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动作很轻，不想吵醒还在熟睡的梅蒂。

　　正喝着水，他隐隐听到梅蒂那边传来声音。

　　“梅蒂？”他轻声问。

　　没有回应，他凝神去听。

　　梅蒂正在非常可怜地啜泣着。

　　梅蒂和眼泪，这是世界上最不相配的两样东西。

　　在林成实的任何一处情节设计中，都没有梅蒂会在睡梦中流泪的故事。

　　他悄悄凑近去看，梅蒂真的在哭。大颗大颗的眼泪安静地掉落，被枕头吸收，又瞬间被沙漠的酷热蒸发，没留下一丝痕迹。

　　影冷不丁地开口：“她最近每天都哭，在睡着的时候。监狱里也是一样。”

　　他的眼神锐利地射向塞伦。似乎是想观察他的反应。

　　林成实却在想另一些事。

　　他的脑海里开始回放最近梅蒂的表现：她的话好像变少了，吃的也少，有时候反应也有点迟缓……

　　越回忆，他越是心惊，不知不觉中，梅蒂似乎有了很大变化，而这些症状的话……

　　救命，他不会不小心把女主给整抑郁了吧。

　　林成实少见地开始进行自我反思。

　　反思的结果就是，当太阳快要落山之时，梅蒂悠悠转醒，看到的是一个表情严肃的塞伦。

　　他说：“不急着赶路，我们很久没有野炊了吧？”

　　在他们到达先知之城以前，时不时会做些热食吃。不过最近因为在逃跑，他们一向用干粮应付。

　　梅蒂从没拒绝过塞伦的要求。他们生起篝火，梅蒂吊起一只小锅，煮了土豆蔬菜浓汤。

　　在幽冥国，他们吃这玩意已经快要吃吐了。可是在经历了这么多天以干粮为生的日子，用晒干的蔬菜煮点汤喝，已经非常难得。

　　夕阳在远方的地平线处，拖拽出迤逦的飘带。红色、橙色、黄色，还有云朵的深蓝色，最后渐渐变成纯粹的橘红色。

　　在那虹色的背景下，三个围着篝火的人，只是大自然中微不足道的一道剪影。

　　塞伦一直在等。

　　在静谧的氛围中，天幕渐渐被深蓝的星空取代。小锅里的汤煮沸了，咕嘟咕嘟作响。

　　这时，他觉得到时机了。

　　他开始谈论：“梅蒂，你可能已经发现，我之前说谎了。我踏上这场旅途，从来不是为了实现与亚瑟的约定。”

　　梅蒂猛地抬头，塞伦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撕开了他们一直艰难维持的虚假和平。梅蒂没那么傻，她只是一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罢了。

　　影在一旁说：“我是不是要回避一下。”但他坐得稳稳的，没有丝毫要起身的意图。

　　“没有必要，毕竟你已经被卷入其中。”塞伦说，“公允地说，我为了自己的目的利用了你。不过请你相信，我并没有恶意。不然怎么向艾莲娜公主交差呢？”

　　影哼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我想向你们坦白的，是我真正的目的。”塞伦的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发亮，“我只是想将死者带回人间，让命运按照它应有的轨迹走下去。”

　　“死者？”梅蒂声音发颤。

　　塞伦目光沉沉地看向梅蒂，让梅蒂莫名害怕：“还能有哪个死者呢？雪人要有三个，才是一个家，不是吗？”

　　梅蒂的世界天旋地转。

　　她终于回想起来。在最初的最初，迫使她踏上了这场旅途的，正是她对塞伦的担忧。

　　亚瑟死后，塞伦摸着那枚亚瑟赠送的戒指，对梅蒂说：“纵使神明也不能阻止我将他带回人间。”

　　梅蒂将那当做气话，当做塞伦一时无法接受现实而产生的妄想。

　　后来塞伦也从未提过这件事。梅蒂以为，塞伦已经接受了亚瑟去世的事实。

　　却没想到，塞伦是这样疯狂。他真的将那当作了承诺，而且还想将它化为现实。

　　“人死是不能复生的，神明大人说……”梅蒂听到自己的语调干巴巴的。她觉得这样的劝说阻止不了塞伦的执念。

　　“事到如今，梅蒂还真的信神吗？”塞伦的声音掷地有声。

　　“神明究竟是什么模样？他保护的是自然、财富还是王权？”

　　“如果说，我能向你证明「神话」的虚伪呢？”

　　那一瞬间，梅蒂的脑海中闪现了无数画面。

　　黑色的土壤覆盖了亚瑟的棺材，祭司在墓碑上洒下圣水。贝拉城大教堂的彩色玻璃，穹顶的壁画讲述着创世传说。老人佝偻着身躯，期待死后的幸福，神权却与王权沆瀣一气，卷入阴谋的风波。由纯人类组成的先知之城，掌握着名为「魔纹」的崭新力量……

