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之眼在最后一刻温柔地打开充能完毕的魔界之门,律动着水母伞面一般的入口,像母亲接住孩子似地含住坠入深渊的两人,用蕴藏了几千年的六界灵力险险重组寒铮湮没的灵体,然后在毁天灭地的爆炸中合上了亘古不变的大门,彻底消失在人界。
红蓝双月高高挂在阴冷潮湿的空间之上,整片空间静悄悄的,连人界最常听见的虫鸣声都没有,偶尔有腥风吹来时会带着诡谲的窃窃私语,稍纵即逝。
这里的土地是红褐色的,当体型稍大的魔兽踩过时会溢出腥臭的液体,不知是死去魔兽的**还是魔修的血液,血腥杀戮之界魔界时时刻刻都在发生或大或小的死斗,这里没有规矩,也没有所谓“正常修士”,每个人都是生死不惧的亡命之徒。
潮湿的血污土地上,一个高大的身影稍微有了些意识,当他嗅见空气中浓烈的血气和杀意时,多年厮杀的本能让他立刻清醒过来,下意识搂住怀中冰冷的身躯,一双狠厉的双眸警惕地环视着四周,随时准备出去拼杀,
当他还没有弄清这里方位时,左臂传来的触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寒铮没有管自己的手臂怎么突然长了出来,而是立马看向了怀中细瘦的夏迎,他在自爆前特意用最后的空间阵法隔开了迎迎,他可以粉身碎骨,但他舍不得迎迎受罪,
如果自己的身体重聚了,迎迎会不会也……
他将自己体内重新充盈起来的灵气探进了夏迎冰冷的身体,鸿傲震碎的心脉依然没有任何改变,迎迎的身体冷得就像寒石,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无论查多少次都是这个结果。
寒铮试了自己所有的方法救人,却回天无力,
向来都从容淡定的男人颤抖着声音乞求:“迎迎,睁开眼……看看我……迎迎……”
将夏迎满满地抱紧在怀里,抓起爱人冰冷的手捂到自己滚烫的颈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弱小的寒铮希望自己的生命可以从情蛊渡到夏迎的身上,
迎迎平日里最喜欢缩在自己怀中撒娇打闹,如今自己紧拥着他,他一定舍不得这怀里的温热。
两人的手相携在一起,夏迎的食指上虚虚套着铮哥的戒指,就算气绝也要紧蜷缩着手指不让它掉下来,而迎迎的灵戒戴在铮哥的小指上,两个古朴的灵戒撞在一起,发出“叮咚”的脆响,
寒铮忽然想起了什么,就在迎迎合上眼睛的前一秒,死死抓着自己戴着灵戒的小指,好似对他最后的暗示。
男人像疯了一样摘下自己手中灵戒,没有任何阻力地探入其中,瞬间就发现那摆在最显眼位置上的信笺,
他的心口一沉,茫然地打开爱人珍重无比的薄纸,只见那熟悉的字体落在泛黄的信纸上,平时跳脱得没有规矩的字形努力写得规整,寒铮看着这些字,恍然间听见了迎迎故作镇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亲爱的铮哥,展信佳。
我现在应该和感冒灵躲在哪个你暂时找不到的地方,放心,我和它好的很呢,我们啥时候让自己吃过亏?你别瞎担心!唔……我躲起来其实有原因的,我是心虚呢,只敢在信里说,可没胆子当面跟你讲。
你还记得在丹峰的后院里你问我的话吗?你猜我是夺舍了夏盈才性情大变的,那时候我和感冒灵的小命还攥在天道手里呢,所以不敢回你,如今要在信里说清楚啦……
哥,我不是夺舍了夏盈,我只是被一个势力送到这里来,利用了夏盈的身份完成任务而已。哥,对不起,我……我也不是女子,是个正儿八经的汉子,你身上有的东西我全都有,
你!你你你!你听我解释啊!!我是没办法才被势力安排了夏盈的身份,只能男扮女装,如果随意告知别人性别的话,随时就会被天道收去性命的,
嗯,所以铮哥,我最后悔的事就是没听师祖的话乱撩拨了你,但我最不后悔的也是宗门大庆那晚把自己的额头送到你的唇下,
