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安静了,呼吸中不安的尾音藏不住,陆以朝舔着干裂的唇,嗓音低沉喑哑,语速很慢,“我一直有种感觉,你现在就飘在空中,没什么东西能拽着你了,自从爷爷走后,你好像就没什么在乎的了。”
祁砚清眼眶酸涩,垂眸盯着地面。
陆以朝抱着他,祁砚清很瘦,伶仃瘦削,这么抱着都能摸到他的骨头,明明能够被他完全护在怀中。
他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万分艰难地开口才说出这句话:“祁砚清,我还想做那个能拽住你的人。”
他抚上祁砚清的脸,指腹蹭了蹭他的眼尾,“稍微依赖我一下。”
他完全可以对祁砚清臣服,可以事事顺着他,只要他高兴,自己做什么都行。
但不能是现在这样,这么简单就能把他们隔开,几句话之后两人就能没有联系。
“我们先说好,不冷战,有脾气当面发,要吵当面吵。”陆以朝跟祁砚清对视着,“先都吵清楚了,再随便你想做什么。”
祁砚清动了动嘴,“……你烦死了。”
“你气死我了。”陆以朝学他说话,“那这件事翻篇没有,我们先说好不能留旧账。”
祁砚清含糊不清地应了几声,“你怎么过来的。”
“贾伊开车来的。”陆以朝说,“怕你杀到国外,我就赶过来了。”
祁砚清捏着他的下巴,看着他的黑眼圈,“来了为什么不进来,想等到明天早上?”
“知道你没事和我还在生气这两件事不冲突。”陆以朝搂紧他。
“清清,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纯粹是这件事恶心,叶威这次针对的是我,我能压的都压了,不想在你们比赛前闹大。”
“但我要是早知道这件事让你这么生气,我肯定就说了。”陆以朝说,“都是黑我的骂我的,我没想到你这么关心我,会因为这个跟我生气。”
祁砚清推开他,“你还是走吧。”
“不走,真不走了。”陆以朝轮椅上挂着袋子,“药都带着的了。”
一个刚出了车祸做了手术,全身都是大大小小伤的人,现在说出来就出来,到底是谁任性啊。
“没有你的信息素更难熬,我坐着轮椅,不动。”陆以朝牵着手,“我有分寸。”
祁砚清沉默了几秒后,把他推到一边,然后把轮椅的靠背放下去些,“我得继续练,你不嫌吵就在这里躺着。”
“你不睡一会儿?十二点多了。”陆以朝拉住他。
祁砚清摇了摇头,把头发扎起来,“明天飞机上睡。”
陆以朝定了闹钟,他真有点撑不住了,吃了止疼药来的,现在精神扛不住了。
祁砚清把音乐声放小了,跳了一会儿就看陆以朝睡着了。
他把自己的外套搭在陆以朝身上,手指轻抚过他微蹙的眉心,然后不解气地捏住他的鼻子。
几秒而已,不折腾他。
祁砚清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生病的陆以朝也很好看,生病了还非要来找他的陆以朝,他很喜欢。
他给谈妄发了信息,问问陆以朝这种情况能出国随便跑吗。
谈妄没回,天天值夜班的谈医生不回消息了。
谈妄倒不是故意不回,他大晚上在外面找人。
谈妄看着周围,中心广场就算到了十二点也还是亮堂堂的,人也不少。
今天有什么活动,广场上有不少黄土砌的火炉子,好多人围在一起烤火,到现在人这才陆陆续续往出走。
他往最亮最平整的地方走,果然在人群外看到了那个坐轮椅的小朋友。
祁楚星看起来真的很小,可能是因为他身上总带着一种干净简单的气质。
刚才白繁给他打电话,拜托他多关照一下砚清和祁楚星。
谈妄这才听懂,祁楚星自己跑出来,应该是说了跟一堆朋友在一起。
走近就看到祁楚星眼睛鼻头通红,一个人坐在这里哭。
谈妄没有直接过去,他看着祁楚星用力擦眼睛,眼睛多半是被擦红的。
偶尔有小孩子撞到他的轮椅,他就往后退退,也没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快退到不太亮的地方,他就再转着轮椅出来,穿得也不多,看着他单薄的脖颈都觉得冷。
谈妄走过去给他戴上自己的围巾。
祁楚星吓一跳,惊慌失措地往后看去,见到来人更惊愕了,“谈妄?”
谈妄笑着说:“你和你爸说跟我一起?这你要是出了事,我可要担责任了。”
“啊……”祁楚星赶紧拿出手机,一瞬间眼圈更红了,“对不起啊,没想那么多,我马上……”
“逗你的。”谈妄拦住他的动作,看他手指冻得青白,还在发抖,“你来这里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随便走走。”
祁楚星一直低着头,手指用力抓着裤子,过了一会儿才问:“谈妄,你也知道当时的情况?”
