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公布决赛总分成绩,请大家观看右侧幻灯片。”
简单PPT奇丑无比,红底黄字做成的表格。第一张放映上来时,场上的讨论达到了顶峰,气氛如同煮沸的水瞬间炸开,蒸腾滚烫。
“全国第一,楚泉,C省咩咩中学,理论99,实验97,总分98.2。”
“全国第二,顾放为,S省青墨七中,理论95,实验100,总分97.”
……
第一页没有鹿行吟。
*
顾放为醒来时,整个成绩报告已经结束了,大厅里的人纷纷起身。
而鹿行吟坐在他身边,肩膀被他靠着,清秀白皙的小家伙正在手机上刷化学岛的帖子。
顾放为一个激灵:“结束了?我睡过去了?”
他这么说着,还倒在他身上没起来。
鹿行吟:“嗯。”
他动了动,顾放为立刻焦急地爬了起来:“你多少?你金牌了没?”
鹿行吟却不说,只是拿着书包站起来,说:“还可以,走吧,一起去签约。时间截止今晚十二点,你是全国第二。”
顾放为:“?”
顾放为:“!”
“一起去签约”的意思是,鹿行吟能拿到保送协议?
他实在是憋不住,问鹿行吟:“你签哪个学校?你金牌了没?”
鹿行吟说:“金牌了。还没想好,你先签吧。”
他唇边挂着微微的、让人羞恼的笑意,顾放为简直要炸毛了,但是又什么都不敢说,不知不觉就被鹿行吟带去了清华招生办门口。
顾放为不肯进去:“小计算器,你告诉我你签了哪个学校?”
鹿行吟清静的目光看着他:“不是说,各自努力,哪怕不在一个地方,你也能找到我吗?我不会喜欢上为别人改变目标的人。”
顾放为卡了壳。
他低下头,低声说:“可是我就想离你更近嘛……”
他看起来像一只垂头丧气的猫咪,拿着协议走了进去,一步一回头,一定要盯着他。
鹿行吟没有跟进来。
“同学全国第二啊,过来这边坐,你家长呢?我们这边还有——”
顾放为飞快地打断了:“不用了老师,我家长不在,我把资料放在这里,你们有事联系我指导老师——我赶时间先出去了。谢谢老师,麻烦老师了。”
招生组老师目瞪口呆,看着这漂亮少年如同一阵风一样,刚走进来,又飞快地冲了出去。
顾放为冲到门口,看到鹿行吟站在那里,安静得像一缕风。
他没有跟进来,但也没走。
顾放为试探着问道:“……我陪你去楼上北大?”
鹿行吟冲他晃了晃手里的合同:“不用。我已经签好了。”
“签好了?就这点时间?”顾放为有点懵,整层楼只有清华一个学校在招生,鹿行吟在哪儿签的协议?
他走上前仔细看。
“清华大学预录取协议”
“鹿行吟同学:结合你在20XX年全国化学奥林匹克(决赛)暨冬令营中取得全国22名,金牌成绩,……最终予以预录取,请携此件于20XX年五月办理保送生录取手续。”
落款,清华大学医学院-协和医学院,化工制药专业。
这一层除了清华本部招生,还有清华-协和医学部招生,就在隔壁。
“化工制药,小计算器?”顾放为无比震惊——他甚至还没意识到他们可以在同一个学校了,他满眼都是鹿行吟的笑意。
“做药,当医生。”鹿行吟望着他的眼睛,“我想活。”
第115章
时隔好几个月, 鹿行吟再一次看见了顾青峰的脸。
电话视频中,老人的神情复杂而又心痛:“行吟,你想好, 你刚刚拿了清华大学的保送协议, 你今年夏天就满十八岁——你的脑血管瘤位置非常偏, 做手术十分凶险,这件事一定要想清楚。医生的意思, 只要好好养着, 有概率一辈子不会破裂发病——”
“但是也可能下一秒就发病了。”鹿行吟轻轻开口, 那边的老人也顿住了。
他坐在酒店的圆形茶几前,手机用支架架起来, 旁边是一杯顾放为给他买的奶茶。
顾放为坐在对面, 背对手机的位置, 神情震惊又复杂。
他歪歪头,对着视频里的人, 也是对着对面的人, 点了点自己的头:“我能够感觉到它在变大,而且越来越严重地影响我的身体。以前感冒,我不会头晕, 现在是普通感冒和熬夜都会头晕,供血不足的感觉。医生说,可能是因为它正在变大,而压迫了其他的脑神经和血管。”
“顾爷爷, 我从记事那年开始,就知道我有这个病。奶奶把选择权一直放在我手里, 我选了等,我不后悔这个决定。”鹿行吟说, “现在我不想等了,我想做手术。哪怕手术失败概率是70%,80%,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想试一试。”
顾放为猛地站了起来,脸色惨白,眉头紧锁,紧紧地盯着他:“不行。”
顾青峰挑起眉:“顾放为?是顾放为的声音吗?那小子在这里?行吟你认真告诉我,是不是我们家那小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没有,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鹿行吟轻轻说,“他一直都不知道我的病。”
“顾爷爷,除了手术这件事要请您帮忙以外,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您。今天顾放为拿了全国第二,还签约了清华大学,他很厉害。”鹿行吟认真地告诉对面的老人,“他很好,很努力,每天晚上他都要熬夜做设计到凌晨,还瘦了很多。”
“……”
这一刹那,望着屏幕对面男孩清透、坚定的眼神,顾青峰在对面也是一愣。
他下意识地忽略了顾放为应有的成绩——不如说,因为顾放为从小表现出来的天资聪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们不再担心他的成长,不再关注他的成绩,不再正视他的努力。
可是那温室里含着金汤匙的孩子也长大了,他们看着他向往外边的凄风苦雨,认定他迟早有一天会妥协,会哭着喊着回到他们的庇护之下,但谁也没想到顾放为撞碎了温室的玻璃,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雨中。
哪怕风厉雨寒。
他沉默了一会儿:“你和他……?”