　　“你不需要证明……”梅蒂喃喃道。

　　就算再嘴硬，她的信仰早已动摇。

　　塞伦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他就坐在篝火边，一点点地跟梅蒂讲。

　　这是梅蒂第一次听塞伦讲起他在遇到亚瑟和她之前的事。

　　他轻描淡写地讲了他是如何被当做商品一样拍卖，又是如何刚出虎口又入狼窝。梅蒂这才知道，塞伦之前竟然有着这样九死一生的经历。

　　她攥起的拳头里都是汗。如果不是那个雨夜，亚瑟捡到了塞伦，恐怕他真的就此没命了。

　　梅蒂也终于理解，为什么塞伦总是口口声声说着亚瑟是「救命恩人」，又为什么执着于报恩。

　　影想得更深一点。

　　他知道那枚戒指是亚瑟赠予塞伦，恐怕那个叫亚瑟的少年早就知晓了塞伦纯人类的身份。

　　影也是一个异类，他很清楚，对他们这种人，毫无芥蒂的关怀与帮助是多么珍贵的东西。

　　这世上几乎不存在会善待纯人类的兽人。即使影遇到了陌生的纯人类，恐怕第一反应也是抓起来送给妹妹。

　　在兽人眼中，他们不是同类，没有人权。

　　而亚瑟在知晓塞伦身份的情况下依然将他当做家人。即使他有一个纯人类母亲，这样的故事也美好到仿佛虚幻。

　　影思忖着这个已经死去的人对塞伦的意义，意识到这是他最不能触碰的雷区。

第66章

　　论坛：祈求天地放过一双恋人。

　　塞伦跟他们说这些, 可不是为了讲他那惊险刺激的轶事。他主要是想将那枚卷轴的事情告诉他们。

　　“我当时，脱下他的外袍，摸到了那枚卷轴。出于好奇, 我打开看了一眼，里面全是无法理解的字符，但我还是将它们都记了下来。”

　　经过先知之城这一遭, 梅蒂和影不会质疑塞伦的头脑和记忆力。

　　“直到后来, 我在亚瑟家里, 看到那本《雪地里的龙爪印》，我才将这两件东西联系到一起。”

　　“那枚卷轴是由密文写成的，而那本书正是它的密钥！”

　　梅蒂大惊：“亚瑟家里的书？这怎么可能呢？”

　　“我也感到不可思议, 但是确实如此。也是那一刻，我意识到亚瑟的身世不简单。”

　　“在破译了那枚卷轴后, 我感到更加惊讶。因为，其中记载的竟然是让死人复生的方法！”

　　这下, 连影都前倾身体，显出专注的模样：“难道你相信那卷轴上的内容？这世上类似的传说很多, 但是从未听闻有人真的成功过。”

　　塞伦嘴角翘起：“既然有人大费周折也要抢来, 恐怕不会全是空谈戏言。”

　　“既然命运让我阴差阳错得知了其中的内容, 如果不为亚瑟努力一次，那么也太忘恩负义。”

　　梅蒂难过地说：“不会的，亚瑟和我都不会期待你做到这样的地步……”

　　塞伦笑了笑：“就让我尝试这一次，好吗？如果失败了, 我就放弃，和你回家乡, 回到亚瑟的房子, 过上安全的生活。这是你期待的, 不是吗？”

　　这种所谓「之后就一起回老家」的剧情，是经典到不能再经典的FLAG。然而对于开挂的塞伦而言，这只是让梅蒂宽心的空话。

　　梅蒂还是对这一切都没什么真实感。说实在的，她不相信那个卷轴里的内容真的能复活死人。

　　所以听了塞伦的话，梅蒂立刻要他承诺：“你保证？”

　　“我保证。”塞伦答道。

　　他保证能复活亚瑟，即使一次不行，多读几次档总可以的。

　　两人虽然不在一个频道上，却达成了共识——梅蒂不对塞伦的任何计划提出异议，但是如果失败，塞伦就要放弃他那荒谬的想法。

　　不过，在塞伦说出那个核心的「方法」之前，需要确认第三人的「忠诚」。

　　看到塞伦看过来，影十分上道地表态：“我会帮忙。毕竟我也好奇世上是否真有复活死人的办法。”

　　就让这个疯子去尝试，如果真能成功，影就能为自己亲爱的妹妹带去珍贵的情报。

　　谁人不想掌控愚弄生死的权能？如果艾莲娜去世，影觉得自己可能也会走上相同的道路。

　　此刻，塞伦终于揭开了谜底：“死而复生最核心的，是要寻找一具合适的身体。这具身体要是活着的人，身上流淌着与死人相似的血液。死者通过仪式可以在这活人的身体里复生。”

　　“这……”梅蒂惊骇。

　　这种行为，似乎和好人一点也搭不上关系。

　　影没什么道德观，他立刻敏感地发现：“这就是你寻找亚瑟母亲家乡的原因？”

　　“没错，”塞伦喜欢和聪明人说话，“可惜他在先知之城的血缘亲人只剩下赫尔曼城主，亚瑟肯定不会喜欢变成老头子。幸好我探听到了亚瑟父亲的身份，可以从那一边下手。”

　　还没等梅蒂反应过来，塞伦又继续讲：“除了合适的身体，举办仪式还需要许多珍贵的材料。那些宝物有些几乎只在传说中存在，仅凭我们的能力不可能找到。”

　　“不过，我猜那些抢夺了「卷轴」的强盗，也与我有相同的目的。那么，他们恐怕也会寻找这些材料。”

　　“我只需要加入他们，自然会有力量供我驱使。”

　　事实上，由于林成实拥有作者视角，他清楚到了这个阶段，涅槃军其实已经把仪式所需的材料准备得七七八八。他过去纯属就是摘桃子。

　　更妙的是，涅槃军本身就是凤之国的遗民建设的组织，他们的首领正是凤之国幸存的王室。那些正好都是亚瑟的血亲。

　　凤族这一代王室太过废物，居然将复国的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事情上。

　　他们幻想复活他们的开国大帝奥古斯都，让奥古斯都带他们重现昔日的荣光。

　　为了这个目的，他们坏事做尽，留下的全是血淋淋的罪行。

　　使用坏人的身体，恐怕亚瑟也不会有什么罪恶感吧！

　　然而梅蒂和影还不清楚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