“当时陆哥因为救我,我哥才出事是吗?”祁楚星每个字都说得很艰难。
谈妄看着他,“也算是吧。”
祁楚星肩膀轻轻抖起来,眼泪无声地掉在裤子上。
“因为我挣扎了吗、陆哥只能先救我……然后我哥被推下去了?还是掉下去了,他觉得没人救他……”
祁楚星抖得很厉害,他一直用力攥着裤子,指腹都被挤的青白。
谈妄没说话,祁楚星看起来不太对劲,好像不仅是因为愧疚。
“只有我不知道。”祁楚星声音哽咽,一直低着脑袋,“我哥最讨厌输,没有输过一场比赛。”
要不是今天从网上看到那些,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事。
怪不得他哥坠崖那段时间大家都很奇怪,讨厌陆哥,一直骂他渣男。
当时他还说不知道怎么就成这样了。
谈妄用一种很不友好地眼神看他,说:是啊,你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好蠢,他不知道。
祁楚星吹着风,半张脸藏在围巾里,眼泪浸湿了围巾,他压抑着声音没再发出声音。
看了一会儿,谈妄叹了口气:“我送你回去吧,太晚了。”
“谢谢……你先走吧,我想再待一会儿。”祁楚星用围巾捂着脸,说话断断续续的,“洗好还你,今天晚上给你添麻烦了。”
谈妄看着周围,这里有监控,路灯很亮,祁楚星就连跑出来发泄情绪,都习惯找个安全的地方,怕自己添麻烦。
他哭得太安静了,如果不是谈妄蹲下来看他,都不知道哭得这么厉害。
祁楚星不想被他看,拉着围巾捂着脸,“你先走吧,不用管我。”
谈妄站在他面前给他挡着风,“那件事不全是因为你,主要还是陆以朝,你害怕会挣扎,这是正常反应,你是不是特别恐高?”
当时他在现场,祁楚星被吊在树上的时候是昏迷的,醒来忽然看到身下是悬崖,害怕的确很正常。
“不是恐高。”祁楚星却摇头,寒风凛冽,每个字都被吹得支离破碎,让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害怕绑架。”
他用力抓着腿,指甲深深地嵌进去,可是一点都不疼,“因为那个时候忽然就站不起来了。”
谈妄突然想起来,祁楚星很喜欢打篮球,曾经是主力。
“我控制不住自己,我不知道是我害了我哥……可我真的、”祁楚星痛苦地摇头,“我哥肯定烦死我了,我还总缠着他……”
在国外的时候他经常看他哥的视频,一个人复健完,就看他哥的比赛视频。
他哥很勇敢,明亮又惹眼,他很羡慕,他喜欢仰望。
可结果却是这样。
谈妄拦住他的手,不让他继续掐自己的腿,“砚清没有怪过你。”
“那是因为我哥人很好。”祁楚星忍着眼泪,竭力克制着自己不能继续哭。
就在眼泪掉下来的时候,他用力捂着眼睛,声音闷沉沉的,鼻音很重,“谈妄你回去吧,我马上就走了。”
谈妄站在一旁看了他一会儿,最终还是长舒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脑袋。
“看你现在也不像能回家的样子。”他走到祁楚星背后推轮椅,“帮你保守秘密,不告诉你哥你哭了。”
祁楚星双手捂着脸,声音挤在嗓子里,很小声地说:“我不想见我哥了……你别跟他说看见我了。”
谈妄看着他单薄的后背,不像个成年人该有的体格,过分瘦弱了,“可以。你有秘密可以和我说说,我是医生,不会告诉别人。”
祁楚星听到这句话愣了好久,他用力抿着唇,然后缓缓摇头,“我没有秘密。”
晚上,谈妄把祁楚星带回了家,给他拿了干净的睡衣,“你吹太久的风了,去洗澡,今晚在我这里睡吧,我看你也不想回家。”
“……谢谢。”祁楚星拿着衣服进了浴室。
他也不知道怎么就被带来了,不该来的,可是……这是谈妄的家。
他抱紧谈妄的衣服用力闻了闻……谈妄的睡衣。
谈妄坐在客厅给祁砚清回消息。
注意事项写了一大堆,他摘了眼镜捏着眉心,真是操不完的心。
上午,祁砚清和陆以朝一起上了飞机,同行的还有周简和贾伊。
贾伊:“让你老板对我老板好点行吗?大晚上的哎,拖着病体残躯追爱。”
周简:“不说你老板心里多高兴呢。”
两人一边说一边在后面拍照。
祁砚清打了个哈欠,头等舱很安静,座位也更舒服。
陆以朝的轮椅和拐杖都在旁边,现在身体没什么问题。
“困了?”陆以朝看着他湿润的眼尾,“你睡吧,不吵你。”
“你在看什么。”祁砚清声音懒懒的,眼皮半抬着看向他的平板。
“黑池的监控视频,季朗月剪辑好发来的。”陆以朝把平板往他的方向挪了挪,“你想看就一起看。”
“懒得看。”祁砚清靠着他的肩膀,“你看完跟我说。”
“好,睡吧。”陆以朝给他拉好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