鹿行吟还没说话,手机突然被另一只修长的手拿走了。
顾放为对着手机屏幕说:“没有,他也不知道我这事,这次决赛之前,我和他好几个月没见面了。爷爷你先挂电话,我有些问题要问行吟,先挂了。”
电话挂断了。
鹿行吟抱着枕头坐去了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歪头看他。
以前顾放为最受不了他这个神情,每次都要忍不住伸手掐他,也最心软,但这次顾放为没有,他神情严肃得接近冰冷:“鹿行吟。你的病,怎么回事?”
“就是你听见的那样,脑血管瘤,位置凶险,不做手术可能哪一天就突然破裂死了,做手术可能直接死在手术台上。”鹿行吟轻轻说。
“你那些药不是……”顾放为觉得自己的声音卡住了,被某种疼痛困住了,一寸一寸地封冻了他的每个字眼,“调理身体的吗?”
“是调理身体的,脑血管瘤没有特效药,临床上暂时也只有手术方法治疗。我开的中药增强抵抗力,养身,活血化瘀。”鹿行吟的神情很安和,近乎一种安慰,“我奶奶也有类似的病,动脉硬化,都是血管病,也要防止破裂或者血栓,和我吃一样的药。”
顾放为仍然觉得疼——心口疼,喉咙疼。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他低声喃喃,“为什么会这样?”
鹿行吟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以前觉得自己总是要死的,所以没有什么愿望。哥哥,我那时候,没有想过还能和你有以后。”
顾放为眼眶发红,嘴唇抿得紧紧的。
鹿行吟放缓声音,轻轻说:“但是现在,我想活。”
他伸出手,对着光凝视自己手指的轮廓,苍白的皮肤边缘被照成明亮的橘黄,淡青色的血管变得阴沉不明显。
“为什——”
“因为我想活。”鹿行吟从枕头底下抽出预录取协议书,眼底铺满笑容,“因为我来了青墨七中,进了27班,遇到一个特别好看的,我很喜欢的男孩子,我还跟他谈了恋爱。我进了省队,认识了很多厉害的人,看到了更大的世界,因为我进了决赛,拿了金牌和清华大学的保送。我喜欢的人和我一个房间,他穷得连饭都吃不起,还会花钱给我买奶茶和最贵的火车套餐——这个男孩就是我最开始喜欢的那一个。”
有什么理由放弃?
他想活,想留住这么多个夜幕与清晨换来的金牌,和那背后的一切。痛苦的、甜蜜的,都是属于鹿行吟的。
*
顾氏第二天派人接鹿行吟回去做术前检查。
鹿行吟因此跟陈冲请了假,拜托他帮忙领取金牌还有后续一系列的事情。需要鹿行吟本人出面参与的,比如走过场的清华大学协和医学部面试,在经过商议之后,直接给鹿行吟通过了,说是今天现场签约时,院长在场,就当已经进行了面试。
顾放为此前其实也已经跟陈冲请了假。冬令营直到签约结束,一共举办七天,他只打算过完前四天,随后直接赶回傅氏科技所在地,继续进行小机器人的调研和策划。
他低声说:“明天我陪你一起回去。”
鹿行吟轻轻说:“只是术前检查,你去做你的事吧。等到我做手术之后,你再来陪我。我查了一下,脑血管瘤手术恢复是很快的,只要两个星期。”
顾放为没有声音了。
房间里关着灯,只看到他那边手机屏幕亮了起来,片刻后听见他冷着声音说:“那是口腔血管瘤的恢复时间,脑部的分成三个时期,一个是急性期,一个是恢复期,一个是后遗症期,两个月到半年时间。”
“其实只要手术成功,后遗症是血栓,我很年轻,所以血栓……”
“瞎扯!鹿行吟,我警告你,你不要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顾放为的声音听起来很凶,比平常任何时候都要凶。
鹿行吟往被子里缩了缩,笑了笑,埋进去不说话了。
又过了一会儿,顾放为可能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过激,他叫他:“鹿行吟?”
鹿行吟没吭声,顾放为高度紧张起来,等了一会儿,又叫了他一声,听见还没反应,从一边跑下床,俯身过来查看他的情况。
他要掀开被子,鹿行吟却不断往里缩,一直缩到墙边,直到顾放为自己也跪伏在了床上——鹿行吟伸手轻轻一拉,顾放为就跟着滚了进来。
他伸出手,苍白细瘦的手在黑暗的被子里摸索,轻轻勾住他的指尖。
“我不会这么快死掉的。”
他说。“听医生的吧,哥哥。现在着急,也没有用。”
顾放为说:“嗯。”
“你没告诉我的事情,是什么?”鹿行吟在黑暗中问道,“顾爷爷说的。”
“……没什么。”顾放为一只手被他握着,侧躺着面对他,呼吸和心跳都无比贴近,只是黑夜中看不清彼此的面容和神情。
鹿行吟却突然笑了笑。
“你是不是出柜了,顾放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