铮哥,真的很抱歉,你无论多愤怒我都理解……就算你要来杀了我,我……我有点怕疼,你就让我无痛死了吧。这些话在心里翻来覆去不知道多少个日夜了,终于能告知你了,我心里总算好受了一点。
哥,你如果真的想找,肯定能找到我的,不管是接我回家还是过来杀我,我都甘之如饴,
在答应成为你爱人的那一天,我就已经准备好了。
夏迎留。”
搂着迎迎冰冷的身躯看完他没来得及送出的信,寒铮身体绞痛得犹如万蚁噬身,一汩汩黑血抑制不住地从嘴角往外涌。他稳健有力的手颤得像风烛残年的老人,喘着粗气收回手中沾着暖香的信笺,
他吞咽下口腔里的腥血,把迎迎放倒在自己的黑袍上,吊着最后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解开了夏迎的衣裳,
胸前的假胸在鸿傲的致命一击下四分五裂,随着衣服的解绑而四散开,露出了迎迎平坦光洁的上身,等衣服全部褪去时,
那分明是一具少年的身躯,染透了鲜血的身躯。
“对不起……哥,什么都是……假的,我……我爱你是真的。”少年死前的低语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分不清是痛心还是崩溃的男人低头将少年光着的身躯再次抱入怀中,
他无神的眼睛看着天上妖异的双月,大手像曾经无数次那样抚摸着迎迎的乌发,细密的吻落在他的额头,嘶哑地回应着:
“我不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我只要你回来。”
寒凉的月光安静地撒在魔界的土地上,远处席卷而来的风硬生生地停止,匆匆逃过的小兽忽然站定在原处,天地间细碎的私语瞬间消散,魔界翻滚的灵气也因为某种不可言明的力量凝固了,
六界中灵力最爆裂的魔界在极强的威压下陷入了普通魔修难以理解的状态中,若是有宏观的神明俯瞰众生,就能惊讶的发现不光是魔界,其他五界都同一时刻进入无法解脱的死寂,
即使是渡劫飞升的神界众神也无法违背这规则的静止。
“你看,他是不是无能极了。”身量极高的银发“老者”淡然地看着魔界土地上紧紧相拥的苦命鸳鸯,枯槁的长发不像从前那样规整梳起,“老人”仰头望着过去的红蓝双月,白发从他冷厉的五官上滑下,露出一张相当年轻的脸,
但也不是少年的容颜,他的面容天生带着杀气,成年之后的面容狠戾得连征战多年的顶级强者都不敢直视,
六界之主,天道掌控者,魔界、修罗界双尊,寒铮。
听到寒铮的问话,身旁一席紫袍仙风道骨的老者抚着胡子摇摇头:“老朽若是你,早在孤鸿天去夏家截杀觉醒的自己时就死了,怕是死前都不能再见夏迎一面,尊上啊……有些事不能强求。”
白发的成熟男子拨开时间空间的迷雾,跨步走到在曾经的自己怀中静静睡去的夏迎身前,宽厚的大手在少年脸颊上流连,可还未等他触碰两秒钟,周围的空间又开始发生极恐怖的崩溃,瞬息间塌了半边天的空间。
“尊上!”紫霄仙尊挥手用自己浩瀚的灵力填补了那骤然出现的黑洞,无奈道:“你的力量太强了,过去的世界没有孕育出你,那样的六界根本抗不住古神的降临,还是收手吧。”他都不知道跟这位任性的六界之主说过多少次了,可只要碰到夏迎,他总是喜欢打破规则。
“无妨,我就看看他。”在迎迎死后他用了十年的时间爬到了顶峰,即便那时的六界已经是任他摆弄的玩具了,他还是复活不了迎迎,直到破碎虚空随着感冒灵身上的奇异能量追杀到那个“主系统世界”才弄清了迎迎的来处,
迎迎的灵魂自异界而来,不能融入六界轮回之中,除非在系统的保护下才有存活的余地。可是感冒灵比迎迎更早死去,根本无法暂存宿主的灵魂。
于是寒铮选择回到一切的原初,再仔细地看一遍他的心尖尖。
他曾经无数次想直接将迎迎从那该死的任务中直接抢夺出来,让一切伤痛都碰不到他分毫,
但源头的世界太脆弱,他插手的瞬间就会分崩离析,夏迎也许瞬间就消散在天地之间,
有了软肋的男人只能退后一步,用极微弱的力量侧面影响着这个世界,停掉天道对夏迎的任何威胁,间接让紫霄老祖收曾经的自己为徒,传授他测算天命的神衍术,
