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沉了。
李成绮面无表情地想。
他之所以不在太极殿,是因为太极殿人太多了,他不愿意让很多人看见他不熟练的打人姿势。
师行之本就虚弱,山河图又厚重,竟被一下扇到在地。
谢明月立刻看向李成绮的手。
众臣只在他眼中看到了类似于陛下手疼不疼的关切情绪。
山河图咣当一声落地。
倾国至宝,被李成绮向丢一件废物一样随手丢弃了。
师行之头晕目眩,只觉天旋地转,口内都是腥气。
比伤口更疼的是心。
他知道自己使命未完,挣扎着站起来。
李成绮轻轻一笑,微微低下头,居高临下地对师行之道:“先帝要孤问你,当年求娶灼灼时,你说过什么,你自己还记得吗?”
师行之闻言,顾不得什么了,霍然抬头,在看见李成绮的脸时,瞳孔骤缩,“李……”
李昭?!
“你还记得吗?”李成绮温言问。
师行之此刻心乱如麻,喏喏喃喃了半日,“我会……”
我今日同储君发誓,若我能迎娶灼灼,当以倾国富贵聘之,以真心实意待之,一生一世,永不相负。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灼灼自尽。
这就是,师行之的,永不相负!
李成绮声音轻缓,甚至有些循循善诱,“孤可以饶恕师氏族人,但代价是君。”
“我?”师行之猛地回神,“我愿意赴死,”
李成绮抬手,打断了他,美丽的眼睛里是一片冰冷的笑意,“孤为何要你死?孤只是依律,将罪臣,没为奴仆。”
师行之一愣。
随行臣子亦愣住,还没等师行之回答,便听后面群情激奋,“不可!陛下不可!”
若为官奴,才是真正的,磋磨和折辱。
何况,何况师行之是一国之君。
师行之嘴唇颤抖。
既然如此,他情愿去死。
“孤可饶是师氏族人,在都城中负隅顽抗者,孤亦不会株连家人,且都城不可一日无人看顾,孤还会给一帮老臣,官复原职。”他轻轻笑道,力图让身后的人也听见。
果不其然,随行而来的魏臣听到这,已经没有声息了。
他们的目光不由得落在师行之身上,让师行之想起那个夜晚,想起了那些鬼火一般的目光。
他不愿意。
可是,如果他不愿意,那么师氏一族会遭至什么?
就算他不愿意,李成绮就没有其他手段折磨他吗?
“你可以慢慢考虑。”李成绮偏头一笑,笑容明艳得几乎可以蛊惑人心,“孤给你一日。”
宫人捡起山河图,为李成绮奉上。
皇帝看也不看一眼。
方才拿起,只是为了寻一件趁手打人的工具。
打轻了无用,打重了手疼。
虽然李成绮是真想杀了他,但杀了师行之,于他而言是解脱。
要留着,慢慢摧折才能稍微消解李成绮心中之恨二三。
皇帝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太监察言观色,道:“退——”
出了正殿,李成绮道:“谢卿,今日景色甚佳,陪孤走走。”
谢明月领命。
宫人太监一概不带,只有两人。
大氅曳地,擦过刚刚下了一层的雪花上。
两人都没有说话。
李成绮东拐西拐,不知绕到了哪里。
旁边是一宫室,因为无人居住,显得格外冷情。
庭院中却种着一棵红梅,枝干虬结,看上去很有年头。
此刻,开了满数艳红的枝条从院中伸出。
雪中红梅,艳丽如血。
李成绮脚步猛地一顿。
“陛下?”
李成绮忽地笑了一声,这笑声又低又沉,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悲凉,却仿佛又释然。
风吹着。
“十几年前这里失过火,树烧死了,孤每次来时,看到的都是黑乎乎的枯枝。”
后来他病重,看见那伸出得,焦炭似的,却好像在向他求救的枯枝竟吐出一口血。
便不再来。
他常去康宁墓前,却再也不来康宁生前曾住过的宫室。
今日来,不想,他以为早就死了树,竟开花了。
“枯木再开,是好兆头。”谢明月劝慰道。
李成绮又向前走了几步,走到宫室门前,顿住脚步,转身而去。
“走吧。”李成绮笑着朝谢明月伸出手。
他眼角似有晶亮,但或许只是雪光映照。
两人走回长乐宫。
穿得多而厚,便不怎么冷。
两人安静地坐在一处。
李成绮昏昏欲睡,靠在谢明月肩头,低声道:“谢卿,孩子叫什么想好了吗?”
谢明月沉默一息,“不曾想好。”
谢明月想过无数名字,可不论什么名字,他都觉得不合适。
也不是不合适,而是配不上。
李成绮不太会起名,他也算饱读诗书,正因为饱读,所以全是从诗词中摘出来的名字。
手掌轻轻压在小腹上,李成绮自己都觉得很奇妙,他随口道:“大名不好起,先叫个小名吧,取个随意些的,好养活,比如说,”他突然就笑了,“小名叫好养。”
谢明月;“……”
也不必。
李成绮阖上眼,“那叫什么?”
谢明月握住他的手,轻声回答,“臣慢慢想,好吗?”
李成绮已睡着了。
铜炉内,银炭炸开,发出爆裂的咔咔声响。
暂且抛却国事,偷得二刻闲暇。
可以慢慢想来。
相伴岁月长。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番外在后。
新文安利《魔君他一心求死》
白昼游是个修为高强的魔君,千年未尝败绩,悠悠岁月实在无聊,他放任了仙门唯一可能做他对手的明霁色成长,并且最后被明霁色一剑贯穿胸膛。
可惜明霁色少遭师门中人暗害,根基不稳,这一战,亦使他身死道消。
白昼游再醒来竟在千年前,而此时的剑尊明霁色,尚是个未入玄霄派,紧张地等待着长老择选的普通少年。
隐匿身份在其中的魔君遥遥一点明霁色,朝着对掌门粲然笑道:“师兄,我要他。”
明霁色聪慧绝伦,天赋奇佳,比上一世更好,白昼游自觉到了时候,亲手奉上自己的佩剑,哄他道::“乖,霁色,杀了我。”
面对着第一次抖得握不住剑的小徒弟,白昼游叹了口气,“霁色,一个人若是活得太久,这世间除了死,就再也没什么能让他觉得疼了。”
少年猛地抬头,生生咽下那句最大逆不道枉顾人伦的话,哑着嗓子回答,“不一定要用剑,我也能让师尊觉得疼。”
这一次白昼游还是没死成,假死回到魔界后,他沉思许久,将原因归结为明霁色不行,遂决定再找几个天赋奇佳的学生。
一个不行,就找两个,两个不行,就找一堆。
上界皆知,明霁色师尊死于魔族之手,为防止魔族再次作乱,明霁色独守玄境近百年。
可就是本与魔族关系势如水火的仙尊,竟离开玄境,直入魔界,对正要带着弟子出门历练的魔君笑得温柔而疑惑,“师尊竟为了他,不要我?”
……
白昼游是喜欢疼的,所以在灵力被禁锢的那个夜晚,他最体贴的学生放大了他的五感,令他久违地感受何为濒临死地,挣脱不得的无力,无穷无尽的炽热中,仙尊咬着白昼游的喉结轻轻问道:“师尊,这次可还疼得满意?”