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一张没什么表情的俊脸。
光看他这幅神情,任何人都会以为他是来找什么人的麻烦,或者要谁的命的。
也难怪那些小童们都散的那么远,估计是都不敢靠近这冷面神。
洛闻心手里捏着冰棍球,懵懵的眨了眨眼睛。
自那晚在温泉离开后,他已经好多天没再见到这个季晟了。
季晟是江湖中人。
江湖凶险,刀剑无眼。
洛闻心也隐约记得绿漪说过,季晟是被人所伤,身中剧毒,所以来献州疗毒的,大概待上三五天就会走。
可他偷偷打量这男人一番——
哪里有半点身中剧毒、半身不遂的模样?
而且他在心里掰着手指头一算,距离第一次看到季晟,如今已快半个月了。
洛闻心还是怕他,想了一会儿,走到见云旁边,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道,“我们走远一些去玩吧。”
边说,还边拿眼睛偷偷的瞅了男人一眼。
见云也有些怵这个从来没见过面的主子,远远的朝季晟拱了个手,牵着洛闻心的手就走。
两个人手拉手跑远了。
见云才十四岁,但他是土生土长的献州人,小小年纪就蹿了很高的个子,站在洛闻心身旁,竟然比他还要高出小半头来。
从背影看,就是一对活泼的青春小少年。
季晟将刀斜斜插进土里,身体往后靠了靠,靠在树上。
他的目光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若有所思的暗下眼眸。
偌大的湖面上有大大小小十数个冰球洞,两人一口气走到了十丈开外,自觉够远了。
洛闻心躲在见云身后,悄悄往岸边溜了一眼,确信岸边那人的身影也变得模糊,这才放下心来。
“还有没有冰球?”洛闻心脸蛋红扑扑的,笑的眼睫弯弯,“要在哪里挖?”
见云被他这笑容闪的脸又是一红,哪里还记得自己刚刚挖冰球已经冻红了手,忙不迭又去做苦力了。
他有心要在洛闻心面前表现一番,埋头苦挖,这回挖出来的冰球又大又圆,晶莹剔透,煞是好看,简直像个球形冰雕。
洛闻心都舍不得打这么漂亮的冰球了。
可还没等他不舍完,球棍将将挥去,那漂亮莹润的冰球,就碎成了粉。
晶莹的粉末在空中飘散,别的不说,那场景还挺漂亮的。
“……”洛闻心吓傻了。
见云也张大了嘴——他在这湖上打滚玩耍了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这样的怪事!
好好的冰球,怎么又是裂又是碎的?奇了怪了!
他惊恐的左右乱看,这一看,就看到了岸边那人。
男人腰侧挎刀,鞘是森冷的纯黑,刀刃倒是并未出鞘半寸,但刀背横着,见他看过来,才缓缓放下。
“……”
竟是生生用劲气劈碎了这冰球。
见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一时不知道是该先指责对方做出此等事情,还是先惊叹其内力醇厚,隔着十丈这么远,竟也能精准命中区区一个冰球。
洛闻心还没有笨的彻底,他看见云神情诡异,心知有异,也往那边看。
过了好一会儿,他反应过来了。
自己的冰球频频碎裂,正是靠在树边的那人在捣鬼!