可最终还是走向了既定的结局。
“尊上,万事没有十全十美,你已经成功了。”老爷爷的嗓音里多了些欣慰,他摆了摆胡子,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教授寒铮的神衍术会成为坑死他们的功法,
幸好尊上达成了他的目的,否则六界真的没有未来了。
“是啊,我成功了。”男人清冷的嗓音在凝滞的空间中那般冷寂,
寒铮摊开自己手掌,一只上跳跃着复杂的数据,散发着淡银色的冷光,
而恢复如初的左手上护着一个蜷缩的灵体,温暖的黄光中可以看见少年舒展的眉目,
“迎迎,我来接你回家了。”
第140章 苏醒
他漂浮在六界混沌的灵力洪流中, 起起伏伏宛若身处律动的海浪中,可这浪涛格外温柔,他没有头晕眼花也没有恶心想吐, 只无意识地悬浮在其中, 又好似在云端接受着阳光细腻的抚触,
四周的一切好像都虚无了, 连自己的意识都时散时聚, 但始终被困在一个安全的“牢笼”中,抵御八方的风险。
他迟缓地感觉自己很舒服,思维也很迟钝,内心平静恬适,一切痛苦都消失得毫无踪迹。曾经翻江倒海的情绪似乎从他**剥离了出去,只剩下睡在管家奶奶怀里那样的幸福温暖。
他甚至忘却自己是谁了。
他随着灵力的波涛四处翻涌, 好似被这世界小心地呵护在掌心, 任由他肆意撒欢,
神识凝聚了不少,他从没有情绪变成有点无聊, 虽然浮在这里很舒服, 可是当意识到自己一直这样漂浮着, 总想找点乐子玩玩……每当这种时候,他身边总会黏着什么可爱又贱兮兮的东西,他应该会兴致很高地跟它打闹一会, 然后两人一起贱兮兮地骚扰另一个总是包容着他的冷漠男人。
可他记不起来那是什么东西,也还是想不起自己的身份, 只能噘嘴无聊地滚来滚去。
不过没让他无聊太久, 一阵嘹亮的仙鹤唳叫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赶忙朝声源处看去, 一派华贵的仙鹤车队在自己下方朝晨光乍现的方向平稳飞行着,虚无的空间里好不容易来了个新奇的玩意,他怎么舍得放过?
于是像个好奇的猫猫那样探头俯瞰着稍显匆忙的车队,奇特的是他好像不受世间规则的限制,轻而易举就能看见雕花精美的车厢中所有的情况,
扫了几眼,他把目光放到最中央,也是人最多的那个主车中,托腮凝神听着里面的动静。
“呃啊啊!!!”妇人凄厉的叫喊声把他吓了一跳,他定睛一瞧,发现好几个老妇人围着个面色青白的年轻妇人小声安慰着什么,那年轻女人的身上盖着一层红色的被褥,躺在一个急得满头是汗的青年修士怀里,
那修士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慌得手足无措,只能任由妻子抓着自己疼的大叫,
他急得满脸通红,又不敢大声喊叫让妻子分神,只能小声地安慰道:“红棉,你疼就掐我,一会就好了……一会就好了……”他持剑的手从来没抖得这样厉害过,但也只能无力地一遍遍擦去女人额头上豆大的汗珠,
自从和红棉成婚之后,他就不愿再做孤鸿天里命悬一线的护法职位,再加上怀孕的妻子心里思念东南的家族,他便从鸿傲那里请辞,代价是帮着孤鸿天镇守着大陆东南的势力,不过他们寒家在东南一直是望族,本来就会监视下属势力,算不得什么,
红棉好几年没回家思念极了双亲,她又刚好怀了孩子心情抑郁得几乎吃不下饭,他只能冒着巨大的风险带妻子回家,
没想到还是在路上早产了,医师曾经背着他说过红棉腹中成型的男婴有致命的缺陷,怕是刚落地就要夭折,他根本不敢对满脸期待的妻子说这种事,只能暗地里搜寻着顶级的灵丹为她稳胎,看着她每日开心地给娃娃做衣服,
红棉知道自己怀的是个小子,天天念叨着她的孩子“寒正”,叫他早日出来陪她去见外祖。
“清淮!!疼啊!!!”妻子的惨叫声吓醒了惊惧的男人,他再用力抓住了女人的手,额头上的青筋直跳,他侥幸地想着:
也许孩子的求生欲极强,能活下来呢?
