛朋友那边听说了这件事。Q省攻玉一中的孩子们也在回宿舍陆续打包,等待最后消息,准备打道回府了。
陈冲眉头紧皱,在窗下不断踱步,脸上的阴沉和焦虑几乎溢出来。
鹿行吟看不懂他在担心什么,也不懂陈冲为什么回出现在这里——国家集训队的阶段,各省队教练已经不再负责。整个集训队,只有陈冲一人作为省队培训指导老师前来了。
会议室大门缓缓打开,教授们从里边走出来,其中一位教授简单亮了亮自己手中的白纸。
一张纯白的纸张,上面写着四个名字。
鹿行吟(S省)、顾放为(S省)、陈芳(H省)、宋雨仪(G市)。
宋雨仪,女生,来自G市师大附中,同样是稳定前四的选手。
这就是最终的国家队成员名单。
*
“几年前我从繁星离职的时候,没有想到还有一天,能够带出国家集训队队员——甚至国家队员。”
S省,陈冲双眼通红,在自己家设宴,请顾放为和鹿行吟两人吃饭。
这是鹿行吟第一次来陈冲家。
地方离青墨七中不远,楼层隔壁就是沈青云的竞赛辅导教室。大晚上的,万家灯火点燃,陈冲的小女儿出来倒水喝,借着喝水的时机悄悄好奇地打量他们两人。
桌上放着白酒,顾放为干了,帮鹿行吟换成了椰子汁。他也没喝过这么烈的酒,一杯下去,眼底浮现出薄红,一时间也有点找不到东南西北,只无意识地、不断地往鹿行吟这边靠,一定要把手交给他。
“一年前繁星作弊,从上到下,从校方到学生,全不知情。我也知情,但我不同意,所以我——成了那个顶锅的,辞职了。我的学生——沈青云,被我带累,他也不支持泄题作弊的事,但他只是区区一个学生,要怎么和繁星名校势力抗衡?”陈冲一杯一杯地喝下去,醉意上头,冷笑一声,“高至星光璀璨……这狗屁校训,有人信吗?没人信。”
“没人信的后果就是他们弃车保帅,牺牲我和几个学生,保全了他们那一届的名声,然后导致政策整改,从上到下——今年繁星的学生,以后很多届繁星的学生,都将带着耻辱的名声走进竞赛,无论他们之后有多努力,有多优秀,大家都会说——看,他们事繁星的,他们学校作弊,谁知道他们的成绩有几分真?”
陈冲耸耸肩膀,又对他们摊摊手。
——违背公平的代价有多大?
一届为了维持虚名和荣耀的谎言,断送的是整个学校乃至整个省份竞赛生的未来。
“你们是好孩子,你们进省队,拿国家金牌,我扬眉吐气了。”陈冲摇摇头,眼角也有些湿润,“但是我怕啊,我真的怕,国家队资格审查,查什么?”
“就查学校关系,查领队历史。我身上背着作弊处分,我是你们的第一竞赛指导教练,如果因为我的关系,你们两个没能进国家队,那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陈冲擦了擦眼角,“还好你们争气,还好你们争气。”
他接连说了两遍。
*
从陈冲家出来后,因为顾放为喝了酒,不能开他的小摩托车,两人还是就近回到小出租屋。
鹿行吟扶着顾放为,低声问他:“顾放为,你钥匙放哪儿的。”
顾放为低声笑,伸手抱着他的肩膀,整个人往他身上蹭了蹭:“在下面啊,自己找。”
他俯身亲他,只觉得眼前的少年怎么看怎么可爱,他亲他的眼角,吻他的鼻尖,手指轻轻擦过他莹润白皙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