他看看岸边若无其事的男人,又看看半空中缓缓飘落的粉末,手捏了捏暖炉套子,眼圈就有些红了。
他好不容易可以出来玩一次,一次冰球没打成,最漂亮的一颗还碎成粉了。
就是泥人也有三分脾气的。
见云看他眼眶红了,立刻手足无措起来。
他是庄子里的下人,洛闻心脾气软,长得又招逗,他才对洛闻心没什么规矩,可面对季晟,是万万不敢指责什么的。
见云抓了抓脑袋,压低声音哄他,“算啦,都是我的错,我就不该今天带你出来玩……”
“没有。”洛闻心拿冻得冰冰凉凉的手背擦了擦眼睛,把本来就红的眼睛擦得更红,连眼尾都漫上一片绯色,用力的摇了摇头,“不关你的事。”
他将球棍塞到见云怀里,抱着手炉,径直朝岸边走过去了。
他穿的厚,虽然看起来纤瘦,但行动仍有些不便。
季晟看着他,先是觉得他像只笨拙的鸭子,可看着他走向自己,心中就漫起一股说不清楚的感觉来。
有点像是愉悦。
想把他抓过来。
最好是可以像昆仑山那只兔子一样,整个提起来,抖抖一身雪白皮毛上的碎雪,再揣进暖和的大氅里,一路带下山去。
实在是想。想得手都有些痒。
洛闻心在季晟跟前站定,微微仰起头。
就算在肚子里打好了腹稿,真正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洛闻心仍然有些紧张,他抿了抿嘴,小声道,“您……您不要这样。”
季晟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不说话。
洛闻心结巴了一下,决定还是不用敬称了,“你、你刚刚把我的球弄坏了。”
季晟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
洛闻心被他看得又有些想躲。
可是又想起这个人刚刚故意弄坏自己的冰球,自己现在是在质问他呢,对方还没有答话,他就先躲了,这算怎么一回事。
于是努力的调整表情,肃着一张小脸,跟男人对视,试图用严肃的表情让对方意识到错误。
“哦。”季晟说。
洛闻心气的眼角都红了。
他本就容色过人,平日里多是病恹恹的,虽不减美貌,可像现在这样被气的眼睛发亮、脸蛋红扑扑的的模样,可真当得起一句艳光逼人。
季晟眼神无波,目光却肆无忌惮的在他脸上打量。
半晌,见他眼泪珠子真的要兜不住了,才抿了抿薄唇,直起身道:“那赔你。”
第7章
洛闻心正在肚子里酝酿下一句话呢,可是想了半天,都觉得不够有气势,猛然听见男人这句,愣愣的抬起头。
“啊?”
洛闻心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个季晟,真是奇奇怪怪的,刚刚才把自己的球全部弄碎,结果现在又要赔给他?
他怀疑的瞅了瞅男人,抿着嘴,不说话。
“赔你一个。”季晟看着他,又说。
说完,没等洛闻心再说话,手上握着的刀便出鞘寸许,露出银光闪烁的锋刃。
一道眼花缭乱的刀影划过,片刻,一团东西便落进他手里,被他稳稳握住。
男人自树干上直起身来,朝低垂着脑袋的少年走近两步,摊开掌心。
正是一只冰球。
男人的手掌很大,拇指跟食指间是常年握刀磨出来的茧,此时微微曲着,托着一颗莹润的冰球。
说不出来的违和,说不出来的诡异。
“…………”
孟桥抱刀站在几丈开外的地方,目睹了全过程,此时神色颇为僵硬。
他十四岁时被季晟救了一条命,从此视他为主,为他卖命。
跟随季晟这么多年以来,自认为知道他的为人。
主上那两把刀都是名刀,一把叫无上,一把叫断魂,皆锋利无比。
他见过主上用那两把刀杀许多人,一旦出鞘,必定是要带走谁的性命。
但孟桥还从没见过季晟拿断魂来削一个冰球。
如此利器,此时正被随意的插在地上,像一坨被遗忘了的破铜烂铁。
而它的主人,正托着一只傻兮兮的圆球,站在少年跟前,低声对他说“赔你”。
这行为,简直就像是,就像是……
像在讨好。
孟桥被自己这个念头惊的一个激灵,连忙昂首站直,不再斜视。
洛闻心呆呆的看着季晟手里这只冰球,不敢去拿,过了好一会儿,抬眼看了看他,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头,小心翼翼的触了一下。
少年食指纤细,自入冬以来就被用昂贵的脂膏养护着,此刻却被冻的微微泛了些粉,连那冰球都及不上他剔透。
季晟垂眼看着他的手,只觉得肋骨往下三寸的那个地方,好像都被他这一指头给戳了一下。
“好、好吧。”
洛闻心斟酌半晌,觉得对方弄坏自己那么多个球,赔一个给他是应该的,自己为什么要不好意思呀。
他说服自己,正要伸手去拿,季晟却突然一扬手,将冰球举高了。
“……”
季晟身材高大,比这北地男子尤要高挑几分,而洛闻心却是海城人,土生土长的南方男孩儿,又常年体弱多病,比同龄人还要瘦小不少。
季晟甚至不用将胳膊伸直,就稍稍曲着,托着那冰球,洛闻心就连踮脚也拿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