不管他有什么缺陷,只要能平安降生,寒家都能让他幸福地过一辈子,
顾红棉被下身撕裂般的痛楚刺激得几欲昏厥,她憋着最后一口气将腹中的孩子生出,然后重重喘了口气晕厥过去了,
寒清淮的心脏骤停,一边担心着怀里昏倒的妻子,一边又绝望地看着接生婆婆和随行的医师们抢救着没有丝毫动静的婴儿,
奇迹没有发生,红棉期待的孩子接触到人世间的那一刻就离世了。
云层中漂浮的少年不开心地鼓了鼓脸颊,他听见“红棉”和“清淮”两个名字有些耳熟,看见那刚出生就夭折的儿子也忍不住觉得心堵,可面前的一切就像在他面前表演的电影,只能沉默地看着,无力做出任何改变。
少年秀气的眉毛突然拧了一下,他有点痴呆地想:电影是什么东西?他以前见过么?
越来越多奇怪的知识回笼到意识中,可惜他还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这里的位置,只能郁闷地看云下发生的一切,
那年轻妇人醒来之后果然哭得快死过去,根本接受不了自己辛苦怀的孩子连见都没见过自己就夭折,仙鹤车队里整夜整夜地响着哭声,幸好女人有个好丈夫,没有一刻放任妻子面对这非人的痛苦,不眠不休地照顾了她半个月才勉强安抚住了妻子绝望的心情,
他们快要回到东南了,等红棉见了父亲母亲,应当才会慢慢好起来,他们也将冰棺中的幼子好好安葬。
可是当他们在东南交界处休息时,平静了许多的憔悴妇人突然又情绪激动了起来,
夫人扒着车窗双眼无神地喃喃着:“孩子,孩子在哭……有孩子在哭!”寒清淮以为是伤心过度的妻子出现了幻觉,他用灵力仔细检查了周围,却没有发现任何活人的痕迹,只能苦涩地抚着红棉的肩头让她去休息,
谁知生完孩子一直很虚的顾红棉突然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像疯了一样朝阴气深重的密林里跑过去,寒清淮无奈地捉住妻子,顺从地让她指路往深处走,
最后在极深的黑林中发现了一个小声哼哼的婴儿,
婴儿周围倒着两波人,全在血泊之中,看样子是刚刚互相厮杀过,此处是东南边界地带,随时随地都可能出现大规模死斗,这孩子也许唯一幸存下来的。
顾红棉双眼落泪,痛苦又开心地把孩子小心翼翼地搂进了自己怀中,泪水“啪嗒”地滴到婴儿身上,抽泣道:“我听见了……我听见了……”
妻子怎么也不愿意放开这屏蔽了灵力、神识扫射的诡异婴孩,寒清淮激烈地挣扎之后还是顺从自己的内心,不止是红棉,他也刚刚失去了亲子,
根本不忍心把这脆弱的孩子丢下。
天上的少年盯着妇人手中抱着的小婴儿,心脏忽然“砰砰”乱跳起来,他屏住呼吸认真地望着那孩子纯黑的眼睛,稚嫩的五官在少年脑海中一遍遍描摹着,极强的既视感让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一个名字,
可灵魂的虚弱始终限制着他的思考,他急得抓心挠肝,记忆中却一片空白。
寒清淮带着妻子回了车厢,他看着红棉将小婴儿抱到封在法阵中“睡去”的亲子身边,仔细擦干净血迹,慈爱又哀恸地看着两个孩子,呢喃着:“正儿多了一个兄弟,他是个可怜的孩子,我是个可怜的母亲……”
见此状的寒家家主怎么可能再舍得拿开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曾经身为孤鸿天护法的他非常敏锐,这婴儿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寒清淮再三用灵力检查弃婴的身体,确认了是人族才放下心来,如果想把这娃娃留下来……他考虑了良久,轻摸着妻子的后背沉声道:“红棉,叫这孩子寒铮吧。”
顾红棉眼角挂着泪水怔怔地回望丈夫,哽咽着:“嗯,就叫寒铮。”
寒铮……少年一个激灵,呼吸急促地大喊道:“铮哥!!!”
刹那间,刺眼的光芒从四面八方照射过来,舒适的虚无空间顷刻间消失,海量的信息涌入了少年的脑海中,充沛的天地灵气凝聚了他的精神,炙热的热意从心脏的位置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